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太太此時才明白,皓暄衝進大堂吵鬧,是誰設下的一個局,目的當然是救洛醺,自己還合計孫子小小的人,從未有過氣得昏厥的現象,急忙喊家裡的夥計護院鄉勇同時尋找洛醺,沈家大院沒有,就找出府外。
直至天黑透,金水灣找了個遍,沒有洛醺的蹤跡,接着沈老太太驀然發現護院頭頭鬼三同時失蹤,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在距離金水灣不遠的西小廟附近,洛醺和鬼三正在摸土豆。
所謂西小廟也不是廟,未知多少年前是座廟,歷經歲月的變遷之後現在連廢墟遺址都沒有,就是一處地勢凸出的荒草甸子,因爲此地詭異,金水灣很少有人來這裡,別說晚上,白天都不願意來,除非是逼不得已。
何謂詭異?這一塊地並無誰耕種,首先因爲這裡是廟的舊址,本着對神佛的敬畏此地多少代一直荒蕪着,然而這裡生長着很多奇花異草,這些花草不僅形狀古怪顏色奇特,且多且旺盛,就連某個省裡的植物學家慕名而來都沒能弄明白是怎麼回事。
西小廟讓人生畏之處還有,但凡逢着災年,比如干旱,柳姑子就會選出七個少女頭戴野花編結的花環來西小廟求雨,一番功夫下來,不出三天基本上都會下雨,金水灣這些年風調雨順百姓歸結爲是西小廟之地有神靈庇佑。
西小廟的神秘之處還有,誰家有個病重快死的人,就擡到這裡祈禱,請神佛鬼靈保佑。假如人活了就擡回去,假如人死了就在附近埋了,所以除了凸出這塊地外,周圍很多墳墓。這也是鬼三救出洛醺後爲什麼選擇在此地躲避,因爲他知道沒人敢來。
皓暄鬧大堂,就是鬼三授意,平時皓暄和鬼三很要好,鬼三知道洛醺嬌弱根本受不了沈家家法的懲罰,杖責二十這種重型是對付錯誤嚴重的夥計,之前都沒有一個女僕受過這樣的懲罰,鬼三鬼精,心裡裝着很多事但不言語。就像老僕郝叔一樣,他們都是沈稼軒的心腹,他知道沈老太太如此重罰洛醺是爲了什麼。也知道那些鄉勇不敢使勁打,就是輕輕的打二十下他都怕洛醺受不了,就找到皓暄說明此事,要他幫忙自己救走洛醺。
皓暄不負所望,他也不負鬼三的稱號,人不知鬼不覺的救出洛醺帶着她跑到西小廟躲避,眼看天黑,洛醺問:“我們怎麼辦?”
鬼三想了想:“東家在縣裡有宅子,但是我怕老祖宗也能想到那裡,現在天黑趕路也不容易。不然就在這裡躲一夜。天矇矇亮時我們就動身去縣裡。我給您找家客店先住着,老爺很快就該從上海回來了。”
洛醺也沒了主意。點頭:“好,我聽你的,只是我餓。”
鬼三呵呵一笑:“餓好辦,走,我們去摸土豆吃。”
摸土豆是鄉下一種普遍的事情,土豆長到一定程度可以吃了,但還沒到全部挖出的季節,家裡沒有菜吃就去摸幾個用,不是把整棵秧拔出來,因爲還有小土豆繼續生長,而是看見地裂縫處,那就是有大土豆拱的,把手伸進土裡保證能挖出一個,然後培好土不耽誤小土豆繼續生長。
鬼三帶着洛醺走出很遠終於找到一處土豆地,夜裡黑當然看不着哪塊裂縫了,他憑着經驗摸着秧底下的土,不久便摸出好幾個大土豆,然後帶着洛醺重新回到西小廟處,唯有這裡才安全,兩個人開始四處劃拉乾柴準備生火烤土豆。
洛醺忽然想起孫猴子帶着自己烤苞米那次,感嘆一番,不知他現在去了哪裡?
