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萱滿月了,洛醺仍舊沒能等到沈稼軒,所幸有女兒這朵忘憂草,她纔沒有被對沈稼軒的怨念壓垮。
郝叔被接來,洛醺卻又擔心祝子雄帶着的沈家人去了盤龍山,和子是被龍獨眼殺了,浪雄不會放過盤龍山那些鬍子,所以想搬離這個小鎮去盤龍山和家人團聚,卻被鬼三阻止。
“奶奶,祝子雄走時我們兩個說定了,龍獨眼原先的寨子只怕守不住,他會勸說龍獨眼繼續往山裡撤離,盤龍山多大啊,您放心,浪雄找不到的,但我們也找不到,再說小小姐才滿月,不能舟車勞頓,更何況攀山越嶺的,還有郝叔呢。”
洛醺恍然大悟的,這又是老又是小的,別說上山,走平地都費勁,於是打消了去盤龍山的念頭,忽而又想起縣裡的沈家糧棧,金水灣的沈家人都逃跑了,浪雄會不會爲難沈青衫和那些夥計?
鬼三又安慰她:“掌櫃的,就是青衫叔你不瞭解,老謀深算,絕對不會出事的,再說準備往盤龍山避難時我已經派人去通知掌櫃的,讓他早作打算。”
說是這樣說,洛醺仍舊不免擔心,而眼下所能做的就是每日祈禱家裡人安然無恙。
盤龍山不能去,也就安心的在這個小鎮住下來,因爲鬼三從沈家拿回來不少錢,就自己置辦了房子,不求太大,只求一家人住的安靜。
若萱百天了,洛醺還是沒有等到沈稼軒,手中的錢花的差不多,讓鬼三再回金水灣去取些東西變賣,因爲現錢有限,大多錢都存在銀行裡,而經手的又是沈稼軒。所以唯有賣東西度日。
鬼三去是去了,卻空手而歸,並帶回來一個驚人的消息。沈家,消失在一片灰燼中。也就是說,沈家被人放火燒了。
啪嗒!洛醺手中正摺疊的衣物掉落在地,驚愕得話都說不出來,沈家,至少是百年老宅,就這樣沒了?問都不用問,一定是浪雄乾的。只恨當時逃跑匆忙,很多值錢的東西沒有帶出來也沒有掩埋起來。
“浪雄,我會讓你怎麼吃進去就給我怎麼吐出來,或者是變本加厲。”
洛醺恨恨的。不知是不是因爲沈稼軒移情的關係,或者是做了母親的關係,總之她現在成熟得幾乎看不到笑容,心裡琢磨,等女兒再大些。仇這東西都說是冤冤相報何時了,可是分怎麼樣的仇,浪雄欺人太甚,自己和他的賬必須清算。
沈家真是浪雄燒的,上次鬼三回去接郝叔。殺了池田小隊長和那些日本兵,雖然被沈稼軒和鬼三沉屍,但浪雄也猜出自己的人不翼而飛與沈家有關,才發現洛醺根本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簡單,他守株待兔非但沒等到她和鬼三,還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了自己的人,所以,留着沈家已經毫無用處,帶兵進了沈家,無論玉器還是傢俱,但凡值錢的洗劫一空,然後點了一把火。
沈家沒了,自己倚靠的大樹沈稼軒也不知所蹤,洛醺感覺自己就像站在茫茫荒野裡,看不到希望和前途,唯獨面對女兒、皓暄、郝叔、鬼三,一個是襁褓中的嬰孩,一個是未成年的少男,一個是耄耋老人,一個是斷臂的殘疾,洛醺給自己鼓氣,絕對不能倒下,自己倒下這幾個就更無依無靠了。
爲了維持生計,鬼三又不得不去街頭賣藝,可是一連三日都慘淡收場,這年月兵荒馬亂的,飯都快吃不上誰還有心思去看你伸胳膊撂腿,誰還有閒錢捧你的場。
最後,鬼三想起一件事,少年時父親曾經編筐窩簍賺錢養家,於是他也出了鎮子去割回很多條子,他聰明,手也巧,雖然斷了一隻胳膊,但用兩隻腳幫忙,也還是編出非常精美的筐啊簍子的,上街去賣,這種生活必需品雖然不能說暢銷,也還賣得出去一些,賺回微薄的錢買米買面。
若萱大了些,洛醺就讓皓暄和郝叔看孩子,她也幫着鬼三幹活,鬼三很是於心不忍:“奶奶,您細皮嫩肉的,吃不了這個苦。”
洛醺沒聽他的,繼續幫他泡條子斷條子,也學着編,並道:“這都什麼節骨眼了,還放着沈家奶奶的架子下不來嗎,我現在就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守着兒女過日子。”
日子也總算勉強過得下去,因爲洛醺和鬼三整天的出雙入對,鄰里鄰居難免就會問他們的關係,洛醺一定會說:“這是我丈夫。”
