趟過浮動着碎片的淺溪,狂徒鬆開了老酒的手,快步衝向了湖邊的木屋,大聲叫道:“祖母!”
木屋是由松樹簡單搭建而成,屋外堆起了篝火堆,在臺階下放置了一張搖椅,搖椅上坐着一個白髮蒼蒼依然腰身筆挺的老人。
老人已經看見那沿着河道跑過來的人,不可置信般的撐着搖椅的扶手緩緩站了起來,聽得狂徒的叫聲,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拂開匆忙過來準備扶她的婦人的手,跌跌撞撞的起身往狂徒方向撲去。
“狂徒,是我的狂徒回來了嗎?”
“祖母!”狂徒用盡全身的力氣衝了過去,抱住了老人前傾的身體,頭伏在她的肩頭上,鼻尖嗅到那熟悉的氣息,眼角一酸,眼眶頓時紅了起來。
“啊,啊,真的是我的狂徒回來了!”老人拍着狂徒的背,聲音也不覺哽咽起來。
“祖母祖母祖母!”狂徒抱着老人千言萬語只化做不停的呼喚。
“好好!”
“狂徒,先進屋吧,安塔的身體不好,不能太激動。”跟在老人背後的婦人輕聲道了一聲後,視線便看向了正一個個的越過淺溪而來的戰士,臉上不覺帶上了激動之情。
老人也看到了那些戰士,渾濁的眼睛在看到騎在雪狼王身上的冰熊之時不覺黯了一下,將狂徒從懷中拉開,道:“來,好孩子,我們進屋裡說,餓了嗎?先喝點羊奶可好?”
“好。”狂徒應了一聲,鬆開老人之時,眼角的淚便收了去,回頭看了眼老酒,微微頷首之後,跟着老人往屋子裡走去。
老酒停下了腳步,一邊等着後面的人一邊默默的解開了外面的大氅。
*
這裡有滄熊的陣護着,溫度要比外面高上許多,而木屋裡燃燒着熊熊壁火,更是溫暖如春。
狂徒雖然本就穿得不多,也被熱出了一身汗,將外面的大衣脫下之時,不露痕跡的掃視了一下木屋裡面的陳設。
雖然簡陋,但是該有的東西都有,這裡,並不像倉促之間來到的模樣。
“你帶人跟着韓子墨南下之後,冰熊就帶人在這裡修建了木屋。”老人在火塘邊的椅子上坐下,倒了一杯溫熱的羊奶遞給她,眼睛裡帶了慈祥的笑意,將身邊的椅子拉了一下,道:“那個夏天,他就已經將這裡準備好了。”
“那個夏天?”狂徒微微一怔,不覺輕聲反問了一句。
老人拍了拍椅子等狂徒坐下後,將羊奶放在她的手掌裡,道:“是,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們在這裡,被封閉在這個地方,不知道時間流逝,也許是一年,也許是十年。”
狂徒低垂了眼簾,輕聲道:“今年春天,我還收到了你們的回信,夏天派過來的信使便沒有回覆了,現在,是初冬之際,極夜將要降臨。”
老人微微一怔,眼中帶了悵然之色,輕聲道:“啊,原來,過了不過幾個月而已啊。”
“也就是說,去年冰熊便帶人將這裡準備好,今年獸來襲的時候,您決定退避到這裡,然後遇上了獸?”整理了下信息,狂徒喝了口羊奶,問道。
老人看着她淡淡的笑了起來,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點頭道:“是,今年夏天,很多獸從東邊羅剎族之地過來,冰熊在日漏設了崗哨,獸來之時,崗哨的戰士只來得及將烽火放出來便失去了聯繫,多虧冰熊帶着戰士在後面擋着我們才能撤了出來,你去年傳回來激發靈力的方法,冰熊他們都去試煉了,也都獲得了靈力,他們已經擁有和獸一戰之力,可是,那些獸太多太大,我們一路逃到繭湖之時,遇見了一隻海蜘蛛,那海蜘蛛極爲巨大,戰士們又已經筋疲力盡,眼看着,我們就要全部喪身在繭湖之中,那時候,滄熊出現了。”
聲音微微一頓,老人輕嘆了一口氣道:“滄熊是光獸,海蜘蛛當時看到它便嚇得發抖,我們以爲它會相助於我們,可是,當時那滄熊卻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在旁邊看戲一般,那海蜘蛛見滄熊並沒有動作,便又開始屠殺我們的族人。冰熊當時紅了眼,責問滄熊爲何不幫助我們……”
狂徒握着杯子的手不覺一緊,脣角帶上了一絲譏諷,低聲道:“爲何要相助?光獸憑什麼要救人類?”
