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里正是一片忙亂,先行部隊已經出發去了平原,後續的人也收拾好了東西,再有兩天,谷裡就只會留下看守的戰士,其餘人都會去往平原上的山寨。
阿摩的木屋是山谷裡最大的,門樓上有着族長的標誌,蕭瓏靜靜的看了下那標誌,讓其他人自由活動,自己單獨走進了木屋。
春日的陽光夾雜着外面歡快的笑聲從支開的窗戶透了進來,在木屋裡留下了溫煦的亮影。阿摩支着下巴坐在了主座上,薩爾和阿肯站在兩邊,迪鈍正在倒茶,見他進來,將茶碗放在了客位邊的桌子上。
蕭瓏愣了一下,不覺看了一眼阿摩旁邊的椅子,微垂了眼簾,靜了靜心,方走到客位上坐好。
“鬥師大人,”手臂微擡了下,阿摩嘴角帶了一絲譏笑,道:“有何指教?”
蕭瓏的手不覺握緊,然後緩緩放開,低垂了眼簾,沉聲道:“那個女孩,是阿狸的女兒?”
“是。”阿摩回答得簡短有力。
“我要帶她回祭地。”蕭瓏長吸一口氣,緩緩擡眼,看着阿摩道。
“休想,”依然簡短有力,阿摩又加了兩字:“做夢!”
蕭瓏脣角閃過一絲苦笑,道:“阿摩,你知道的,沒有祭女的祭地和北疆有多危險,去年祭壇有神蹟顯示祭女出現,阿狸和那女孩,也是去年入冬纔回到你們這裡對嗎?我要帶她回去測試。”
“不用測試,”阿摩眼裡含着毫不掩飾的厭惡,冷冷的道:“她擁有純粹的火之力,但是,我不會讓你帶她回去的,我姐姐已經死了,我至少要保護好她的女兒,若是祭地要搶奪,那便先殺光我希亞族的勇士吧。”
“死了?”蕭瓏的眼中帶上了茫然,手不覺又一點點握緊,喃喃的道:“死了?怎麼會?怎麼會?”聲音一點點的加大,蕭瓏猛的站了起來,道:“怎麼死的?”
“蕭瓏,八年前,你說姐姐跟着蕭擷走了,”阿摩緩緩站了起來,拂開薩爾擔心的扶着她的手,厲聲喝道:“當初,你爲什麼要騙我們?”
蹌踉幾步,蕭瓏好似根本沒聽見她的話,直逼上前,一掌擊開薩爾擋過來的手,手在阿肯的手上一拂一推便將他推開,抓住了阿摩的手臂怒道:“怎麼死的?阿狸怎麼死的?是你,對吧,阿摩是你,爲了族長的位子,只要阿狸在,你就不能做族長,所以你最後還是害死了她嘛?”
啪的一聲脆響,阿摩一巴掌擊在了蕭瓏臉上,怒道:“你居然還反咬一口?當年你和蕭擷說什麼帶了姐姐去京城享福,你不是信誓旦旦的說,姐姐是自願跟着蕭擷去的京城嘛?爲何,爲何姐姐會死在冰川上?!”
“死在冰川上?”蕭瓏愣住,喃喃的複述了一遍。
“是的,阿狸族長的屍體是在冰川上發現的,生下孩子後就死了。”阿肯將他手從阿摩手臂上扳開,冷冷道:“如果推算下來,應該是在你們說阿狸跟着蕭擷走後的四個月,蕭瓏,當年阿狸族長根本沒有跟你們走,而是獨自上了冰川,可是你卻騙了我們,你騙了百隆和子巍,你讓他們兩人死的那麼屈辱和悲烈……”阿肯沒有說下去,因爲蕭瓏根本沒在聽他的話。
“怎麼會?蕭擷年前還寫信過來說,他說阿狸生活的很好,阿狸的兒子也很好,他騙我……他騙我……”蹌踉幾步坐在了椅子上,蕭瓏眼裡泛上了血絲,冰冷的寒意從身上冒了出來,道:“他騙我!阿狸生的是女兒,阿狸早死了,他卻騙我,蕭擷,你居然敢騙我!”
和韓子墨聊天的時候,蕭瓏問過北疆侯府的事情,聽韓子墨說北疆侯府並沒有一個姓柏的夫人,那個叫蕭霄的公子是由一個伶人所生,他便寫信去問,結果蕭擷回信說,阿狸受不了京城的約束,所以去年就已經回去北疆了,這也是他又想來希亞族又不敢來希亞族的原因,可是,他到底忍不住前來,只想着,便是看一眼也好,只要知道她過得好就好……
在山谷前看到那個女孩,那個有着阿狸所有特色的女孩子,他一眼就認出那是阿狸的女兒,當時的心情,真是百般滋味,沒想到,蕭擷居然騙了他八年!
他當然要騙他,若不是阿狸在北疆侯府,若不是蕭擷說沒有在祭地在北疆城的地位,他在京城也不好過,那麼阿狸自然也不好過,若不是這樣,他怎麼會這麼拼命的守住北疆城?
