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隨小廝上了二樓,走過有些冗長卻寂靜的走廊,推開了最後一間屋子的門。
“見過這位公子。”門內一個身着竹色衣衫的男子拱手施禮,身後的八仙桌上酒菜具已上齊,向來是楚月剛點了他便有人飛快準備上的。
“小的告退。”叫阿順的小廝很識相地關門告退。
“風塵子賤名風連,不知公子尊姓大名。”風連一面恭敬地將楚月往桌邊引,一面問道。
“小生……”楚月面色有些羞赧侷促,耳邊聽着小廝已走遠,倏然出手一把抓住風連的袖子將人從桌邊扔到了牀上。
“公子……”風連驚詫道。
“噓。”楚月手指一彈點住風連的穴道,笑道:“美人絕色,宜靜賞,還是不要作聲的好。”
風連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仍是不大理解。
楚月的手指又一彈,這回直接點了睡穴,“天色已晚,美人還是先安置了的好。”
打散了被子,又扯了牀帳,楚月擡手滅了幾隻蠟燭只留一室的昏黃,然後悄悄打開了窗戶,從二樓溜下一樓。
沒錯,楚月就是來查案的,自昨晚知曉竊嬰一事與劉節有關後,她自是不客氣地直接動用的隱星閣的勢力,令他們在一日之內查到劉節嘴裡那個洪公公,也就是秉筆太監之一洪有祥手底下的所有產業,並且在那一堆田宅之間篩查出最有可能藏匿嬰孩的地點,在午時之前報到翰林院給她,她再分析篩選。
按照昨晚小路子那句離“咱東廠近”和“旁人斷斷是想不到的”,最後得出的結論便是這沉煙樓,既符合距離,又應證了那句“斷斷想不到”。
而且,今兒剛拿到手的消息,沉煙樓底下的確有一極隱秘又極大的地下密室,卻並未出現在那張遞交官服的地形圖上。
如果這個並能算最直接的證據的話,那麼她傍晚進來之前繞着沉煙樓外圍探查地形的時候在小門瞧見的那幾個身着護院打手衣衫卻掛着東廠腰牌的人,還有那遍佈四周的東廠暗哨便能直接肯定了楚月的這個推測。
大隱於市,沉煙樓,一羣斷袖的地方的確是比青樓還要讓人想不到。
不過,隱星閣再神通廣大,這麼短的時間內還是沒法兒得知沉煙樓的密室所在。
從牆底下走了一段,翻了一樓走廊僻靜處的窗戶,楚月摺扇一展,半擋着面晃悠着朝前走着。
沉煙樓從天上看是一棟呈弧形的建築,右邊是如楚月這般一般嫖客和小倌,左邊卻是有權有勢的權貴和名倌的地方,而且沉煙樓的賬房,各主事掌櫃的屋子也都在左邊。
雖說楚月不知道密室究竟在哪兒,但密室的入口大約也就會在那幾處,往左邊去找找就是了。
琴聲隱隱,笛聲悠悠,瞧着四處有栽蘭有畫竹的,這象姑館果真是比尋常青樓要有格調得多,楚月一路搖着摺扇裝模作樣地緩緩晃悠着,腰間一塊紅漆的腰牌上燙金寫着仨字——寧侯府。
寧侯府,就是那回鄭元通第一次在品香樓調戲翎白時趴在欄杆上醉得不省人事的趙馭府上,說起那寧侯府已是開成了雲京貴族裡的一朵大奇葩,嫡庶一共四個公子,再加上寧侯老人家竟然全有龍陽之好,府上門客辦事兒的也都好這一口,總之,一府的男人都斷袖也是雲京一大奇景了。
所以說,到這左邊來掛寧侯府的牌子是絕對安全的,當然,這個牌子是剛剛溜了一扇門偷來的。
暗香靡靡,卻是處處綴着梅蘭竹菊,沿着樓梯上了樓,鋪着軟毯的走廊間只隱約飄着各種琴簫之音,行走的小廝也越發少了。
到底是招待貴賓的地方,與別處自當是不同的,伺候的小廝都是用屋裡連着的鈴鐺從一樓傳喚上來的,各屋的隔音效果也是極好的,所以反倒顯得走廊有些冷清,不過正好稱了楚月的心。
淺笑溫文,楚月搖着扇子神色自然地與迎面而來的幾個小廝擦肩而過,耳中卻是凝神細細聽着身旁各間廂房的動靜,然後伸手推開一間屋子的門,拐了進去。
按照她現有的地形圖上的標的,沿着她方纔進來的那條走廊到底都是各種廂房,但若破開最底的那道牆,便是這沉煙樓那個檯面上的老闆的書房屋頂所在。
那間書房連着一樓走廊最裡頭幾間最頂尖兒的廂房,卻又是獨立在外,貼着沉煙樓那兩層的樓而建,門卻得從大堂那邊兒去繞,所以楚月想到那兒去,便只有從二樓最裡頭的幾間屋子的窗戶借條道兒,先上屋頂,再從屋頂上下到書房的屋頂了。
夜空如墨,星輝漫天,楚月抽出袖中的黑巾蒙了面,推開窗戶,翻身上了屋頂。
向來這種飛檐走壁聽牆角的事情都是在月黑風高的晚上來做比較方便,但偏生今夜的天幕卻是星月璀璨,連絲黑雲都不見,好生的晴朗明媚,使得楚月不得不多費周折地從右邊混到左邊再上屋頂,而不能從右邊的屋頂直接過去,怕的就是被隱藏的東廠暗哨發現蹤跡。
夜色中,小小的一方屋頂倚在兩層的樓房便上並不起眼,青色瓦片的縫隙中隱約還長着青苔。
楚月從沉煙樓的屋頂躍下,如一道影子般緊貼着牆壁滑下,在腳尖觸道瓦片前一個借力旋身,輕盈地落在了書房屋脊的正中間,順勢飛快貓下身,伸手輕輕揭開一塊屋頂的瓦片,一束橘黃的燈火便徑直穿了出來。
“上頭剛傳下令來,今夜聖上設神壇求丹,一直要到寅時才罷,督公是出不來了,是以要咱在丑時之前把東西送到東廠再遞進宮裡去。”一道尖細的嗓音從揭開的瓦片間透出來。
“哦?誰傳的令,洪公公可知曉?”一道沙啞的男聲道。
“自是知曉的,公公如今就等在東廠呢。”尖細的嗓音答道。
送進宮裡去?皇帝老兒每十天半個月就齋戒沐浴設壇請神求仙丹修道,可身邊卻是日日跟着一個拿嬰兒腦髓當點心的上陰騭角色,縱得劉節無法無天,這到底是要修仙還是想着永不超生?
