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寡婦前來拜訪,洛醺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她還會糾纏沈稼軒,推開懷裡的女兒想下牀過去看看,忽然,停了下來,摸索着把女兒重新抱到懷裡,淡淡對小桃應了一句:“串門子吧。”
一個女匪首纔不會像某些家庭主婦閒着無事來串門子,洛醺心知肚明,故意裝着什麼都不在乎,逗女兒玩,她想的是,沈稼軒有能力處理好這件事,並且他也不會隱瞞自己。
老實的等着,一直等到晚上沈稼軒回來帶她去廳堂裡吃飯,說殺豬宰羊果然就做到,大家聚在一起吃的熱鬧,洛醺眼前都是模模糊糊的人影,吃主食還可以,拿着饅頭知道咬,吃菜完全依靠沈稼軒來喂。
於是,就出現這樣的一幅場景:沈稼軒夾起一塊肉,把周邊的肥膩之處咬掉,再把中間的瘦肉喂到洛醺嘴裡。一會兒,又舀起一勺羊湯,吹了又吹,自己先小小的吸一口試試溫度,正合適,再喂到洛醺口中。
一頓飯自己沒吃幾口,只顧着喂洛醺,東北殺豬菜出名,家裡也很久沒這樣做了,所以他知道洛醺愛吃,一會血腸一會羊雜的不停塞進洛醺嘴裡,他自己只咬了幾口饅頭。
洛醺看不見也感覺得到,鼻子一酸,眼眶紅了,假如她和沈稼軒之間沒有那根刺,該是多麼美好。
“醺,怎麼了?”沈稼軒發現她微眯的眼角溼潤,趕緊問。
洛醺狡辯道:“熱氣嗆的。”
沈稼軒忙自責:“餵你的菜太熱,告訴我啊,傻丫頭。”
洛醺呵呵一笑:“現在告訴你了,叔,我想吃豬心。”
沈稼軒於是滿桌子的找,找到炒成片狀的豬心,夾了塊塞進洛醺嘴巴里,還問:“熱不熱?”
旁邊的女兒喊着:“心心!”
沈稼軒哈哈一笑,又夾了塊去喂女兒。怕兒子吃醋,還問:“兒子,要不要爹餵你?”
皓暄羞臊的道:“爹,應該說要不要我喂您。”
沈稼軒愣住,然後摸摸自己的臉,昨天照鏡子是發現長了很多皺紋,唉,真的老了,看着面前的一大家子,看看妻子兒女。變老其實也是件美好的事。繼續左右開弓的喂洛醺和女兒。
酒宴散席。到了給洛醺鍼灸的時間,沈稼軒回到臥房時,洛醺已經規規矩矩的坐在椅子上等候。
“今天好乖。”沈稼軒輕拍了下她的腦袋錶示自己回來了,然後去拿針。
洛醺嗯了聲:“我以後都會這樣乖。”
沈稼軒拿了針回來開始做消毒的準備。邊好奇的問:“是不是這段時間看不見東西把淘氣的事都忘了,丫頭,我喜歡你原有的個性,不要爲任何人削去棱角,那就不是你了。”
洛醺嘆口氣:“我淘氣的時候你嫌我沒長大,現在我乖了你又嫌我沒了棱角不可愛了,做人難,做女人難,做沈稼軒的老婆是難上加難。”
沈稼軒哈哈大笑。針已經消毒完畢,默唸古籍上的口訣,就要給洛醺紮下去,邊道:“我還以爲你做我沈稼軒的老婆遊刃有餘呢。”
洛醺舔了下嘴角,曾經以爲婚姻很簡單。現在發現婚姻就像一棵根系發達的大樹,涉及的方方面面太多,自己不乏聰明但還欠點火候,婚姻中的成長每每都是刻骨銘心的。
她其實一直想問黑寡婦來的事,可是她非常希望沈稼軒能夠親自告訴自己,奇怪的是,沈稼軒偏偏不說,只顧着給她扎針,等走針的時候洛醺真忍不住了,問:“叔,今天有沒有什麼大事發生?”
沈稼軒略微愣神,猜測洛醺是不是知道黑寡婦來家裡的事,不會啊,當時自己三令五申讓老杜傳話下去,任何人不能把這件事告訴洛醺,因爲他也知道黑寡婦是來幹什麼,再次提親,假如換了以往,他會大大方方的坦白,但是現在洛醺有病,眼疾更不能動怒上火,所以纔不說,等她眼睛痊癒之後再告訴她不遲,於是道:“今天啊,今天殺豬宰羊了。”
洛醺心一寸寸往下沉,突然感覺通體冰冷,哦了聲,再無多言語。
就這樣鍼灸幾次之後,她的眼睛已經能夠看見人和景物,雖然不像以前那麼清晰,總算生活能夠自理,重病初愈的興奮掩蓋了她對沈稼軒欺瞞她黑寡婦來提親之事的氣憤,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不再提及。
倒黴的是,這天黑寡婦又來了,沈稼軒若非念在沈家在此是外來戶,不想樹敵,早對她不客氣,更怕這是賀青松背後搞的鬼,賀青松想得到洛醺,又不能明搶,唯有暗奪,利用黑寡婦對他沈稼軒的愛慕之情做文章,不是不可能。
所以,這次黑寡婦再次登門後,他實在是不想與之糾纏下去,都沒請坐就冷顏道:“除了洛醺,沈某此生不會喜歡第二個女人,送客!”
