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大人。”
石門升起,羅慕生看向石牀上盤腿而坐仿若一尊精緻玉雕般的賀琛。
新榮的眉心微皺,上前攔道:“羅公子,我家大人重傷未……“
“新榮。“
低沉幽涼的嗓音響起,賀琛闔起的眸子緩緩睜開。
“是。”新榮的動作一頓,低低應了一聲,轉頭看了一眼阿昌,一同走出石室。
石門在身後落下,羅慕生擡步走到賀琛跟前,脣角牽起的角度冷硬客氣又隱隱含着挑釁,道:“賀大人,我這裡有以一單絕好的生意,不知道您做還是不做?”
“生意?”賀琛的眸光微闔,盤膝而坐,上身只着了一件雪白的中衣,雙手搭在盤起的膝上一動不動,“這些年來,能真正配得上與本官提交易之人已是鳳毛麟角,大多數不過是來尋死的,本官最耐不得看的便是那些蠢物。”
“哦?”羅慕生脣邊的笑意冷峭,從袖中拿出幾分密信亮在賀琛眼前,“不知賀大人對此事怎麼看?”
聞言,賀琛懶懶地擡眸隨意自信上瞟過,幽深沉冷的眸底波光微滯。
“如何?”羅慕生微勾的脣角染上一抹得意,“哪怕是爲的小月,賀大人也該接了這宗生意纔是。”
賀琛的面色淡淡,眸中卻是浮起了一層幽詭的迷霧,“本官若真這般做,恐怕阿月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同我勢不兩立。”
“呵。”羅慕生笑了一聲,“當年黑白兩道混戰才至於東廠有機可乘,賀大人且放心,小月最不願看到的就是這個局面,換做是她,她也會這麼做的。”
賀琛脣角勾起的弧度譏誚,冷笑了一聲,“所以如今你是要把這個機會給錦衣衛麼?”
沒有東廠就換錦衣衛?同是人人喊打之事他賀琛纔不會做!
“你只需告訴小月段青新擁立的聖主是劉節身邊的肖銘,小月的一腔仇恨便會消弭,再不濟也將恨都轉到劉節身上,絕不會累及你一分。”羅慕生的眸色沉沉。
“肖銘?”賀琛的眉梢微挑了下。
羅慕生的眸中冷光閃過,“剛收到的消息,肖銘乃當年天冥壇聖主嫡長子之遺孤,當年天冥壇中奪位之時有多少不可說小月也是知曉的,依她的性子定不會起冤冤相報的念頭,可此仇又不得不報,所以你若代她報仇,她自不會恨你。”
呵。賀琛的眸光冷嘲,說得好像利全在於他,可說到底不管是誰提出這樁交易,意都只在於這江湖的太平,肖銘出現,誰知道東廠是不是就跟在後邊伺機而動。
“羅閣主倒真是個心懷武林的英雄。”賀琛譏誚地看了他一眼,精緻卻略顯蒼白的脣角淺淺勾起,“好,天冥壇勾結契丹劫掠朝廷賑災錢糧,通敵賣國罪在不赦,錦衣衛依律除之。”
哪怕是錦衣衛,幹大動靜的事兒也必須師出有名。
“多謝賀大人了。”羅慕生的眸底暗光飛逝,暗暗驚於賀琛這般快就知曉了他的身份,面上卻不表,轉身出了石室。
“羅閣主!”
方出石室,眼前的寒光一閃,一柄寒劍便架上了他的脖頸,驚瀾的面色冰冷,眸中的殺氣凌冽。
羅慕生的笑容輕巧燦爛,“小驚瀾,你這是何意?”
驚瀾的眸光冰寒似雪,冷斥道:“當年小姐將聖壇絕殤石所在告知與你,今日你竟用它將聖壇葬送,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叛徒!”
“呵。”
聞言,羅慕生輕笑了一聲,絕色的桃花眼中暗傷蒼涼,“驚瀾,事到如今,你以爲我們還有翻盤的機會?芷翠的死那麼多原因,可究其根本到底是什麼?哪怕揪出一百個劉節,又有何用?”
