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普濟寺天下聞名,佔地也廣,紫清山等於都是它的地盤,但是世人卻很少知道陳州的普濟寺,雖然陳州的這個小廟其實是京城普濟寺的前身。
陳州多山,州城所處的是一處山谷之地,而普濟寺就在城外的一坐山頭上,雖只是個佔地三畝不到的小廟,卻寶相莊嚴,古老的院門和大殿帶了自然威嚴出來。
小廟位於半山腰上,上山只有一條只能行走一人的石板小道,隱藏在樹林之間,不注意根本看不到。
以往這裡除了和尚偶爾下山,基本上是沒有人來,和靠近陳州城門的上清觀比起來,這裡等於完全被遺忘一般。
不過,現在,山下卻很是熱鬧。
從上清觀到山下的一片平地上面或坐或站的聚集了上千人,站在廟前的石臺看下去,烏壓壓的一片,連白雪都失去了顏色。
“師兄。”小和尚擔憂的看了眼山下,轉頭看向一直沉着臉看着山下的善靜,輕喚了一聲,道:“你真要去?”
“你,覺得不妥?”善靜手指轉動着念珠,聲音平平的道。
小和尚皺了眉頭,嘟着嘴道:“我覺得他們這麼做不對。”
“哦?爲何不對?”善靜眼光閃了閃,問道。
小和尚偏着頭想了想,猶豫着道:“妄自殺生是不好,見死不救更不好,將那些人往死路上逼也的確不對,但是,我卻覺得平王殿下並沒有做錯,他們現在這樣纔是錯的。”
“胡說什麼!”站在善靜另外一邊的一箇中年和尚出聲喝道:“你懂什麼!我佛慈悲,普度衆生,怎能任由平王越行越錯?”
“錯?錯在何處?”顫悠悠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善靜轉身,見一個白鬚飄飄的老和尚緩緩走了出來,正是陳州普濟寺的方丈忘爲大師,雙手合十施禮道:“師叔。”
忘爲大師搖搖手,摸了下額下白鬚,道:“善靜,你也覺得平王所做是錯,現在這些人做的纔是對?”
善靜沉吟未語。
唐家人求上門的時候,他是本着慈悲之心,想着那是幾千人的人命,如今陳州已定,也不是養不活這些人,就這麼放任這些陷入死地,他,於心不忍。
可是,後來的事態卻超出他的預想。
那些人拿到了糧食並不罷休,還夥同上清觀的人開始煽動百姓,表面上說得好聽,將慕容朝說成受命於天對慕容朝是各種吹捧誇獎,最終目的卻是要大家鼓動慕容朝稱皇,稱皇之後必然要有朝廷,有朝廷之後,就會有各種前朝律法規章可循……
那樣,陳州現在的規矩和章程必然要被廢除……
這些,他倒不在意,世間本是分分合合,朝代更替,慕容朝總有一天會走上這條路。
他在意的是,上清觀那些人又將祭女之事拿出來說,更是配合那些世家鼓動着百姓,要要挾慕容朝對北疆出手。
上清觀是個什麼存在,雖然他們在陳州一直是關閉寺門獨自修行,但是忘爲師叔卻早已經提醒過他,那上清觀是個什麼所在。
那不過是披着道門之皮哄蒙拐騙之地,乾的那就不叫一個人事,更別說什麼道家之氣了。
只是那地方之人最擅長的就是拍馬屁,慕容朝進入陳州並穩定陳州之後,那些道士就開始說慕容朝是天命之人,只是馬屁拍馬腿上,被慕容朝兩張封條給封住了觀門,只讓他們在自己觀裡的田地裡自給自足。
可是,這次出來,他們卻多了好些說法……
見善靜不答,中年和尚道:“師叔,難道不是?咱們佛門講究的就是一個善字,平王雖然是天命之人,但是手段也太過於酷烈了,對獸還可說得過去,對人怎麼能這樣?那唐家和陳家都是大善之家,平日做的善事也不少,現在卻是被弄得快要餓死,連他們帶來的糧食都被平王搶走,這種不義之舉,便是他是天命之人,也有違仁道,如果不加以改正……”
“改正?”忘爲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看向了下面那越來越多的人羣,道:“佛門說萬物皆有靈,獸也是一命,爲何殺獸就可?殺人就不行?萬物之命,何來高賤之分?”
中年和尚一噎,嘴脣蠕動着,道:“那怎能一樣?再說,我們也是爲了平王好啊,也是爲了這陳州百姓好,如今天下亂成一團,有一個主心骨,不是更加能凝合衆力嗎?”
忘爲呵呵一笑:“好嗎?要慕容朝聽你們的,要慕容朝帶領軍隊出去戰獸……”搖搖頭,忘爲道了一聲佛號,轉身慢悠悠的往廟裡走,道:“諸法因緣生,何爲因何爲緣,何爲該,何爲錯,知之,明之,辯之,確之,善靜,這也是修行,佛法,自在世間。”
善靜的眉頭不覺一挑,看着忘爲的背影只覺得靈臺一空,有什麼東西冒了出來。
“忘爲師叔這是年紀大了,老想着置身事外,可是,我佛門弟子不如地獄誰入地獄?只爲了自身安危而不去爭義,豈是我等所爲!”中年和尚忿忿道。
“哦,善樸師兄也覺得這麼做很危險?”善靜淡淡一笑,邁步走向石階。
“是啊。”善樸趕緊跟在了他身後,道:“平王那人,怎是會受人威脅的,咱們快點,下面的信徒都在等着你講經呢,你這次一定要用大義讓他們明白,平王那些個規矩都是錯的,人有生老病死有老有幼,若是連慈悲之心都沒有,這人間還有什麼美好?還有什麼盼頭?唯有行善,纔是正途。”
善靜腳步一頓,淡淡的道:“行善?施主如何看這二字?”
善樸一愣,四下張望了下,又回頭看着一臉若有所思的小和尚,道:“你跟誰說話呢?”
善靜微微一笑,念珠掛在手上,施了一禮道:“善靜見過施主。”
善樸還在找人,就聽得頭上發出了清脆的笑聲,擡頭一看,見石板路旁邊的大樹上坐了兩人。
那坐在前面的是一個身着紅衣的女子,懷中抱着一隻雪白的小狐狸,微微低了頭,臉上帶了狡黠的笑容,歪了頭看着他們。
而抱着她坐在後面的,是……平王慕容朝!
善樸愣神之時,那女子已經輕輕一躍,落在了他們面前,她身形高挑豐盈,動作卻是輕若羽毛,在空中好似帶了流光一般,讓他眼睛都不覺微微眯了一下。
陽光,都似乎燦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