老人擡眸看了她一眼:“是,你說的對,當時,滄熊亦是這麼說,它說,千年前它相助人類,那是因爲炎凰的命令,現在,我們又有什麼值得它救的地方。”
“後來呢?”狂徒微微側頭避開了老人盯着自己的視線,輕聲問道。
“後來,冰熊問它,要如何才願意伸手相助。”老人將視線挪開,看向了火塘裡的火焰:“滄熊說,它可以相助,但是要冰熊答應他一個賭約,它要冰熊以他的靈魂爲賭注,若是冰熊輸了,那麼冰熊的靈魂就讓它吞噬。”
狂徒的眼角一挑,沒有出聲,只是喝了一口羊奶,靜靜等着老人說下去。
“冰熊答應了它,滄熊便出手殺了那隻海蜘蛛,然後,讓我們族人進了冰間湖,卻要單獨留下冰熊,雪狼他們那些戰士都不同意,還是冰熊勸說,只留了雪狼幾人,其餘人都進來了冰間湖,我們進來後,周圍便突然起了霧,好似有一個巨大的罩子將這一片都罩了進來,戰士們想回去找冰熊,卻再也找不到出路,那外面,是一層濃郁到看不到頭的濃霧,不管怎麼走,最後他們都走了回來。於是,我們在這裡安歇下來。”老人擡起了頭,眼中的慈祥和藹轉爲了銳利的目光,看着狂徒道:“沒有陽光,沒有星河,我們不知道時間,狂徒,族人們都以爲已經過了許久許久,久到,以爲你已經忘記了這些族人。”
狂徒的眉頭微蹙,輕聲道:“祖母,一天三餐,按照這個來估計,也估計不出時間嗎?”
人因爲絕望和未知會覺得度日如年,但是身體的本能是會有自動記憶功能的,餓了纔會想吃,從吃飯的頻率,多少可以估計到時間。
如果只是相差一倍還能說得過去,但是,祖母的意思,卻是她們已經過了不知經年。
老人的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遲疑了一下道:“說起來,這就是奇怪的地方,雖然說食慾不好,但是,我是按照一日三餐的法子計算的。”
放下了杯子,狂徒問道:“那麼祖母,以你的計算,你們在這裡呆了多久?”
“三年。”老人輕嘆了一聲道。
“那麼,這三年,有孩子出生嗎?”
老人的眉頭頓時挑了起來,眼中閃過驚奇,咦了一聲:“是啊,我怎麼沒想到,三年了,一個孩子都沒出生過。”
“祖母……”狂徒喚了一聲後將喟嘆堵在了心裡。
不是沒想到,而是……你們不相信我而已……
“狂徒!”老人握住了狂徒的手,聲音裡不覺帶了激動,急促的道:“你不要瞎想,我知道的,我知道我的狂徒是絕對不會丟下族人不管,我的狂徒,終有一天會成爲最偉大的安塔!”
狂徒脣角邊勾起了一絲苦澀,這讓她那粗狂爽直的面容變得有些扭曲,她低了頭,輕聲問道:“那麼,祖母,風見安塔,爲何不願意跟我一起南下呢?明知道會有獸襲,明知道我們的戰士就算再強大也不可能是獸羣的對手,風見安塔,若是我沒有將激發靈力的法子傳過來,那麼,這次就算我回來,是不是也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風見的臉猛然僵住,縱橫的皺紋在她臉上皺起了菊花一般的痕跡,那依然明亮睿智的眼睛裡帶上了痛色,嘴脣輕顫着,低聲道:“狂徒是在埋怨祖母嗎?”
狂徒不覺發出了一聲笑聲:“不,祖母,祖母做的決定,狂徒永遠不會埋怨,狂徒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麼?”風見抓住了狂徒的肩膀將她的頭扭轉過來,直視着她的眼睛道:“不明白什麼?!”
狂徒的眼睛裡慢慢的冒出了火焰,那火焰中似乎閃動着先前在繭湖幻影裡跳躍的人影,看着風見道:“祖母,十五年前,我害死了我爹孃,我究竟要做到什麼地步,才能彌補這個錯誤?”
“狂徒……”風見震驚的看着她,乾癟的嘴脣顫抖着,輕聲道:“你說什麼?”
“我想起來了,您要巫師封住的記憶,我想起來了。”狂徒端起了杯子一口喝乾了羊奶,笑了一下道:“那一年,我爲了雪晶殺了羅剎族族長的兒子,引起了和羅剎族的戰爭,戰鬥之時,起了颶風,引發了凍林的雪崩,您最引以爲傲的女兒和女婿死在了那場雪崩之中。我……”
“住嘴!”風見猛的一巴掌抽在了狂徒臉上,臉上滿是痛意,顫聲道:“你胡說什麼?你以爲,你以爲我是因爲這個,不,你以爲,祖母不喜歡你,對你不好嗎?你以爲,祖母不跟你南下,是不認可你當安塔嗎?你怎麼可以這麼想?!”
頭被抽得扭到一邊,狂徒卻笑出了聲:“那我應該怎麼想?祖母?”
“你!”風見怒叫了一聲,手卻輕撫上了她臉上那五道手指印,剛欲說話,就聽得木屋外面傳來了喧譁聲。
“讓她出來!她根本不配做安塔!”
“丟棄自己族人的女人有什麼資格做安塔!我們不承認她!”
“連權杖都沒有被賜予,好意思說自己是安塔!”
“是冰熊救了我們,我們只認冰熊爲安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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