從黑水關往關內走就是千里沃野的河西走廊,時近八月,河西走廊上一片金黃色,將要成熟的麥田在大地上畫出了最濃烈的顏色。
得了衛晞的首肯,林朝沒有和那兩萬大軍一起走,而是換了便服買了輛舒適的馬車,帶着蕭凌風走了另外一條官道。
秋高氣爽,天空萬里無雲,一邊是一望無際的草原,一邊是祁連山高大山脈上那開始染色的森林,讓人心曠神怡。
出了黑水關城三日,和衛晞那大部隊隔開了距離後,一直以乖巧害羞穿了藏衣遮了面容的蕭凌風換了輕便衣衫坐上了馬車的駕駛座邊,看着兩邊的風景,仰起頭讓那清爽的風吹在臉上,發出了愉悅的輕笑聲。
瞧了一眼她臉上那輕鬆愉悅的神色,林朝也不覺淡淡笑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笑到了眼底。
“哎,軍爺,唱個歌來聽聽。”
“不會。”
“哪有不會的,我聽劉嫂子她們說,你們不是在軍營裡就經常唱嘛?”
“那是軍歌!”
“管他什麼歌,你沒覺得現在就是唱歌的好時候嘛?來來,軍爺,給小女子唱一首唄~”
雄厚高昂……卻不着調的歌聲在曠野裡響起,驚飛了羣羣飛鳥,捂着耳朵,蕭凌風道:“行了!別唱了!”
“哇!”林朝的歌聲還沒停,從山上森林裡發出一聲慘叫,然後就見一個彩色的球從山上滾了下來。
林朝拉住了繮繩將馬車停住,看着那球滾落在了馬車面前,側頭看了一臉驚異的蕭凌風一眼,心裡忽然想起了當初這個女人就是這麼從山坡上滾下去,那麼高的山坡,她居然一點傷都沒受還直接掉落在了溫泉池子裡……,啊!跑遠了,轉回頭,林朝剛欲開口詢問。
“呔!何方妖孽?居然發出這樣嚇人的聲音!”地上五彩大球伸展開來,哦,是從地上爬了起來,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穿了一身藏服,臉上一臉絡腮鬍子的男人大聲怒吼道。
林朝臉上同情的神色頓時換做怒色,道:“何方狂徒!居然敢擋我的車!”
那藏人卻沒理他,手指帶了顫抖的指着正準備往後面車廂爬的蕭凌風,聲音裡有委屈有憤怒有不滿有驚訝,最後大怒道:“呔你個妖女!總算給我找到你了!”
蕭凌風只能回頭,帶了滿臉一看就虛假的笑意,擡手準備打招呼,一直跟在車子附近邊走邊玩耍的煌彤從後面竄了出來,嘴裡發出興奮的咕嚕聲,直接撲向了多吉。
一人一獒頓時滾做一團,多吉大聲呵斥,煌彤只當他跟它玩耍撲得更兇,連那平常都捲成一朵菊花般的長尾巴都緊纏上了多吉的雙臂,讓多吉動彈不得。
“妖女!還不讓它走開!”獒是藏人最好的朋友,而煌彤更是連央金婆婆都跪拜過的,多吉不敢真正用力怕傷到它,只能怒聲向那支着下巴看得起勁,還在提點煌彤用後肢壓他的膝蓋的女人,吼道。
“啊呀,你們感情這麼好,多跟煌彤玩玩也不錯嘛。”蕭凌風笑得清脆,那嘴角邊的笑意卻讓林朝看出了一絲惡作劇的陰險。
“妖女!有種放馬過來跟我一戰,老子多吉一定會戰勝你的!”將煌彤留着哈喇子伸着長舌頭狂舔自己臉頰的頭撥到一邊,多吉叫道。
“啊!”拍了一下手掌,蕭凌風滿臉笑意的道:“那個多吉勇士啊,跟你說下,這是我家夫君,我已經嫁給了他,所以呢,你不用再找我麻煩了,硬要打的話,嗯,”轉頭看向眼珠在她多吉煌彤間亂轉的林朝,蕭凌風笑得甜美的道:“軍爺,你會幫奴家的吧?”
脊背上一陣冷汗涌出,林朝惡寒得抖了一下,然後咳嗽道:“你若有事,儘管衝着我來就是!”
“你嫁人了?”多吉將煌彤的頭再度撥開,一臉鬍子裡面的一對眼睛裡滿是震驚,怒道:“你做了多吉的主妻,居然還敢嫁人!”
呃!這下蕭凌風是真的驚訝了,道:“我說,這話不能亂說,這事我可沒同意,你也不同意,咱們之間可是什麼都沒有啊!”
“你沒同意?”用力將煌彤摔開,再一腳踢開再度撲上來的煌彤,爬起來之時直接扣住了煌彤的脖子,多吉道:“你騙人!央金婆婆說你提出的條件就是要按照規矩來做!老子許神願的鬍子被你剃掉了,按照規矩就要入贅給你!若是你不同意還算了,你居然跑了!央金婆婆說咱們朗卓瑪族人不能說話不算數,既然族長答應了你,老子就得跟着你走,要不天神會怪罪下來!除非老子打敗你!”
被那個老婆子給耍了!蕭凌風心裡暗罵了一聲,望着多吉眼珠轉了幾圈,然後僵硬的嘴角浮起了笑容,聲音溫柔甜美的道:“這樣吧,燕人的規矩,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女人嫁了人自然一切都要聽丈夫的,你只要打敗他就等於打敗我了,那麼你就可以向你的央金婆婆覆命。”
眼神瞟了一眼那個明明搞不清楚狀況眼裡滿是疑惑卻用很正經的臉隨着蕭凌風的話點頭的臭小子,多吉將奮力起身的煌彤再度壓了下去,將蕭凌風中間的話全部省略,直接簡化成,燕人的規矩,打敗那男人就是打敗這妖女!
