邠州分三小城,米禽牧北已攻下其二。聽二老所言,今日兩方大軍將在玄壁定勝負。若是米禽牧北敗了,玄壁之戰,或許應當是最後一役了。若是他勝了,只怕整個大宋都會被攪進無休止的硝煙之中。
想到這,趙簡不敢有絲毫怠慢,握着馬鞍的雙手又加重了幾分力道。她一路飛奔,每一刻都不敢浪費,因爲趙簡知道,每一刻都懸着千千萬萬平民百姓的生命。踏馬而行對普通人來說尚且都有些吃力,更何況趙簡重傷未愈。竹頭村距離玄壁不過短短一個時辰的路程,對她此時的身體狀況來說更是勉強。
她強忍着不適,終是望見了朦朧飛沙走石之中的大軍。她離戰場終於只有一步之遙了。不知爲何,趙簡心中突然有些緊張。
玄壁之上,兩軍對峙,趙簡猜的沒錯,七齋果真成了抵禦米禽牧北的大宋先鋒,只是五人前方,仍有一位不明來路的大將矗立於宋軍陣前。
米禽牧北姿態依舊桀驁,在戰場之上,他向來意氣風發運籌帷幄,如惡鬼一般殺人無形,一舉一動都印證着“邊疆戰神”的傳言。只是此時的米禽牧北,卻似乎多了幾分孤寂與清冷,雙目寫滿無慾無求,看不到生死,宛若白紙黑墨所畫一般無神。
號角聲對日鳴起,便意味着要開戰了。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趙簡卻從迷離黃沙中揚鞭催馬而來,聲嘶力竭的喊着:“停下!!”這二字,幾乎用盡了趙簡全部力氣,卻正好阻止了戰事爆發。
米禽牧北的魂魄似乎一瞬間從天地四方抽身回來一般,他呆住了,木訥的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雙脣開始顫抖。望着那一抹白色漸漸靠近,米禽牧北才最終還是意識到了:他心心念念,他魂牽夢縈的趙簡,回來了。
紅鸞站在米禽牧北身邊,望向側方,激動之情溢於言表,她哽咽着喃喃道:“是趙簡,趙簡她回來了!”說罷,兩行熱淚不自覺的流淌了下來。
當米禽牧北終於反應過來時,第一反應竟是委屈,幾度咬脣不讓自己看起來太可憐狼狽,繼而又被無休無止的憤怒侵食:她怎麼能一直這樣,悄無聲息的消失,又悄無聲息的回到他的身邊?而後,才終被那久別重逢失而復得的喜悅衝昏頭腦。
七齋望見平安歸來的趙簡,激動的幾乎說不出話來。他們的齋長,倔犟跋扈的大宋郡主,終於又攜着她那一身傲氣平安的回來了。
隨後,趙簡收緊馬鞍,米禽牧北帶着陰鷙而欣喜的面容一步一步逼近她的身邊,似乎想就此把她綁住帶走永永遠遠的禁錮起來,任何事都再不能傷害她,任何人都不能搶走她……他發誓,他一定會這麼做。他真的不敢再經歷第二次失去她的折磨了。
小景看着來人激動萬分,忍不住哭出了聲:“趙姐姐,你可算是回來了,我還以爲自己再也見不到你了……”
“嗯,我回來了。”趙簡看了看小景,溫柔一笑,安撫道。
“你到底,去哪了……”千言萬語,說出來不過一句話。米禽牧北愁苦憤怒的目光中藏着無盡的委屈,天知道他到底有多擔心趙簡。
米禽牧北微微張開雙臂,試圖拉趙簡入懷,卻被趙簡冷冷推開,她疏離的看着他,眼中含淚,冷笑一聲道:“在回答你之前,大將軍不妨先想想自己做了什麼。”
一瞬間,米禽牧北的眼、身、心皆被趙簡冰冷的言語刺痛,她消失了那麼久,見到自己的第一面居然是來興師問罪的?米禽牧北突然覺得自己這些日子的煎熬就像笑話一般,他自嘲道:“好啊,那煩請趙姑娘告訴我,我都做了些什麼?”
“短短几日之內,大將軍便屠了兩座城池,你難道真的要踏平整個中原嗎?!”趙簡幾乎是吼着質問米禽牧北的,面色冷漠的猶如凜凜隆冬裡的刺骨寒冰。
趙簡不是故意的。只是她一閉眼,就會想到千千萬萬的百姓在向她哭嚎着求饒,就會想到米禽牧北站在日光中淡然的看着手下的士兵殺了一個又一個普通人。她在爲米禽牧北的所作所爲而愧疚。
“踏平中原?”米禽牧北苦笑着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沒想到到了最後,在趙簡心中,他依然還是那個攻於心計專於名利的惡人罷了。米禽牧北突然有些不甘,他緩緩擡起左手,欲圖撫摸趙簡此刻倔犟清麗的面容,卻被趙簡又一次不留餘地的躲開。
米禽牧北尷尬的看了看停在半空中的手,繼而攥緊成拳頭,漸漸放下,無比溫柔道:“世人只道我忠於追名逐利,卻不知曉,我對這江山始終只用了三分,對你……”
米禽牧北頓了頓,對上趙簡的目光,言語中滿是柔情:“又何止七分情義啊……”
趙簡沒想到米禽牧北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她微微一愣,看着他那副挫敗的模樣,不自覺的心疼幾分,但她隨即回覆心緒,平靜逼迫道:“好,既然如此,退兵。”
聰明至極,理性至極,卻也殘忍至極。
“你知道的,只要是你開口,我一定會做到,”米禽牧北的語氣深沉的如同午夜寂靜的滄海,看似平靜,卻悄無聲息的製造着一個又一個危險,“但是,我要你跟我走。永永遠遠呆在我的身邊。”
趙簡突然意識到,米禽牧北好像是被自己先前下落不明的遭遇逼瘋了,這回見面,他似乎又偏執了幾分。一瞬間,趙簡忽而爲自己方纔嚴厲的話語感到慚愧,她知道自己又無意間傷害了這個男人……但是,米禽牧北的條件,對於趙簡來說,依然有些爲難。
她知道米禽牧北這回是認真的,事實上他每一回都是,只不過那時她尚有緩兵之計。而這一次,趙簡明白自己不得不做出選擇了。跟他走,無異議背井離鄉離開大宋,無異議拋棄七齋,無異議放棄一切立場。這些事,趙簡再清楚不過了……
片刻沉默後,趙簡擡眸看着米禽牧北,下定了決心,一字一句道:“好,我跟你走。你現在退兵。”
“如果你真的願意跟我走,兵,我現在就退,此後一生,再不染指大宋江山。”米禽牧北有些欣喜,鄭重起誓,似乎在迴應趙簡的犧牲。
就當趙簡以爲萬事大吉之時,側身又傳來另一陣熟悉的嘲諷之聲,囂張刺耳:“呵,現在退不退兵,可不由你們說了算。”
這聲音,難道是——
趙簡猛然回身,只見七齋前方穿着宋甲的大將,居然是沒藏寶厲?!她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想來剛纔她與七齋對視時便發覺此人有些眼熟,但將一門心思都放在了米禽牧北身上,便忽略了這一點。更爲詭異的是,身爲夏人的沒藏寶厲不僅穿着宋甲綁着宋頭,還帶着宋兵?!
見他那副囂張得意的模樣,趙簡一時急火攻心。畢竟這個人,可是當初追殺她的兇手啊,怎麼搖身一變成了抵禦夏軍的大將了?!她憤憤不平的看着垂頭不語的七齋衆人,質問道:“元仲辛,王寬,這到底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