脣角不屑地勾了勾,楚月的視線左右移了移,估摸着他們大概要去密室了,卻始終被房樑擋着沒法看清屋內的情形。
將瓦片蓋回原位,楚月身子一旋正想換個位置,卻不想腳尖方一觸上瓦片,便聽到了一聲機括的異響,接着下頭的書房裡便傳來金鈴劇烈顫動之聲。
“誰!”
“有刺客!”
楚月的心頭一凜,她就說外圍的警衛這樣嚴密,裡頭如何不見在書房周圍布暗哨呢,原是按了機關。
身形拔起,楚月的真氣一提便要從書房躍會沉煙樓的屋頂,不想腳尖方一離開瓦片,便有四隻短箭倏然憑空射來,逼得她不得不出手格擋而又落回了原處。
陰風襲面,東廠暗衛頃刻而至,楚月看着跟前那個東廠廠衛,手腕一翻便要出袖劍。
咻!
驀地,一道銀色流光擦着楚月的耳朵從她身後飛射而至,鑲在了那廠衛的眉心之上,竟是一塊小小的銀錁子。
“誰……”
“走。”
楚月轉身,尚未看清來人便已被人毫不留情地提了後領子,拔身上了沉煙樓屋頂,眼角之瞥見青蓮色的銀錦面料上冰冷的華光流轉。
星光燦燦,夜風拂面,楚月被人拎着領子上了屋頂跑了沒多遠便又被拎下了屋頂,直直落到了一樓,然後就近被扔進了身前的窗子。
“你們是誰?”
仍是在左邊的貴客流連之所,屋內正是被翻紅浪,菊花燦爛之時,突然被人踢了窗戶,自是一腔的基情轉怒火,掀了被子就要罵。
楚月手中的勁氣飛快連彈,穿過帳子的縫隙,直接將兩人全點昏在了牀上,自然亦沒有給他掀被子的機會。
“多謝賀大人出手相救。”楚月將自己面上的黑巾一扯,轉身笑道。
賀琛幽深的眸中透着一層涼光,冷冷一笑,道:“楚大人的麪皮倒是愈發厚了,看着本官甚是技癢,想來若是剝了去做人皮鼓是極好的。”
楚月呵呵淡笑,“大人哪裡的話,下官皮糙肉厚,若是剝了去做那人皮鼓沒的浪費大人的手藝。”
賀琛冷哼,眸中驀地寒光一閃,出手如電便擒住了楚月的脖頸,“楚大人當真以爲本官是個好糊弄的,還是覺着本官不會取你性命?”
賀琛的身手極快,明明離得楚月還有幾步遠,卻是擡手便掐住了她的脖子,看着他眸中毫不掩飾的冰冷殺意,楚月的心頭一驚,“豈敢……”
“呵……”賀琛的手掌漸漸收緊,“本官一直以爲楚大人還算個聰明人,卻不想亦是個蠢物,本官容你到現在,卻不代表本官會一直容你。”
指尖的真氣凝結,楚月的面上卻是絲毫不顯慌亂,淺笑道:“賀大人官居要職,日理萬機,已是繁忙不過的,下官只是覺着如此小事豈能再擾到大人,是以自作主張……原是想了結之後再向大人稟報的。”
劉節權傾朝野,蠱惑聖心,也許太子和宣王對剷除閹黨的態度是一樣的,但到底都懷着私心。此次竊嬰之案若是能扳倒劉節便是大功一件,青史留名。她腰間掛的是宣王府的腰牌,自是要替宣王府打算的,而且不管如何說,她與賀琛也到底不是一路人。
是以在得知沉煙樓之後,她便讓翎白回去同賀琛說她今晚尋宋景暄報告案情去了。
“楚大人的嘴兒倒是仍舊是能說會道,看來當日本官便應當拔了你的舌頭,沒的如今聽了聒噪。”手掌一點點收緊,賀琛幽深的眸中寒意愈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