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明亮, 香氣糜麗,紗簾後頭幾聲琵琶錚錚。
“洪大人,你這是何意?”修長的手指擎着小小酒盞輕輕轉動, 賀琛幽深的眸子微垂着看着杯中的酒水, 淡淡問道。
洪遠芳聞言, 拈着下巴上那一撮小鬍子, 含着幾分得意道:“久聞賀大人府中後院裡空虛, 所以本官特意尋來幾個絕色美人,不知賀大人看着如何?”
賀琛的脣角緩緩勾起,“倒是尤物……”
低沉的嗓音如壎, 洪遠芳面上的得意早已掩飾不住,擡手指着站在前頭三個或美目含春, 或酥胸半露, 或害羞帶怯的三個絕色美人, 道:“這三個美人,乃是本官花重金從各地蒐羅來, 精心篩選過才挑出這麼幾個帶過來,各項功夫都是極好的。”
洪遠芳一面說着,一面觀察着賀琛的臉色,只瞧見賀琛的眼睛雖然沒擡,但脣邊卻是含着笑, 不由得心中愈發得意, 朝着那三個美人道:“你們幾個, 還不趕快上去服侍賀大人, 從今以後, 你們就是賀府的人了。”
“是。”
嬌嬌軟軟的三聲應和,那如鶯歌的嗓音抑揚頓挫, 彷彿能如絲般纏繞進人的心裡。
賀琛手上的杯盞一頓,緩緩擡起眼睛,脣邊的弧度愈發深了下去,引得一個最大膽的美人身子一旋便要坐上他得腿。
“砰!”
倏然一聲巨響,包廂的大門叫整扇毀了直直傾倒下來。
“誰!何人如此大膽!”洪遠芳教這驚變嚇得面色發白,險些跳了起來,但又倏然想到身旁的是錦衣衛都指揮使皇帝身邊的紅人,心中又一瞬間安定了下來。
大門傾倒,屋中的彈琵琶唱曲兒的鶯鶯燕燕驚叫做一團,抱着頭縮在牆角的時候,只見兩隊錦衣衛執刀衝了進來,手上刀鋒銳利的繡春刀寒氣凌人。
賀琛的脣角高高挑起,幽深的眸中終於含了一絲笑意,卻只悠然地坐着不動,那本應坐上膝間得美人不知何時竟然撞上了一旁的高腳花幾,額頭磕在邊角上流血不止,霎時便軟在了地上沒了力氣。
洪遠芳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來,上前指着立在兩旁的錦衣衛道:“你們是什麼人,可知本官是誰!”
“洪大人。”
悠然清悅的嗓音自屋外傳來,楚月揹着手,閒庭信步般緩緩自門口走進屋中,道:“下官錦衣衛副指揮使楚月,自然知道大人是什麼人。”
“楚月?”洪遠芳頓了一下,若是平時,百官見着錦衣衛哪管是副指揮使還是都指揮使,哪個不退讓三分,可如今不同,賀琛方纔受了他的禮,這副指揮算什麼東西!
心中這樣想,洪遠芳冷哼一聲道:“楚月,你好大的膽子,竟然闖進本官的地方,濫用職權,本官明日定要向皇上參你一本!”
楚月的眸光自賀琛的身上劃過,卻見那人正不動泰山地閒坐着,連頭都沒擡一下,不由得略略覺着拳頭有些癢,轉眸看向洪遠芳道:“洪大人哪裡就知道下官濫用職權了,下官接到線報,有契丹的奸細就在這間屋子裡,下官帶人前來就是爲了捉拿要犯。”
洪遠芳聞言,眼睛一瞪斥道:“一派胡言,本官這個哪裡有什麼想契丹奸細,你莫要血口噴人,胡亂栽贓!”
楚月的正眼都沒有再往洪遠芳的身上瞧過,明眸漫不經心地在屋內緩緩逡巡而過,涼涼道:“下官乃錦衣衛副指揮使,錦衣衛線報遍佈全天下,說是有,那自然是有的,怎麼?莫非洪大人想要包庇這個奸細?”
“你……你放肆!”洪遠芳叫楚月噎得喉嚨一梗,目光往賀琛那裡轉了一眼,見他似並沒有要爲自己人講話的意思,便又大了幾分膽子,道:“賀大人在此,你竟還敢說此地有契丹奸細,莫不是你想說賀大人也包庇這個奸細嗎?”