“可你不該連聖壇都毀了,”驚瀾冰涼的眸中溢出絲絲悲傷,“那是小姐的家,不該叫任何人毀了。”
羅慕生的眸光微窒,脣角的笑容蒼涼,“芷翠一直想要的家,從來都不是聖壇。”
她要的是父母雙全的溫馨美滿,不是母親慘死父親嗜殺成日血雨腥風奔忙於□□。
她要的家不是天冥壇,不是日日孤獨的天冥壇小院。
執劍的手臂緩緩落下,驚瀾的眸光黯然,她曾是芷翠的貼身侍婢,自然是知曉她的心思。
一旁的石門倏然升起,翎白從裡頭出來,輕聲道:“小楚醒了。”
羅慕生的面色微動,然後一沉,撥開翎白,“你們準備米粥,我先進去跟她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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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稠的黑暗,仿若是陷入了無底的泥沼之中,無從掙扎,無從着力,悶悶的痛,窒息的感覺緩緩到達極致,然後破出一絲亮光。
“小月。”清越的嗓音中帶着一絲與生俱來的輕佻之味,卻是無論何時都叫人無法忽視。
“嗯?”楚月愣愣地看着灰黑色的石頂,一把叫做回憶的利劍倏然劃破記憶。
黑色的明眸中光芒窒住,楚月猛地轉頭看向羅慕生,心中沉下。
“小月,”羅慕生脣角的弧度淺淺,“這些都不是夢。”
彷彿失了支柱,明眸中的光芒倏然消散,楚月看着他,眸中卻已沒了他的影子。
羅慕生坐在石凳上,桌上一點昏暗的燭火閃爍着映在他俊美的側臉上,裹着銀白蜀繡的手肘輕輕靠在桌沿,桃花眸中的光芒靜謐,“小月,你中的是西域奇蠱‘一點紅’,和義父中的是同一種,只是他的蠱已入了心……”
羅慕生的嗓音淡淡,慢慢地將事情一點點敘述,仿若是在講一個故事。
“肖銘是前任聖主長子之子,可母親卻是武林盟長老之女,當年事情敗露,義父藉機殺死長兄奪少主之位,武林盟又逼死肖銘之母,而肖銘則被段青用替身救出,流落江湖,東躲西藏,最後投在了劉節手下,當年便是他向劉節獻策剿滅武林……”
“如今武林盟兵臨城下,段青也已發出召集令,肖銘如今正在聖壇……我已將段青與契丹交易糧草的密信和絕殤石所在告訴了賀琛,小月,如果換作是你會怎麼做?”
羅慕生的脣角仍舊是淺淺勾着,橘黃色的燭光映在仿若含水的桃花眸中,一動不動地看着前頭,又彷彿看到了更遠。
楚月依舊是原來的模樣,眸光空洞,下巴仿若削尖,使得整張臉越發小巧。
“小月,”羅慕生頓了頓,轉過頭去看向楚月,沉沉道:“你沒有錯,錯的是我。”
石門升起,翎白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粥走到楚月面前,“小楚,吃點東西吧。”
“小楚,”看着楚月彷彿已失了生氣的模樣,翎白不由得伸手抓住楚月的手,澄澈的眸中暗光翻涌,“小楚,義父叫我們活下去。”
活下去……楚月的眸光微微動了一下,卻依舊歸於平靜。
“小楚……”翎白的眸中劃過一抹痛色。
羅慕生看着楚月,眸中的光芒複雜,嘴脣動了動,最終卻都化作了惆悵。
所有的傷痛,最終都要靠自己去化解。
輕嘆一口,羅慕生起身離開石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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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一聲巨響仿若驚雷鑽入地底,餘響綿長,連着山石都跟着抖動着。
“主子。”
石門升起,新榮同阿昌一道從外頭回來,手中恭恭敬敬地遞出一折疊整齊的物什。
賀琛輕闔的眼眸緩緩睜開,瞥了新榮手上的那物什一眼又闔傷,幽幽道:“如何只有一張?”
聞言,阿昌的身子微顫,單膝下跪,新榮在旁道:“回主子的話,阿昌的劍勢太猛沒收住,刺死了肖銘,皮子已經沒用了。”
死了或有缺口的皮子,他們向來是不屑剝的,要剝必須得是活着剝下來的纔好。
“哦?”賀琛的尾音微揚,“既非翎衛,自不受翎衛之罰,且去吧。”
“主子!”阿昌雙膝跪下,一磕到底,“阿昌雖非翎衛,但生於軍伍,亦明白軍令如山,阿昌既未完成任務,甘願受罰。”
賀琛的面色未變,微微頓了一下,淡淡道:“既如此,便如你所願按軍規處置,自行下去領吧。”
“是!”阿昌領命,面上竟閃過一種如釋重負,歡歡喜喜地退了出去。
石門升起落下,看着盤腿靜坐於石牀上的賀琛,新榮上前道:“回主子的話,屬下已查問過,楚大人身上的蠱是方一進天冥壇是便通過肖蓋的手種下的,楚大人爲您取解藥的時候叫段青發現端倪,便已猜到降龍寨那裡已經敗露,又忌着楚大人在武林裡的名聲,便臨時設下了這條毒計,既可除了肖蓋,又可毀了楚大人多年的名聲,還能借機殺了翎公子,如此這般,最大的危險便都消失了。”
賀琛不屑又譏誚地冷哼一聲,“不過兩天功夫,倒是勝在夠快夠準,又攤上武林盟攻山,所有人都被分了心思,待有人緩過勁來,也失了線索,這般阿月便再無轉圜的餘地。”
新榮在旁輕輕點頭,“我們去的時候肖蓋的屍身已被火化,肖銘已坐上聖主之位,而且他武功高強,稍有不服的都立即除掉,再加上段青的勢力,大局已盡在掌握。若當初楚大人能及時拿出證據證明肖銘東廠的身份,也許還有轉機,卻昏迷在了牀上,天冥壇中嚴防死守,隱星閣的消息也晚了三日才傳出來,武林盟兵臨城下,已是先機盡失。”
賀琛的脣角冷冷地勾着,“段青和肖銘的屍體呢?”
“還在外頭。”
賀琛悠悠道:“拿火化了吧,省得阿月知道了糟心,至於這張皮子,便隨便拿去做個鼓面給東宮的樂坊,一個老毒物的皮子,想來也不會是什麼上品。”
“是。”新榮點頭,正要拿着皮子下去,卻聽賀琛又開口道:
“阿月怎麼樣了,醒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