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次下山,主要是回鎮探探風聲。
果不其然,鎮上大門城牆處,一男一女兩張通緝令正端端正正貼在城牆大門上,好生顯眼。雲翎仔細端詳,發現那男的畫像便是月隱,那女的正是風清,心下不由地暗想,還好沒有自己的第三張。念頭剛出,她馬上搖頭罵了一句蠢貨,怎麼可能有自己嘛!那晚她一直隱蔽地蹲藏在菜地裡,誰都沒發現,後來出現的時候丟了顆迷魂彈瞬間便炸開了,煙霧重重中那些官兵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看到她的長相。再說,那晚,她還戴着那頂豬八戒面具呢!要通緝,通緝誰去啊,豬悟能女俠嗎?想到此處,她忍不住對那通緝令仰天長笑。
她不笑還沒事,這神經兮兮的一笑,登時引來幾個官兵將她團團圍住。
她迎上那羣官兵懷疑的眼光,心中警戒起來。官兵們站在她面前,對比畫像不住打量她,她悄悄在袖中捏緊了拳頭,只待隨時出手。誰知,爲首手一揮,斬鐵截釘地來了句:“不是這女的,畫像上那女的,比她有料!”
那爲首的說完後揚長而去,留下雲翎一口氣噎在喉中,差點吐出一口血來。
雲翎花了好久終於將這氣消了,方進鎮裡轉了轉,路過裁縫鋪的時候,突然想起月隱的衣衫早已髒破的不成樣子,這深山裡晚上雖然烤着火,但是還是有些冷意的,再說,等他傷養好了,也需穿身衣服方能下山見人的,這麼想着,她便一腳踏進了那裁縫鋪。
她是劍聖之女,家裡闊綽的很,用錢方面這些年向來大手大腳慣了,於是走了進去,大喊起來:“掌櫃的,買衣裳啦!把你們最好的衣裳拿出來!”
老闆是個五十來歲一臉精明的老裁縫,一見有客上門,立馬滿臉堆笑,道:“這位姑娘,您真是好眼光,這附近的幾家成衣店就屬我家做工最好款式最新,您想要什麼樣的衣服?”
“來兩套男人穿的衣裳,要最好的料子,”雲翎想了想,記起來月隱一貫穿着白色,補充道:“還有,要白色。”
“好好好,本店剛好新做了好十幾套男士的新款,我拿來給您看看。”老闆一邊說,一邊問了雲翎衣裳要的尺碼,雲翎大概的說了下,老闆便轉身向後屋拿去了。
不多時,老闆捧着幾套白色的衣裳出來了,交給雲翎過目。雲翎翻翻挑挑,終於挑定兩套樣式最爲好看布料最爲舒服剪裁最爲精緻的,讓老闆打包帶走。
老闆將打包好的衣服往雲翎面前一推,順手攤開了手掌:“姑娘,衣服給您包了,小店實惠價只收您一貫錢。”
雲翎點點頭,從腰包裡摸銀子。可摸來摸去,摸了個空,聯想起自己下山的匆忙,腳步飛快,她的錢袋大抵因爲這,似乎好像大概八成約莫估計應該可能不小心落在山路上了,想到這,她忍不住嘴角一陣抽搐,滿臉歉意地朝老闆眨眨眼:“老闆,對不起,我的銀子不知道掉道哪裡去了......”
老闆一聽這話,臉上的笑立刻飛到九霄雲外,一張馬臉拉的老長:“我說你這姑娘沒錢買什麼衣服,你這不是耍我玩嗎,還讓我裡裡外外的跟你忙活了半天!”下一刻,他風捲殘雲般的將打包好的衣服迅速收了回去。
雲翎摸摸鼻子,訕訕道:“我可不可以賒賬啊,等過兩天我再下山給你......”
老闆想也不想便一口拒絕:“不行!本店本小利薄,概不賒欠!”話落,抱起衣服便朝後屋走去。
雲翎急忙拽住了他,道:“好好好,我不賒我不賒,”她一邊說,一邊在身上翻來翻去,本來是想掏個值錢的首飾拿了去,奈何她向來不怎麼喜愛戴首飾,手腕上只有一串瓔珞珠,那是雲舒送的,她斷斷是不會當出去。除開那珠子便真的是身無長物了,轉念想起來頭上還有一根簪子,是前年過年的時候父親雲過盡送的新年禮物,於是她心在心底默唸了一聲爹啊對不起,原諒你敗家不孝的女兒吧,果斷拔下頭上的白玉芙蓉簪子,往老闆手上一放:“我用這個跟你換總行了吧!看好了,這可是上好的羊脂玉,別說是兩套衣服,便是買下你們這個店子都不成問題!”