鬼三一定就額頭冒汗後脖頸冒冷風,背後和洛醺說:“奶奶,我是下人,您不能這樣亂說。”
洛醺哼哼一聲冷笑:“難道你想告訴街上那些混混,這個如花似玉的小媳婦是單身,大家都快來調戲她。”
“這樣啊。”鬼三沒了言語,既然洛醺是用自己做擋箭牌,自己甘願爲她萬箭穿心。
日子平淡,洛醺每天最快樂的事,就是一邊聽皓暄背書,一邊哄女兒。
讀書是不可能了,因爲沒錢買書,皓暄就把之前看過的背誦出來,沒筆墨紙硯,他就用手蘸水在飯桌上寫,從一個錦衣玉食的少爺落魄到吃粗茶淡飯的窮小子,皓暄沒半句怨言,還經常逗洛醺開心,這個懂事的孩子讓洛醺又多了份安慰。
這天晚上,郝叔帶着皓暄幫着鬼三去泡條子,洛醺給女兒餵奶,只是小傢伙怎麼都不肯吃,先是亂抓亂蹬,吭吭唧唧,後來就大哭出來,洛醺怎麼都哄不好。
“寶貝你別哭,你哪裡不舒服告訴孃親。”
才幾個月的小娃,咿呀學語都沒到了,怎麼告訴你,若萱就是哭,哭聲越來越大,哭到臉都發紫,洛醺摸摸她不發燒,又脫了衣服檢查,身上沒有碰破或是扎刺,怎麼就是鬧個不停。
“你小,人家還小呢。”哄不好女兒,她就隨着女兒一起哭,越哭越傷心,日子苦些沒啥,若是沈稼軒在自己身邊,總還有個依靠。
若萱的哭聲驚動了鬼三,他急忙過來相看,看洛醺抱着女兒跪坐在炕上哭成一團。
“奶奶,這是怎麼了?”鬼三上了炕,湊過去問。
洛醺邊哭邊道:“鬼三,我好像,支撐不住了。”說完,把頭埋在女兒身上,泣不成聲。
她所謂的支撐不住,是心力交瘁的感覺,從沈稼軒失蹤,自己辛辛苦苦的懷孕,九死一生的把女兒生下,然後又做了月子病,然後沈家毀於一旦,然後生活太過清苦,最最讓她受不了的是,沈稼軒和英子再無消息,或許,他們都結婚了吧,她這樣萬念俱滅的想。
鬼三接過她懷裡的若萱,騰的跳下炕,本來是想溜達溜達哄哄小娃,突然,小傢伙不哭了,鬼三一愣,感覺出什麼,於是又跳上炕,接着又跳下來,就這樣來回折騰,小傢伙真的不哭,定定的看着鬼三,大概是覺得這樣很好玩。
“這孩子,你說她就想折騰人。”洛醺氣呼呼的。
鬼三看看懷中的若萱微微眯着眼睛,要睡着了,纔不再跳上跳下,道:“也說不定是肚子疼什麼的,小小姐這麼點點,又不會表達,小孩子,都喜歡鬧騰的。”
洛醺嘆口氣,抱着膝蓋默然不語。
鬼三想了想,突然跪在她面前的地上,把洛醺嚇了一跳,罵他:“你怎麼這麼賤,動不動就跪,滾起來說話。”
鬼三搖頭:“奶奶,這句話必須跪着說,我跪着,表明我只是沈家的下人,而您是主子。”
不知是什麼重要的話,洛醺沒好氣的:“有屁快放,說話還非得跪着。”
鬼三鼓足勇氣:“奶奶,您知道我當初胳膊斷的時候,也曾經萬念俱滅,我鬼三算不上英俊瀟灑,但也不是很醜,還這樣年輕,成了殘廢,我沒了活路,當時真是連死的心都有了,可是我活了下來,您知道爲什麼?”
洛醺沒接他的話,看着他等着答案,覺得他應該是想以此來開導自己。
鬼三舔了舔嘴脣,有點艱難:“因爲,我覺得我唯有活着,才能看到您。”
洛醺似乎已經猜到這個答案,鬼三對她的感情,她作爲當事人最清楚。
鬼三續道:“我說這話或許冒犯了奶奶,但我想告訴您的是,您必須好好活着,因爲您唯有好好活下去,才能等到咱家爺他清醒,咱家爺他清醒了,就會像以前那樣寵愛您,還有小小姐。”
從小到大,愛慕洛醺的男人數不勝數,唯有鬼三這份感情最讓洛醺揪心,都說愛是自私的,唯有鬼三的愛是無私的,她喜歡自己,卻總是極力幫助自己和沈稼軒相愛相好。
“起來吧,萱萱睡了,我們還得去編筐,我現在的手法不錯了。”
這麼久以來,洛醺終於露出笑臉,下了炕喊回皓暄,爲了讓若萱睡得踏實些,就不能把她放在炕上,讓皓暄盤腿而坐,把若萱放在皓暄腿上。
鬼三從身上掏出一本小冊子,是他在街上撿到的,遞給皓暄:“少爺,悶了可以看看,小小姐若是睡不安穩,你就晃晃腿,她感覺到有人哄着就會再睡着。”
交代好,就和洛醺去編筐了。
皓暄就老老實實的哄妹妹看書,不一會,他也困了,腦袋歪在一邊,靠在後背的牆上睡着。
踏、踏,走進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