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陽淡淡, 一陣林風穿過,猶帶着涼意。
拂開枝葉,一堵綠牆立於山野之間, 茂密旺盛的爬山虎並着芒草樹叢, 遠遠瞧去已是和周圍的山林融爲一體。
蒼山行宮。
撣落肩頭的落葉, 楚月瞧着眼前這堵牆的時候, 心中只有一種冷然的憤怒, 然後藉由着這股憤怒,足尖一點便騰身躍了進去。
荒草清潦,依舊是之前模樣的荒院, 楚月心中冷哼一聲,這花大小姐倒是還存着這一二分理智, 沒起給這心上人的住處改頭換面的心思, 否則沒等她收到消息, 政和帝的人就先把她給逮了。
只是,也不知道是花媚玉沒起那心思, 還是她心上人好心給攔了。
“赫連太子。”
目光輕移,楚月看向那院中石桌旁的人,依舊是一席霜色的衣衫清冷寡淡。
“楚大人。”桌邊的人目光輕擡,語氣平淡,但莫名聽着有種敷衍的味道。
楚月脣邊勾起的弧度冰冷, “赫連太子好雅興, 這天天兒在院子裡頭曬太陽, 頭頂一片藍天, 可掉下些什麼沒有。”
要說原來楚月對這赫連琛還存這那一兩分的同情惋惜, 這這會兒子可是什麼都不剩下了,花媚玉的身份若是一般也就罷了, 偏偏是隱星閣的副閣主,手段雖不至於通天,但隱星閣向來與皇家貴族有暗地裡的生意,如今總舵又在南耀,這關係一傳出來,她便就是懷疑着赫連琛另有圖謀!
赫連琛坐在那裡,對着楚月的方向,可眸光卻不曾再楚月身上停留,道:“自是有的,楚大人不就掉下來了。”
你丫的!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楚月眉心一皺,真想上去抽幾巴掌,但到底,任何時候叫人激怒地露了相,便是處了下風,楚月自是不會如此。
胸中得怒氣翻騰,楚月面上的眉頭卻是舒展,冷笑了一聲,“是啊,這風水總是在轉,有時這天上會掉根兒金枝兒下來,有時,沒準兒就掉下個索命無常來,赫連太子你說對否?”
“呵。”赫連琛聞言,笑了一聲,嗓音平平淡淡不帶任何波瀾,“這荒僻之地何來金枝?粗枝爛葉倒是不少。”
王八蛋!
“你!”楚月的眸光一寒,“赫連琛,你當真以爲本官奈何不得你?我不管你是怎麼勾引得花媚玉,但我警告你,從今開始死了那條心,花媚玉不會再來見你!”
清冷的山風拂過,卷帶起地上的枯葉,簌簌有聲。
赫連琛微頓了一下,一縷髮絲隨風拂上臉頰,“既她不會再來,楚大人又何必來此多此一舉?”
楚月冷笑一聲,袖中的長劍倏然滑出,“隱星閣的二當家豈是誰人都可以沾染的?既動了那份心思,自當是要付出代價的!”
赫連琛的脣角輕輕勾起,是一種冷嘲,“楚大人當真好決斷。”
“想求饒,晚了。”楚月的眸中殺氣一盛,擡手便朝赫連琛一件刺去,凜然的劍氣驚起一陣勁風,揚起了他霜色的衣袂,一輛木製的輪椅斑駁陳舊。
“你……”楚月的眉心一皺,手上的劍柄一晃,收了劍勢。
竟是個瘸子?還是癱子?
赫連琛的衣衫寬大,前兩回見着的時候寬袍大袖遮着在那兒一動不動的,又有石桌遮掩,她還當真是沒有注意到。
“楚大人。”赫連琛的眸光依舊古井無波,並不在意楚月的反應,“我從不求饒。”
花媚玉爲了一個癱子還不知瘸子的又瘋又作死的,而且這個瘸子癱子還至始至終都沒領過情!
他奶奶的,到底是看中什麼了,臉麼?
楚月的心情倏然叫一種憤懣充滿。
花媚玉喜歡南耀質子這一事件本就是極叫她光火的,結果這還是個不良於行的,並且根據情報,人家還從沒給過好臉色,重點在於花媚玉倒貼個殘疾的質子人家還嫌棄。
這、這簡直……
她阻止他們在一起是一回事,然而花媚玉竟然自始至終完全倒貼個不喜歡她的瘸子卻是足以叫她直接砍人的事情!
花媚玉倒貼你竟然還不喜歡她!楚月覺着自己憤怒的重點似乎有些矛盾與糾結,但,並不影響她這會兒子真的怒髮衝冠。
楚月暗暗深吸一口氣,冷笑道:“赫連太子好定力,本官也從不耐煩別人求饒,所以等一會兒,您可別喊得太響。”
瘸子就算了,還是個嘴欠的,若是求一句饒她便收了劍,這會兒,可是他自找的了!
長劍一挺,楚月的劍尖輕輕抵上赫連琛的領口,然後慢慢划向胸口……
“阿月!”
一道勁氣倏然襲來,盪開楚月的劍尖。
“你怎麼來了?”楚月看了眼翻牆進來的身影,訕訕收劍身後。
賀琛的氣息間有些急促,顯然是趕過來的,“跟我回去。”
“不回!”她是來找人算賬的,卻叫弄了一肚子悶氣,怎麼回去!