由孫猴子想起狗剩媳婦,由狗剩媳婦突然想起她的兒子來,當時沈老太太讓夥計扛着那孩子……
“天啊,狗剩兒子,我怎麼給忘記了。”
鬼三邊已經把柴禾架好,從身上掏出一盒火柴,告訴洛醺:“少奶奶你放心吧,我讓夥計把那孩子送到縣裡咱家的糧棧暫住了,老祖宗不會想到的。”
洛醺嚇得一頭冷汗,聽他說放心下來,感激的道:“鬼三,你想的真周到。”
鬼三晃晃腦袋:“那也沒有少奶奶你心眼好,狗剩媳婦曾經那麼對你,你還管他們的孩子。”
洛醺滿不在乎道:“女人家吵架,都是雞毛蒜皮的事,那孩子太可憐了,多虧了你。”
鬼三點了半天沒有點着柴禾,四處的望想找想柔軟的茅草引火,邊道:“不是我,是咱家爺,東家走時囑咐我很多事,首先是保護少奶奶你,並且告訴我,必要時可用非常手段,您看看,我大着膽子把您偷出來,這大概就是非常手段了。”
聽聞是沈稼軒交代鬼三保護自己,洛醺心裡美美的,問鬼三:“我叔到底去上海乾什麼?”
鬼三遲疑下,暗想沈稼軒去看洛秀才應該不用瞞着洛醺,洛秀才畢竟是洛醺的爹,於是道:“東家是去看您父親。”
“我爹!”洛醺豁然而起,首先是驚訝,然後高興的差點歡呼:“我爹活着?”
鬼三道:“少奶奶您父親好好的,別擔心。”
洛醺突然就喜極而泣了,抽了抽鼻子不禁奇怪:“我叔爲何不帶我去?我好想我爹。”
鬼三頓了頓道:“大概是此去兇險太多。”
這個洛醺就明白了,鬼三沒有明說自己也知道是因爲父親的身份,雖然有些怨沈稼軒不帶着自己,但父親有了消息她非常高興。
“喂,你的土豆什麼時候熟啊,我好餓。”心裡高興話語都輕鬆。
鬼三費了半天勁也沒能把柴禾點燃,就讓她等在原地,他去找茅草。
鬼三走了有一陣都沒回來,嘎嘎一聲夜鳥驚飛,洛醺嚇了一跳,突然發現幾條黑影朝西小廟而來。未名情況下,她急忙趴在一簇矮樹後。
那幾個黑影漸行漸近,且邊走邊交談:“老祖宗讓我們來這裡找,你說這地方誰敢來。跟亂墳崗子有啥區別。”
另個也說:“打打殺殺我不怕,不知爲啥一到這裡頭皮就發麻。”
果然是沈家的夥計,沈老太太也不愧是老妖精,整個金水灣沒有找到洛醺和鬼三,通往縣裡的路上也沒有,她感覺差不多就藏在西小廟,洛醺可以不懂,但鬼三明白,在金水灣西小廟是最讓人不敢涉足之地。藏在這裡才安全。
那幾個人兜了個圈子找了半天,沒發現,橫穿上了最高處準備回去的時候。其中一人路過洛醺身邊,洛醺趴在那裡本來是一動不敢動,倒黴的是此時肚子餓得咕咕一聲叫,路過她身邊的夥計嚇了一跳,低頭來看,就對上了依稀夜色中洛醺鋥亮的大眼睛。
洛醺就這樣愣愣的看着他,人已經僵硬得不知如何反應。
那夥計因爲住了腳步被落下,其他幾個同夥喊他:“發現什麼了?”
那夥計急忙拔腿就走,邊道:“是條蛇爬過我腳面,這地方稀奇古怪的東西特別多。不僅有蛇還鬧鬼。我們快走吧。”
幾個夥計都怕。浮皮潦草的搜查一遍就離開回了沈家稟報。
有驚無險,這時鬼三也抓了把茅草回來了。對洛醺道:“剛剛他們是不是發現您了?”