向遠方丟了一塊肉,放開興奮的直接衝向那肉塊的煌彤,多吉站起身子,眼神挑釁的將林朝上下打量一番,從鼻子裡冷哼一聲,提了提被煌彤扒拉下去的腰帶,道:“呔!那小子,下來跟我決鬥!”
多吉的話裡夾雜着濃重的口音,但是那主妻入贅跟着你走打敗你這幾個關鍵字,林朝還是聽清楚了,後面的故事待會問不問呢?磨着牙這麼想着,林朝跳下了馬車,脫了外衣,將腰帶束緊,袖口拉攏,扭了扭手腕,笑得陰森,道:“打死不用負責吧?”
看着面前這個隨着跳下馬車的動作而慢慢變得鋒利,殺氣也一點點脹滿,讓那風都停滯了一般的男人,多吉收起了輕視之心,將藏袍解下纏在了腰間,露出了肌肉鼓成了一個個鐵蛋般的上身,擺開了架勢。
一陣秋風吹過,在草原上蕩起了帶了淺黃色的漣漪,風中煌彤歡快的叫聲響亮,還有隨風鼓動的衣袂之聲。
無聲的氣流在兩人之間緩慢流動,與周圍輕快的風形成了一個高壓圈,讓那被風拂起的草葉緩慢的在中間慢慢落下,然後逐漸破裂又一點點的墜落。
時間都彷彿凝滯,兩人之間的戰氣似乎都凝化成型,蕭凌風嘴角的笑意緩緩收起,看着林朝的眼神逐漸深了起來。
轟隆隆,從天際傳來的聲響逐漸變成巨大,蕭凌風收回目光,在馬車上站起了身,看着那天邊滾起的一線白塵,再看了眼那隻要出手只怕就要以死相搏的兩人,打了個呼哨,笑道:“煌彤,你看那邊的頭馬,可是好馬?”
好馬?多吉耳朵猛的一動,擡手道:“等等再打,宛那妖女,好馬在哪?”
多吉氣勢一收,林朝便也放下了手,轉頭看向那已經很是清晰的聲音來處。
如同萬馬奔騰,連地面都開始微微顫抖,一羣看不到邊際般的馬羣從天邊狂奔而來。
煌彤一聲吼叫便衝着那馬羣衝了過去,多吉也吼了一聲衝了過去,林朝看了一眼眼睛眨巴眨巴一臉無辜的蕭凌風,笑了聲,道:“好馬也能賣個好價。”說完,從馬車上解了一匹馬下來,翻身上馬就衝了過去。
跑在馬羣前面的是一黑一白兩匹駿馬,流暢的身形飄揚的鬃毛,如同風一般在草原上肆意奔騰,後面的馬羣跟隨着它們的步劃,馬蹄聲震,草絮飛揚。
多吉的眼睛登時瞪圓,呼嘯一聲,追着那黑馬邁開大步就追了上去,煌彤也興奮的噴着鼻息跟在了他身後,一人一獒在草原上追逐着那疾馳中的黑馬,帶起了一路滾塵。
林朝策馬在馬羣旁邊跟着,看着那藏人跑得比馬還快,一把抓住了那黑馬的鬃毛,魁梧的身體輕盈如羽般的翻上了馬背,隨後便如同貼在了馬背上一般,任那狂暴的黑馬如何顛簸都擺脫不開他。
黑馬停住了狂奔之勢,一聲長鳴讓後面的馬羣也嘶鳴着停下腳步,前踢後翹後,乾脆一矮身在地上打了一個滾,多吉在它矮身之時就飛躍起身體,黑馬一打滾他便鬆開了它的鬃毛,可未等它起身便又抓住它的鬃毛重新上了馬背,如此來回幾次之後,黑馬噴着鼻息扭頭回去,一雙馬眼裡滿是桀驁的瞪着多吉。
多吉哈哈大笑,用藏語低聲和它說着話,大手撫摸着它的鬃毛,讓那黑馬眼裡的神色逐漸安寧,心裡正處在得到一匹絕頂好馬的極度歡喜之中,待黑馬不耐的打着噴嚏轉過頭去,多吉才發現,不知道何時,那個燕人居然也跳上了那匹白馬的馬背。
動作生疏僵硬,林朝上去幾次都被那白馬顛了下來,聽得多吉高聲嘲笑,心裡發了狠,再次在白馬那絕對是鄙視的目光下上了馬背,然後使了個千斤墜,直接抱住了馬脖子,死死的壓在馬背上,就算白馬在地上打滾也不鬆手,背後被磨出了道道血痕,依然死死的抱着馬脖子不放。
“鬆手!你這樣會被它弄死的!”收了嘲笑,多吉大聲叫道,雖然那燕人的法子實在太笨,卻是讓他心生佩服。
“不要用強,林朝,用你的心跟它溝通,彆強迫它,要順着它,氣隨風走,勢就形爲。”駕了馬車悠悠然靠了過來,坐在駕駛座上,蕭凌風大聲道。
林朝心裡一凜,收了戾氣和殺意,鬆開了馬脖子,在白馬翻身起來之時,盯着馬的眼睛,在它那帶着懼怕的眼睛裡再度上了馬背,這次沒有使用千斤墜,而是溫柔的撫摸了一下馬背,在白馬狂顛之中放鬆了身體,找到它的動作頻率隨之起伏,漸漸的,雖然沒有多吉那樣流暢和優美,卻也能緊貼在了白馬馬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