看着他的樣子,阿摩有些愣神,不解的看向了薩爾。
“蕭瓏,百隆當年說過,阿狸喜歡的是你,爲何後面卻是跟蕭擷有了孩子?”薩爾摟住了阿摩的腰,冷然問道。
爲什麼?蕭瓏手緊緊握住了扶手,聲音冰冷帶了深深的恨意,道:“蕭擷灌醉了我們兩,我,一直以爲阿狸是和我,直到察覺阿狸懷了孩子,蕭擷才說,那天,是他和阿狸成的事,可是,已經有了孩子,蕭擷又再三說會明媒正娶讓阿狸做侯夫人,所以……”後面的話他再也說不出來,所以他只能將錯就錯,只能跟蕭擷一起鬨騙着阿狸上了馬車,然後在中途自己獨自回了北疆城。
屋子裡沉靜下來,薩爾讓阿摩坐下,自己的手卻不覺有些抖。
當年阿狸沒有留下任何話就忽然消失,然後他們去北疆城找到蕭瓏,蕭瓏說阿狸跟着蕭擷去了京城,當時族裡有很多人都說阿狸族長這是貪圖富貴,藉着和蕭瓏的交情結果勾搭上了北疆侯爺,並藉此爲由集合了八大家想逼迫柏家讓出族長之位,爲了堵住那些人的嘴,百隆和子巍兩人以阿狸莫塔的身份上了刀山火海,身受一百零八刀,在烈火中被活活燒死,那兩人都沒有發出一聲哀嚎,以如此壯烈的死法洗清那些加註在阿狸身上的謠言和污濁。
沒人再說阿狸的壞話,也不再提起她,希亞族的族長成了阿摩,可是,一想起自己大哥直到死前都認爲阿狸絕不會跟着蕭擷走,一定還在什麼地方,過些日子就會回來,還要他將自己骨灰埋在阿狸回來後的屋柱下,這麼些年,薩爾心裡多少是恨着阿狸的。
可是,這一切的真相居然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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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爾!”
“阿摩,”蕭瓏打斷了阿摩,臉色慢慢沉靜下來,道:“阿狸的仇,我來報,希亞族不用牽涉進來。”
“阿狸是我姐姐,我姐姐的事情跟你無關!”阿摩冷然怒道,卻被阿肯拉了下衣袖。
“你準備怎麼報仇?”阿肯阻止了阿摩,轉頭問道:“你準備怎麼向北疆城名義上的擁有者,擁有北疆兵權,在燕國也能呼風喚雨的北疆侯爺報仇?”
“阿摩,希亞族是擁有北疆最厲害的戰士,但是若希亞族出手,那就是挑戰整個北疆權威,不管是北疆城的兵力,還是祭地,都會成爲你們的敵人,”冷冷一笑,蕭瓏道:“可是我和他之間,就只是蕭家內部的問題,蕭擷要的是權力,那麼,便讓他所圖的一切都成空,只是殺了他,太便宜他了。”
目光看向窗外,外面凌風歡快的聲音正隨風而進,蕭瓏道:“她可以留在希亞族,十歲之前,我會叫人過來教導她應該知道的知識,也會瞞住祭地,但是十歲,就必須送她去祭地,十歲以後,她可以正式就任祭女之時,就再也藏不住了。阿摩,祭女擁有極大的力量,但是也是獸攻擊的目標,在你們這裡,你保護不了她。”
阿摩嗤笑一聲道:“我們保護不了她,你能保護得了?北海祭地,你別以爲我不知道那是個什麼地方,凌風單純得就如同一張白紙,她要是去了,連骨頭都會被吃得不剩。”
“但凡我蕭瓏還有一口氣在,就沒人能欺辱得了她,就算我死了,”蕭瓏臉上浮起了淡淡的陰冷,道:“你放心,就算我死了,也會有人接替我保護她。”那個人,若是慶凌說的是真的,那麼,便不要怪我狠心了。
*
“你相信他嘛?”看着蕭瓏的背影,薩爾問依靠在窗戶邊的阿摩。
“至少,這兩年,凌風能留在族裡。”眉頭微蹙,阿摩看着廣場上玩的正歡的凌風,輕聲道。
“阿摩,他說的對,由他動手比我們動手要好,畢竟,那人是凌風的父親,凌風是祭女,祭女是不能德行有虧的,要不,所受到的反噬,絕非她能承受。”阿肯端了杯茶遞給阿摩,然後笑道:“不過,咱們別說以後的事,我說阿摩,凌風那性子你能不能改改?這比山猴都野啊!”
“我估計這性子難改,”一直沒說話的迪鈍收拾完東西走上前來,笑道:“你們忘記八年前,百隆和子巍天天幫誰收拾爛攤子了嘛?”
三對眼睛帶笑的看着自己,讓阿摩哀嚎一聲道:“咱們能向前看嘛?”
“向前看!迪鈍,輪到你去看孩子了!今兒阿摩是我的!凌風是祭女做不了族長,咱們生個新族長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