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易家,易禎放下筆,看着帶了焦急和慌張從書房外面急急走進來的老僕,等着他到自己面前,才問道:“出了何事?”
“老爺,剛跟着夫人去北疆城的二合來報,小姐回來的車隊在路上遇上暴雪,全,全死了。”老僕的聲音裡帶着顫抖,低頭回報。
“死了?”易禎有些茫然,然後問道:“夫人和小姐呢?”
“小姐死了,夫人,因爲提前走了,所以逃過一劫,但是因爲受了驚嚇又傷心過度,所以先留在京城,說是晚一些再回來。”
呆滯片刻,易禎點點頭道了聲知道了,拿起筆,繼續畫那副未完的寒梅圖。
藏在山中的那個人,差不多可以出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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鵝毛般的雪花在天空飄灑,一輛青帘馬車晃悠悠的走在官道上,車架上的車伕全身都裹在了蓑衣裡懶洋洋的揮舞着馬鞭,微眯着的眼眸偶爾擡起之時,精光四射。
“那韓子墨還真狠得下心。”一個面容姣好的中年女子跪在一邊,幫躺在牀榻上的美貌女子捶着腿,輕聲道。
隨着馬車的搖晃,女子帶着薰然睡意,道:“也是輕煙那丫頭蠢,我本要她將這事透露給蕭凌風,她卻想着要韓子墨做夫婿,所以纔將這事透露給了韓子墨。”
“可是,爲何韓子墨看了秘典,卻是下如此狠手殺了輕煙?他看到的是什麼內容?”見女子心情不錯,中年女子問道。
“誰知道?姐姐只告訴過我,說她後面的那個祭女碰上的天祭是千年之祭,千年之祭,可不像以前那樣,祭女要奉獻的是自己的鮮血和命,所以當年姐姐要我帶着儷兒走。”噗嗤一笑,女子笑道:“那位大人說,附在秘典上的那層東西,只能使用兩次,展現出來的將是那人心底深處最深的擔憂或者願望。韓子墨擔憂什麼,又許了什麼願望,我不知道,但是,現在看來,他肯定不會選擇和易家或者寒家合作,他有自信,就算沒有祭女,也能和祭地抗衡,嗯,有趣,他以爲殺了輕煙,就斷了從易家出祭女進而影響他的路。”
中年女子也笑了出來,道:“可是,新的祭女可不是輕煙,小姐,易家那邊怎麼說?畢竟,您可一直說輕煙是你親生女兒。”
“易禎那人,只怕早有覺察,”冷冷一笑,寒曦打了個哈欠,道:“不過,他那人,在乎的是易家的前途和利益,纔不會在乎死的是誰,只要有人能讓他在和王面前站穩腳跟,這人是不是他女兒,他都不會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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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兆十年春,建文帝集結了漠北西北三十萬大軍進攻冰國,御駕親征出了長城後,因爲感染風寒,他老人家御駕回京,但是雄心不改,下令前方大軍繼續前進,務必要將冰國拿下,一雪前次大戰燕國大敗還送了個質子過去的大恥。
大戰一個月,燕國大敗,渾河都成了血河,無數燕國士兵的屍體將河水都堵住,淹了大片草原。
大片的沼澤泥濘裡,燕國敗軍艱難而行,安國候胳膊吊在脖子上,滿臉的鬍子渣下面是一張絕望的臉。
三十萬人,對方只有八萬人而已,就被打成這樣,而且追兵在後,只怕剩下的這點人也逃不回去。
全軍覆沒啊……
“安侯!咱們便拼死一搏吧,總比這樣好!”寧國候伏在馬背上道。
先別說逃不逃得掉,就算回去也逃不過戰敗全家被誅殺的下場,還不如戰死沙場,說不定能替家人留條活路。
安國候點頭,完好的手抽出腰刀,正要高高舉起,就見左側疾馳過來一小隊人馬。
馬雖然沒有漠北馬高大卻更而健壯,馬上騎士更是健壯得如同小牛一般,肌肉將身上的輕甲都給鼓了起來,帶着凜然殺氣和戰意直接衝了過來。
安國候和寧國候都大震,見那隊人馬在已經疲憊不堪的士兵裡如入無人之境的直接衝了過來,心中道了聲完了。
旁邊有忠心的護衛不要命的舉起了刀,還未劈下,人就被來人手中的長槍輕輕撥了一下,跌到一邊。
“燕國大將?”來人在安國候面前立住了馬,問道。
這時候安國候才發現他們一路衝過來並未殺一個人,無非就是有不長眼的想阻擋給直接挑到一邊而已,揚聲道:“我是安國候!”