洛醺道:“發現也沒關係,那個夥計現在不說回去就不會說。”她心裡對那個夥計充滿了感激。
兩個人又準備生火烤土豆,火柴剛划着鬼三又按在地上給弄滅了,洛醺不明所以問:“怎麼了?”
鬼三朝南面指了指,又有幾條黑影朝這裡而來。
洛醺驚駭的問:“該不會是那些夥計反悔了吧?”
鬼三道:“不是,沈家的護院都是我親自訓練的,沒誰走路這麼費勁,大概是村裡有病重者又來這裡祈福了。”他說完帶着洛醺藏了起來。
果然,來者是三個男人,其中兩個手中拿着火把,其中一個身上還揹着個女人,到了西小廟的制高點時,那男人把身上的女人放下,然後對那兩個男人道:“大神,接下來該怎麼做?”
其中一箇中年男人就是他口中的大神,指揮着病人家屬:“把人平放。”
洛醺偷偷問鬼三:“這…是…幹…什…麼?”她的聲音小的類似沙啞。
鬼三回道:“跳大神。”又補充道:“奇怪,金水灣只有一個柳姑子,他們這是哪裡請來的大神?讓柳姑子知道得氣死。”
再說那幾個人,那個大神已經穿戴整齊,頭上戴着一個頭箍,頭箍四周插着類似野雞翎的羽毛,身上穿着飄着五彩帶子的裙子,腰間繫一圈銅鈴,手中拿着一面鼓,讓助手繼續點燃多個火把,然後分別插在那平躺着的女人身體四周。
洛醺之前看過的書上也有關於江湖外八門一說,是從三教九流中衍生出來的門派,外八門講的是盜門、蠱門、機關門、千門、蘭花門,神調門、紅手絹、索命門,看眼前這個就應該是神調門,很多百姓請神調門來治病,據說非常靈驗,今日總算得以眼見爲實,是以看的非常專注。
因爲金水灣驅鬼看邪病的只有柳姑子一個大仙,突然來了這麼個大神,鬼三也是相當好奇,和洛醺靜靜的趴着瞧看,這種傳說中的跳大神是否真如傳說的那麼神奇。
打點整齊,那大神開始做法,他直直的跪地,仰頭望天,雙手高高舉起,高呼:“啊……”
其實他說了很多,但不是漢語洛醺也就聽不懂,猜想大概是咒語,叨叨咕咕好一陣,看意思是在承天、祈靈、接魂,就是把這個門派信豐的神靈請到這位大神的身體裡,他的身體就是神靈的承載物,馬上他就要失去自己的本身,開始爲病人祛邪魔治危病的,是神靈而不是他,但他是經過修煉纔得到這種承載神靈功能之人,不是誰都可以的。
一聲悅耳的響,他開始打擊手中的鼓,幾聲過後他緩緩站起,然後圍着女人轉圈,邊跳舞邊歌唱,扭動腰胯,密集的銅鈴互相碰撞,接着舞蹈越來越快,他轉的速度也是越來越快,口中唱着洛醺聽不懂的歌,聲音渾厚高亢直入夜空,鼓聲清越鈴聲清脆,火把映紅他的臉膛,不多時他滿臉開始淌汗。
足有兩刻鐘的時間,突然,洛醺發現火把圍着的女人動了動,再一陣,那女人側着身子以左臂支地,竟然緩緩坐了起來,她的男人滿面驚喜。
再看那大神,目光呆滯口角有白沫,手機械的敲鼓,身子也瘋狂的旋轉,似乎到了最後衝刺的階段,洛醺看得暈頭轉向,最後他啊的一聲大叫跪地,仍舊像之前那樣,仰頭望天,雙臂高舉,而那個病重到垂危的女人已經坐了起來,對她丈夫道:“我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