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簡不是沒有想到此番行事極有可能遇險中埋伏,卻沒有想到對方會這般人多勢衆,更沒想到,那個帶領禁軍接走趙王爺的人,會是沒藏寶曆。事情會發展成這樣,真是越發的匪夷所思了。
密林之中,西風四嘯,悲壯的有些淒涼。兩軍對陣,沒藏寶曆一方仗着軍勢浩蕩,氣焰極其囂張。目光所觸,粗略預估,禁軍之人數,若稱“三千盔甲”也只怕是往小了說。七十一軍與之相比,甚至可謂是渺小的毫無勝算。
沒藏寶曆底氣十足,得意洋洋的看着趙簡,陰笑道:“趙簡郡主,好久不見。”
“你怎麼會在這裡?”趙簡身跨白馬,緊緊牽着繮繩,面色尚未有絲毫恐懼。但也不是因爲留有後手成竹在胸,只是她明白越是在這種時侯,她便越是要沉着應對。
沒藏寶曆抽了抽嘴角,皮笑肉不笑道:“這還用說嗎,當然是爲了取你性命。”
趙簡冷聲道:“我爹呢?”
“你爹?”沒藏寶曆故作疑惑的重複了一句,“就是那個聒噪的老頭?你放心,我已經派人把他送回去了。可惜了,本來想連你爹一起殺了,可他大小是個王爺,若是死在禁軍手裡你們大宋官家的人一查,那可就得不償失了。”而趙簡卻是自己帶兵跟上來的,誰也不知道,她是去追禁軍了。
“所以你做這一切,就是爲了把我引出來,”趙簡微微眯眼,睥睨道,“既然要殺我,爲何當日在生香坊不動手?”
沒藏寶曆故作玄虛道:“小丫頭,這你就不懂了吧。我若是在生香坊便殺了你,米禽牧北肯定知道是我乾的。可我若是借禁軍的手殺了你,情況可就大不相同了。”
趙簡心中已瞭然。若是她死在禁軍手裡,米禽牧北定會發動戰事,且不論他是輸是贏,一旦宋夏開戰,米禽牧北定然元氣大傷,沒藏寶曆便可藉此來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若是米禽牧北敗下陣來,他便又可借宋皇之手除掉寧令哥最大的靠山。無論結果如何,沒藏寶曆一方都是這場局最大的贏家。想來她堂堂大宋郡主,居然因爲一個夏人將軍幾次三番身陷險境,真是匪夷所思。
好一齣借刀殺人,想不到他沒藏寶曆竟也是一個下棋的高手,想來往日真是小瞧他了。趙簡冷笑一聲,道:“這禁軍,是王毅支給你的?所以王毅支日前千方百計的分散七齋,不是爲了調虎離山,而是爲了讓我孤立無援?”
這兩隻老狐狸湊在一起,還真是有些難對付。
“不愧是米禽牧北看上的人,腦子轉的就是快,”沒藏寶曆似笑非笑,似誇非誇的留下一句話,“趙簡郡主,對不住你了,到了閻羅殿,可千萬要記得別參錯人了,害死你的人可是米禽牧北啊。”
趙簡知道,他說這話的意思,便是意味着要開戰了。恍惚間,她突然燃起一個念頭:也許,這是她最後一場仗了。趙簡深知自己今日極有可能是要喪身於此了。可惜,她還沒有來得及再見父親一面,還沒有來得及和七齋的各位好好道一聲別,還沒有來得及……和那個還在等她的人說一句對不起,她可能回不去了。
趙簡生而驕傲,碌碌一生安穩度日不會是她。她早就知道自己或許有朝一日會死在戰場硝煙之中,卻沒有料到這一日竟來的這麼快,這麼決絕,這麼孤寂......
她想活下去,不是爲了生而爲人血骨中的求生欲,而是爲了,站在米禽牧北的面前,告訴他一切真相。若是就此喪命,也希望米禽牧北能聰明些識破賊人的陰謀詭計。
趙簡淡然一笑,驕傲的挺起上身,抱着向死而生的決心,朝七十一軍毅然決然的下令道:“各位,今日是我第一回親自帶兵制敵,都給我爭氣點,拿下那沒藏寶厲的項上人頭!”
“是!”迴應之聲,響徹雲霄。三千有餘對陣八百不足,勝負輸贏已成定局。
然而七十一軍起勢不減反增,卻讓沒藏寶厲深覺被小看,有些惱怒,道:“給我衝!”
霎時間,兩方怒吼着交鋒。刀光劍影迷其眼,火光四射亂其心,黃土飛沙,血氣四溢,場面極其混亂,危險之氣越發濃烈,在一陣陣嘶吼與吶喊中越來越多的人倒下。趙簡身中兩箭,胯下白馬也被人所傷應聲倒下,愣是硬撐着一聲不出。
眼見形勢越發危急,趙簡的臉色也越發的難看,再這樣打下去,她快撐不住了。雖是如此,她卻依然捂着流血不止的左肩,倔犟的單手持劍不肯就此認輸。戰事過半,七十一軍死傷無數,然而,一行人將趙簡圍在中間,團團護住。隨後,一人背身朝趙簡恭敬道:“夫人,我等替你攔下追兵,你快走!”
趙簡微微一愣,恨恨的咬牙訓斥:“兩軍交戰,豈有貪生怕死棄甲曳兵之理?!”
“夫人,我七十一軍的使命是保護您的安危。此情此景,更是我等效命之時,您又何必苦守於此?”另一人接話,雖是生死攸關之時,他言語中卻絲毫未見恐懼驚慌之色,那股堅韌決然,讓趙簡不由得心生佩服,卻總覺得眼眶發酸,有些悲涼。
她忽然想起那時在趙王府,她與米禽牧北的那場沙盤對峙。彈盡糧絕,窮盡陌路,趙簡給出了“棄車保帥”的答案,此刻,便到了真正該棄車保帥的時候。只是爲何,她這心居然開始猶豫了,開始後悔了。
趙簡原以爲自己理性至極,今日才發現自己不過也是一個有着七情六慾的人。因爲有七情六慾,她明知不能喜歡上米禽牧北,卻還是對其投入了真心;因爲有七情六慾,她明知此時以近八百人之命換一命是最好的選擇,卻還是猶豫了。
她突然明白那些死守沙場全軍覆沒的將領們不是不夠聰明,而是對這幫出生入死的兄弟們用情太深。
見趙簡仍猶豫不決,又一將士發言催促道:“夫人,您再不走可就來不及了。您若是在此喪命,一切可都完了!”
趙簡咬咬脣,嘴裡漸漸飄來一股血腥味。她深吸了一口氣,眼眶越來越紅,只是眼神越發的堅毅了。她一字一句鄭重道:“諸位,此生是我趙簡欠大家的,若有來世,定竭力相報!”
“說什麼欠不欠的,士爲將而死,古來有之,何須言謝。”說着,衆人齊心協力向後方爲趙簡開出一條血路,以肉身爲盾,以血骨爲牆,攔下所有威脅。
趙簡握着劍,強撐着向遠處逃去,她緩緩的看向正奮勇殺敵七十一軍,無比愧疚的喃喃了一句:“諸位,多多保重。”
她深知,此行一別,便是永生。待轉身之時,那雙倔犟的眼睛,終還是止不住的流下了滾燙滾燙的眼淚……
她一定要活下去,七十一軍的仇,她一定要親自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