“你們整軍吧,一個時辰後可以反攻冰國軍隊了。”來人取下頭上的輕盔,露出一張年輕粗狂的臉,道:“北疆韓子墨已經攻破冰國王城,他們馬上要回援王城,你們正好可以回軍殺他們一個,”回頭看了下後面的人,輕聲問了聲,又回頭道:“我們將軍說的,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北疆城的軍隊?安國候後知後覺的想起來,皇帝出征的時候是說過,會調集北疆城的軍隊越過絕望之嶺進攻東帳匈奴,拖住匈奴人對冰國的援助。
“那東帳匈奴呢?”寧國候從馬背上立起了身子,問道。
“你說那聽不懂人話的匈奴大汗?我們老大要他把位子讓給蒼璟那小子,那傢伙不同意,兩邊只好開打,老大已經將那些金帳黃金衛給殺了,東帳匈奴,哼,不過是烏合之衆而已。”年輕人哼哼了一聲,道:“韓將軍見你們這裡打得辛苦,所以帶着兄弟們從谷地那邊穿了過去,他們以爲靠着山修建王城就能擋得住咱們,絕望之嶺咱們都能翻過來,還怕他們那點小山?你們快準備準備吧,別磨蹭了。”
“將軍說,我們會從王城往這邊趕他們過來,渾河水位這幾日高漲,前面那片河底會是片死地,你們從這邊迎擊上去,守候他們就是,冰國人一旦戰敗氣頽,很容易就會四散而逃,那時候,便是兩位侯爺立功之時。”一個面容清朗的年輕男人從壯碩的年輕人身後顯現出身子,聲音柔和的道。
“你是……梅家之子?梅君悅?”寧國候遲疑的看着他道。
梅君悅淡淡一笑,眼中帶了自豪和崇拜的道:“我只是北疆韓子墨麾下梅弘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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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國王城的北角,是奴隸和囚徒的聚集地,泥濘滿地,惡臭撲鼻。
看着遠處燒起來的沖天火焰,狹小擁擠的小道上人羣惶恐而逃,慕容澈有些茫然,動了動手,手上鐐銬的冰冷觸感和沉重讓他又回來了些神智。
燕國三十萬大軍都已經敗退,做這些小動作又能如何?四年前燕國大敗的結果是送了他來做質子,這次大敗呢?不管別的,首先是他的人頭要落地吧?
父皇,你在下令進攻之時,只怕早就忘記了,你還有個兒子在冰國做質子。
雖然是做質子,但是前面那三年,他畢竟還是被作爲上賓對待,可是燕國的大旗一舉,他就被丟在了這裡,僕從全部被殺,鐐銬加身,豬狗不如。
嘩啦啦一聲,他所在的破草屋被揭去了一半,一個身形魁梧的戰士掃了一眼他,退開身去。
一個少年彎腰走了進來,陽光從塌了半邊的屋頂毫無阻擋的宣泄下來,讓那少年臉上都似乎帶了聖潔之意一般,那般美麗,就算是九天神仙都比擬不上,讓慕容澈的心瞬間狂跳了起來。
“你是慕容澈?”少年的聲音清冷,見他點頭後道:“我是慕容玉,走吧。”
慕容玉?他只在他出生之時見過一面的親弟弟?慕容澈看着他手覆蓋在那鐐銬上,一層冰霜將鐐銬包裹住後,嘭的一聲便裂成了碎片。
“九皇子?人救了嘛?他們來人了。”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門邊又出現一個俊朗少年的身影,見慕容玉將鐐銬弄斷後就走,笑着搖了搖頭,進來將慕容澈扶起,道:“我是衛霜,見過五皇子。”
“衛霜?”被衛霜攙扶而起往外而走之時,慕容澈悄悄看了眼慕容玉的背影,問道:“是父皇派你們來的?”