那老闆將玉簪放到眼前,翻來覆去地端詳了幾遍,拉長的臉終於收了回去,眼神愈發歡喜起來,連連讚歎道:“好寶貝!果然是好寶貝!”又質疑地問:“姑娘你真要跟我換麼?想清楚了,老朽我這開的是裁縫鋪可不是當鋪,換了後便不能再贖回去了!”
雲翎道:“換換換,君子一言四馬難追!我絕不會跟你贖回去的!”
老闆一聽她這話,立刻喜氣洋洋道:“好好好,這衣服你拿去吧!今兒真是謝謝您咯。”
雲翎接過了衣服,眼光又落在牆角一側的另一套水色女裙上:“這個能不能也送給我?”
老闆答得極爲乾脆:“當然可以!”取了那衣裙來一併包好,交給雲翎。
雲翎喜滋滋的領了衣服,滿意而歸。當然,製衣鋪的老闆更加喜滋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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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洞中的時候,天色已晚。琉璃月上,繁星茫茫。
風清在火堆旁添着柴,而月隱則坐在一旁打坐調息,除開面色尚有一點蒼白外,其他已經好了很多,嘴脣上已經能看見一抹淡淡的血色。見到雲翎後,他淡淡一笑,脣角罕見的勾起一彎弧度:“一下午都沒見你人,你去哪了?”
“去山下鎮山探探風聲。”雲翎將包裹裡的衣袍拿出來,遞給月隱:“順便給你買了兩套應急的衣裳,不曉得你喜不喜歡,將就着吧,畢竟你先前那白袍子早已經不能穿了。”
月隱接過了衣服,說了一句:“謝謝。”
雲翎不敢看他的臉,怕自己又會止不住的心虛愧疚,轉過頭將包裹裡的女裝取出來丟給風清,道:“這給你的。”
風清看也不看就將衣衫丟到一邊,嘲諷道:“我不需要你的好意。”
雲翎抿抿脣:“誰對你有好意?山下風聲緊,到處都是你們的通緝令,你若還穿着那身舊衣服一定會被認出來,到時候你被抓我沒什麼,只是怕你會連累月隱罷了。”
風清氣結,末了還是一聲不吭的將那衣服拿了去。
晚飯依舊是雲翎弄的,三人在一片沉默中吃完,誰也不多說一句話,氣氛尷尬而怪異。風清一如以往自始至終都臭着臉,月隱只顧專心的吃,而云翎一邊吃一邊想着自己的心事。
草草吃過了飯收拾好了鍋碗,雲翎正準備像前兩日一樣去給月隱渡氣治傷,結果一碰到風清刀刃一般的眼神,還是作了罷,她委實不想在這小小的洞裡與風清大打出手,影響月隱的養傷。
想了想,雲翎還是自覺的去了洞外,像昨晚一樣抱着膝蓋在洞外守夜。
今夜的星空極美,雲翎仰着頭睜着眼凝視頭頂上的那片天空,便見天上半朵陰暗浮雲都沒有,墨藍深邃的夜幕中,滿綴着一顆顆水鑽般熠熠發亮的星子。
良久良久之後。
“唉.....”華麗璀璨的星空下,有人苦惱的長嘆了一口氣,收回了落在空中的目光,煩惱的捂住臉,道:“我明天一定,一定,一定,要跟月隱說。嗯,對,一定要說,我對不起他,我叫他再也不要來找我了,再也不要來幫我了,管它那血咒是死是活我都不能再連累他了....我還要謝謝他這幾年對哥哥約定的堅持履行,但如今我既已然曉得他是以傷害自己爲代價取得,便不能再讓他這般做了....鬼域宮是多麼可怕的地方,我比誰都清楚.....我不能這麼自私,爲了自己就坑害了他.....嗯,對,就是這樣,現在他估計睡了,眼下他正是養精神恢復傷口的時候,我還是讓他好生休息,等明早說吧.....嗯,說到做到,明早我一定要說,必須要說.....”
長夜漫漫,人沐夜色霧靄中,孤山重影流螢火。
山洞旁的那個纖瘦身軀一直亂七八糟地自語個沒完沒了,直到啓明星升起,她才終於撐不住,連連打了幾個大呵欠靠着洞穴沉沉睡去。
她不曉得,有一個人自風清睡後,便一直坐在洞穴口,脊背貼着牆壁,靜靜的聽着她星空下的呢喃。
隔着矮矮的洞穴口,兩人一個在裡,一個外在,皆是背靠着牆壁。遠遠望去,如果忽略掉那堵不算很厚的石壁,兩個人的姿勢,其實是,背貼背。
背貼背,多麼親密的姿勢。而如今,彼此被一堵冰涼的牆隔開,誰的溫暖都暖不了對方。
往事深深,兩個日夜互相思念的人,任滿腔思緒如許,卻只能於這一片黑暗幽靜中,緘默守望,對影話思量。
哪怕僅隔一堵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