旁邊的老杜就對黑寡婦道:“黑大當家,您請回吧,事不過三,好歹您也是個女人,還是堂堂大當家,顧及點臉皮吧。”
老杜說的更狠,黑寡婦也不惱怒,也不肯走,一改往日女中豪傑的颯爽英姿,垂着腦袋,搓着手,期期艾艾的:“我,我其實找你,是有其他事。”
沈稼軒半信半疑,怕她是在迂迴行進,高天運走時已經向他透露,黑寡婦平生兩大愛好,一個是財富,一個是美男,當初她對高天運也是多番癡纏的,另外黑寡婦與賀青松明裡是敵對一方,背地卻勾結一處,各取所需,殘害當地百姓。
至於洛醺初識賀青松之時碰到的那場黑寡婦襲擊賀青松的事,另有隱情,黑寡婦也看好了賀青松,想嫁給他,賀青松再好色也不能公然娶個女土匪,這對他的仕途無益,並且黑寡婦也算不上有姿色,於是拒絕,黑寡婦曾經和皮五勾結想威脅賀青松,皮五想當鎮長,黑寡婦想得到賀青松,皮五負責在山下探聽消息,黑寡婦負責打黑槍,總之這個女人手下都是男人,半數成爲她的牀伴,當真是好色的很。
沈稼軒想起這些,是擔心黑寡婦背後的賀青松在指手畫腳,所以不能輕易得罪,除非自己已經想到萬全之策,於是道:“你找我什麼事?”
黑寡婦看看老杜,欲言又止。
沈稼軒給老杜使個眼色,老杜唯有出了廳堂。
黑寡婦伸出胳膊對沈稼軒道:“你給我號號脈。”
沈稼軒不明所以:“你怎麼了?再說沈某也並非郎中,你有病去街裡找郎中看。”
黑寡婦眼含熱淚道:“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因爲我好像快死了。”
沈稼軒愣住,琢磨黑寡婦這麼大個人,這麼大個人物,不會用死來騙人吧?猶猶豫豫,把手指按在黑寡婦的脈搏處,須臾,他突然瞪起眼睛問:“你這脈象好奇怪,難不成你真的有病?”
黑寡婦突然就哭了:“我已經看過郎中,說我心口長了異物,活不了太久,因爲我一直愛慕沈大哥你,所以才三番五次來提親,想在臨死前完成一個心願。”
繞來繞去又回到提親上,沈稼軒仍舊不留情面:“雖然我很可憐你,但也不能答應你,首先我有妻子,其次,我對你並無感情。”
黑寡婦道:“我明白,我不強求,我都快死了,也不能讓你娶個死人,沈大哥,我只求你擁抱我一下。”
“這……”沈稼軒還是猶豫,他倒不是因爲男女授受不親,而是怕黑寡婦有陰謀。
黑寡婦抹着眼淚:“剛剛我的脈你也探了,我是真的有病,難道這丁點願望你都不能滿足我?”
男子漢大丈夫,總是有那麼點英雄主義情結,沈稼軒一咬牙,就是擁抱一下而已,她就是想刺殺自己也不會得逞,於是過去伸出雙臂摟住了黑寡婦,且時間極短就鬆開,蜻蜓點水般的迅速。
黑寡婦也沒有其他動作,也再無過分的要求,終於告辭:“謝謝你沈大哥,我走了。”
黑寡婦走後,沈稼軒雖然還是感覺哪裡不對,這女人變化太大,難道真是人之將死,頓悟明理,一心向善?收拾心情,今晚,他要給洛醺做最後一次鍼灸。
晚飯過後,洛醺就又乖乖的等在臥房裡,視力已經恢復得差不多,她又能看見花紅柳綠了,非常高興。
小桃抱着若萱來找她,女兒也會吐字不清的喊娘了,跑進來趴在她腿上咯咯的笑,不知是什麼好事。
小桃解釋:“小小姐今天得到兩塊糖果,高興呢。”
沈稼軒寵愛女兒,但糖果還是限制她吃,因爲小女娃吃多了糖果就不吃飯。
若萱就從自己罩衣的小兜兜裡拿出沒有吃掉的一塊給洛醺:“娘,七。”是娘你吃的意思。
洛醺親了下她伸上來的小胖手道:“娘不吃,寶貝吃。”忽然發現女兒手中的糖果非常華麗,嘀咕:“半拉山竟然也賣這種糖果了,我曾經在北平看到過。”
小桃隨口道:“纔不是老爺去街裡買的,而是黑大當家今天又來串門子送的。”
黑寡婦又來了?洛醺看向小桃:“她真來了?”
小桃氣呼呼的:“何止是來,還和老爺摟抱,真不知羞恥。”
洛醺腦袋嗡的一聲,呵斥小桃:“胡說八道,我叔纔不會摟抱她。”
小桃非常肯定:“抱了,老杜在門口都看見,還罵黑寡婦呢,我和秋月去給老爺送茶,也看見了。”
洛醺捏着女兒小臉的手有點軟,卻什麼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