“你想得好呢,是韓將軍奇襲這裡,想起還有個質子在這裡,才叫我們來救你的。”慕容玉回頭冷冷的說完,手中的冰凌揮出,直刺進了一個大聲吼叫着撲過來的冰國戰士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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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羣的冰國士兵揮開那些逃跑的奴隸囚犯揮舞着兵器衝了過來。
被衛霜鬆開靠在了一邊泥牆上的慕容澈,先是呆滯害怕然後血開始一點點的熱了起來,看着那些面上帶着嗜血笑容興奮的輕甲戰士以一敵十的將那洶涌而來的冰國士兵砍瓜切菜般的擊潰。
熱血沸騰。
北疆城的軍隊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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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槍一抖,將屍體從牆頭丟了出去,韓子墨探身往下看了一眼。
原來整潔美麗的王城已經成了一片地獄火海,四處都是喊殺聲,被他和慕容玉兩人之力轟塌的城牆在夕陽的餘暉裡露出了潰敗的殘影。
“差不多了,咱們退出去,去將他們援軍趕回去。”韓子墨長槍一收,對一邊殺得興起的冷煌道。
“是!”冷煌沒有問爲什麼不乾脆滅了這個國家,應了一聲,便招呼傳令兵一聲聲的將命令向那些散落在全城戰得正興起的北疆城士兵。
“爲何你要讓他們去救慕容澈?”寒光掃了一眼在一片紅彤彤裡很是顯目的白色冰霜,問道。
“寒光,行了血咒,你還活得下來嘛?”身邊士兵逐漸散去,韓子墨靠在了牆頭,解下腰間水囊喝了一口,問道。
寒光沉默不語。
我也一樣,那時候我們兩都死了,只靠寒淵和冷煌怎麼可能對抗得了祭地的力量,凌風不再是祭女,沒有靈力沒有力量,就算柏子衿勇猛,希亞族士兵無敵,但是也不再在大義上,京城一道指令,北疆城就要易主。
慕容玉本來是最好的選擇,可是那個傢伙完全是個變態,蕭凌風也不知道怎麼帶的,帶了三年,還是沒有一點人味,只知道憑本能做事,稍微看不過眼或者是心情不好,冰凌就出去了,扶這種人上位,難度太大不說,扶上去了,韓子墨覺得自己都有點對不起良心,實在是太坑燕國民衆。
何況,凌風喜歡他,雖然不知道她到底是將他當成寵物還是弟弟,她很喜歡他,既然這樣,就留他在北疆陪着她吧,有柏子衿的武力,還有慕容玉的靈力,也沒有人敢欺負她。
只是慕容澈是不是值得,先看看吧。
還有兩年,要做的事情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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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女大人!北疆人退走了!”房門被推開,一個侍女跌跌撞撞的衝進了擠滿了皇族的巫女大殿,叫道。
“退往哪了?”冰國國王喜道。
“渾河。”
聽得巫女一說,國王的欣喜的臉頓時跨了下來,這不是退,這是去擋他援軍的退路了。
“婆婆!”國王轉頭看向了盤腿坐在榻上閉了雙目看不出任何神情的老婦,道:“若是我冰國主力也被北疆人滅絕,那麼我們冰國就真的完了!”
“你說,前些日子有人前往拉池海了?”老婦睜開了眼睛,淡淡的看向身邊侍奉着的男子,問道。
“是,若是沒錯,也應該是北疆人。”男子低頭道。
“北海祭女嘛?祭地和北疆城向來不會管燕國之事,爲何?”老婦低頭思索片刻後,道:“雖然時候還未到,不過,爲了我冰國,也只能如此了。”
男子俯身跪在了她面前,道:“爲我冰國,我願爲祭。”
擡頭摸了摸男子的頭,老婦嘆了口氣,道:“難爲你們家了,那個孩子,你放心吧,他還活着。”
面上一喜,男子又將喜悅壓了下去,深深的伏低了身體,道:“爲我冰國,再大的犧牲我們都願意付出。”
老婦輕嘆了口氣,道:“開祭壇。”
“巫女大人!”一個年輕女子上前一步說道:“巫女大人,我們鬥師家族已經死光了,現若是開了界限,讓我們唯一的止師都沒有了,那誰來抵抗獸?”
老婦擡眼看了她一眼,見她眼中帶了不忍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男子,道:“公主,北疆戰士如狼似虎,若讓他們和燕國軍隊合軍,那就像你父王所說,日後只怕再無冰國。”
再看了眼地上的男子,老婦道:“若是冰國都沒了,有沒有止師又有什麼關係?獸來了又有什麼關係?”
緩緩起身,老婦看向從窗戶透進來的些許殘陽餘曦,道:“再說,北海祭女不是越過絕望之嶺來了嘛?怕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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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止師的性命爲祭,反畫止紋,打開界限。
連老婦自己都沒想到,會引來那樣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