賀琛的嗓音沉下,含着一種訓斥的嚴厲,“該當值的時辰不在衙門候命擅離職守,本官命令的回去!”
“賀……你……”楚月的眉心緊蹙,轉頭間對上賀琛那幽深卻喊了冰冷的眸子,手上的長劍緊握。
“哼!”終是算着利弊後果,楚月冷哼一聲,騰身翻出圍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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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悠然的鳥鳴聲隱隱,幾隻飛鳥翅膀的撲棱聲一陣作響。
“你一點都沒有告訴她。”霜色的衣衫淡泊,連着嗓音都彷彿叫這淺淡的顏色渲染了。
賀琛看着楚月離去的方向,轉過身,道:“阿衡,委屈你了。”
阿衡笑了一聲,沒有之前的嘲諷,“殿下,我只是擔心,她會成了你的絆腳石。”
“不會。”賀琛一口否認,“她不會。”
阿衡脣邊的笑容依舊淡淡,道:“阿昌說,你爲她,放過了張佶。”
賀琛的眸光別過一邊,“不過是個小卒,張佶已從邊關調離,死與不死無關緊要。”
阿衡看着賀琛,黑眸仿若一潭幽幽清水,玲瓏剔透,“到底是宋景暄手底下唯一的守城大將,不管放到哪兒將來都是個麻煩,殿下,你從來不會留後患。”
賀琛的面色不變,負手挺直地立着,別開看着一邊的眸底卻是微顫了一下。
阿衡的嗓音淡淡如林間的晨霧,繼續道:“只因爲她爲了宋景暄觸怒了政和帝,所以殿下你怕了。她額角那道印子,想必便是當時政和帝用杯盞砸的吧……”
“好了。”賀琛終於出聲,低沉的嗓音如壎,“不過是個守城之將罷了,絕不會影響我們的計劃,宋景彥這會兒也終於按捺不住摻和進來了,拿下這幾個人不過還花些時間而已。”
“而已……”阿衡輕輕地咀嚼着這兩個字,脣邊的笑容有些悽惶。
阿衡……
賀琛的眸光倏然一深,然後拂袖轉身,道:“她絕不會成爲我們計劃裡的絆腳石,因爲我絕對不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阿衡,我說過給我一年,明年的今日,我們必定在重歸南耀的路上!”
話音落下,一陣清風拂過,院中只剩石桌邊的霜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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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落下,一輪彎月懸天,幽幽寒寒。
賀府,寒光樓。
紫銅纏螭龍的香爐一縷輕煙盤旋繚繞,悠悠散進輕緲的紗帳間,屋子外間桌上籠着的燭火暗暗。
“她歇下了?”
“是,大人今日回來看了會兒書本,覺着費眼,戌時半的時候便歇下了。”
門口響起低低的交談聲音,接着歸於無聲,半個時辰後,房門輕輕被推開掩上,一道修長的身影挑開紗帳,捏了被子一角起來,輕手輕腳地在牀上臥下,然後伸過長臂,一下攬住身邊側臥着的身影。
“你回來了。”方沐浴過後的清香自身後悠悠傳來,楚月睜開眼睛,擡手覆上攬在腰間的手背。
賀琛的手臂緊了一下,叫自己胸膛貼上楚月的背,“阿月,你生氣了?”
“沒有。”楚月道,“我豈會爲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生你的氣。”
賀琛將下頜靠在楚月的後肩上,道:“白日裡我方當着人面訓斥了你,我以爲你今日不等我,必是生我的氣了。”
“單論這個,我是該氣的。”楚月轉過身,手臂自賀琛的頸下穿過,勾在他的脖頸上,“說起你當時的態度,我就該將你趕到書房去的。”
賀琛趁機在楚月的額間一吻,道:“那我可真得謝謝楚大人今兒個開恩了。”
楚月窩在賀琛的胸膛,道:“那南耀質子的身份特殊,今日你不來,我也是不敢殺他的,只是他那張嘴着實可惡,還有那巋然不動的淡漠清高的模樣,真是任是誰見了都會怒從心起,何況我今兒本來就是憋着火去的,叫他一氣,還真是想在他的身上開兩個窟窿,反正只要不死就行了。”
賀琛哼笑了一聲,“瞧你這點子定力,氣是出了,可政和帝哪裡怎麼辦?你私見南耀質子,豈不是要被扣上通敵賣國的罪名?授人以柄,再叫御史參幾本,到時候你想說和南耀沒關係,都沒有人信。”
楚月道:“本官自當是深思熟慮過,自是打死都不會認的。況且你應當也發現了,這行宮中的守衛還算嚴密,但這質子所居的荒院卻是一般,只有前頭的看守,而後頭卻是空門大開,只有三餐的時候纔有太監進來送飯,之前去的時候倒還有影衛輪班,這會兒卻時連個影子都沒有。”
“你說,這政和帝總歸不會是盼着他自己走人吧?”
賀琛聞言,悠悠道:“那院牆比宮裡的高牆還要高上幾分,牆上的藤蔓沾滿毒液,你以爲這世上,有多少人能一氣呵成地掠過高牆而不在牆上借一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