“賀大人,”楚月轉向賀琛,面上的神色淡淡,不卑不亢道:“下官執行公務,擾了您的雅興,還請大人見諒,不過你我都是錦衣衛中人,效忠皇上,想必賀大人也不會見怪。”
賀琛擡眼看着楚月,幽深的眸中一點浮光明亮閃爍,勾脣笑道:“自然……不會。”
洪遠芳本指着賀琛訓斥與楚月,卻瞧見賀琛竟是放縱的意思,不由得心頭一愣,眼睛自那不知何時滾在地上起不來的三個美人上劃過,心知今日所求之事怕是黃了,轉過頭將想將怒意都發在楚月身上,道:“這屋中跟隨本官的兩個隨從都是雲京土生土長的,跟在本官身邊已經十多年了,絕對不會是契丹的奸細,好,既然楚大人說這屋中有契丹的奸細,還望你能找出來,否則本官定……”
“洪大人,”楚月悠悠截斷洪遠芳的話,道:“你身邊的人自然不是奸細。”
“嗯?”洪遠芳一愣,以爲楚月終是怕了,冷笑一聲正要發威,卻又叫楚月涼涼的一句話截斷。
“本官說是這屋中,有契丹的奸細。”
話雖是對着洪遠芳講的,可楚月的眼神卻停在了賀琛的身上。
“什……什麼?”洪遠芳聞言,轉頭在屋中的人身上掃過,楚月已是下了令。
“來人,將奸細抓起來!”楚月擡手一揮,直指那個磕破了頭倒在地上的美人。
“是!”
兩個錦衣衛應聲,上前將那個女子架了起來。
“楚大人,這乃是本官從函州買來的,在雲京□□了三年,豈會是奸細,你可不要胡亂抓人!”
洪遠芳的神情一動,沉下的嗓音中帶着一種威脅的味道。
那磕了額頭的女子本就是洪遠芳最中意的美人,送與賀琛已是忍痛,豈還能讓楚月帶去詔獄!
“洪大人自己也說了這女子是從函州來的,函州離邊境就在左右,這女子定是奸細無疑了,來人,帶下去!”楚月冷聲道。
“楚月……你……”洪遠芳的眉頭一皺仍要繼續一辯,卻叫楚月帶着銳光的眸光一掃。
“洪大人,你也不想明日有人說你窩藏契丹奸細吧。”
“你!”洪遠芳的怒火攻心,狠狠地盯着楚月,卻是無法。
“賀大人,”楚月轉頭看向賀琛,道:“下官剛收到一封重要的線報,還請賀大人一同決斷。”
“好。”賀琛揚脣笑道,將手中轉了半天的酒盞往桌上一放,“既有公事,本官自然要去。”
“請。”楚月伸手一引,眼皮都再沒往洪遠芳處掀一下,同賀琛出了天香坊。
月光皎皎,各色燈籠明亮,本人來車往熱鬧非凡的天香坊大門前,因爲有了兩隊帶刀的錦衣衛而出奇地安靜了下來,誰人都不敢多說什麼,只能縮在一旁探頭探腦,以期能瞧出什麼大事兒來。
“楚大人,你是坐車呢,還是騎馬?”
低沉的嗓音醇厚,悠然中帶着一絲討好。
楚月伸手牽過繮繩,冷聲道:“騎馬。”
“誒,楚大人,”賀琛擡手拉住楚月的袖子,將她拉到身邊,然後低聲道:“你可瞧見的,我可沒碰她們。”
“這和我有關係嗎?”楚月一甩袖子,翻身便上了馬。
賀琛的脣角無奈地勾了一下,道:“這夏日天熱,馬車裡太過悶熱,騎馬也好,新榮,牽馬來。”
“是。”
“楚大人,”賀琛擡頭看向坐在馬背上的楚月,一手牽制在了馬套頭上,道:“既然你是來尋本官處理公務的,那便同本官一道去吧。”
楚月手上牽着繮繩,涼涼得睨了他一眼,轉頭看向一邊。
街上的燈籠明亮,轉頭間,楚月瞥見一個文弱的背影從路口急急走過,瞧着方向竟是出城的方向。
方之揚。楚月的眸光微黯,然後一轉,往另一邊漆黑一片的房頂檐角上使了個眼色。
夜風清涼,一個黑色的影子如同幻影,在月色下一閃而過。
……………………………………
賀府。
“通知廚房,本官餓了,叫他們準備擺飯。”
進了蟾光樓的門,楚月一手鬆了鬆束得嚴實的領子,一面吩咐站在外面的小廝。
“阿月還沒用晚膳?真是辛苦了。”賀琛跟在楚月後邊進門,脣邊始終含着一縷笑意,聽見楚月的話,又朝外邊兒吩咐了句,“來人,還不快差人去鼎翠樓買紅燒肘子來。”
楚月聞言,淡淡道:“大晚上的吃肘子膩得慌,本官可沒這胃口。”
賀琛的脣角勾起,在桌子對面坐下,道:“阿月說的是,那便來些清淡的。”
楚月的一手擱在桌子上,明眸只瞧着屋外院大門口掛的燈籠,道:“太清淡了也不好,清湯素菜的,看多了也平白倒胃口,最好能來些新鮮的。”
賀琛看着楚月,道:“哦?什麼是新鮮的,阿月說來聽聽,我這便叫他們去做。”
楚月轉過頭來,明眸淡淡地對上賀琛的眸子,道:“與平日裡吃的不同的,便是新鮮的。”
賀琛脣邊的笑容悠悠,“這若與阿月平日裡吃得都不同,定是些爲常人所難接受之物,恐怕還是不吃爲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