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子連忙扶起袁長文,一個大男人,突然跪在自己身邊,總是覺得那麼不妥。
也許,在她內心深處,並未把袁長文當作精神病人吧。
“怎麼了?怎麼突然開始哭了?”惠子扶起袁長文,好心拿出紙巾。
袁長文勉強笑笑,說:“我把老媽斬殺了。”
惠子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隨意聊了幾句,趕緊起身走開,並撥打電話將這事告訴警方。
如果袁長文真的殺掉自己的母親,那麼性質將完全不一樣。不僅僅是精神病人這麼簡單,而是喪心病狂。
當然,惠子並不清楚斬殺二字的含義。
說起來,老張和袁長文之間,區別還是很大。老張待在精神病院的時候,並非修到真實,依舊是一個角色。
只不過,這個角色已經理清很多東西,將別人塞進腦子裡的各種觀念全部清除掉。剩下的,是他自己的觀念,並如履薄冰的修持着這些觀念。
在外人眼中,這就是“真人”,就是一個得道高人應該擁有的模樣。不在意他人的眼光,不畏懼世俗道德,只爲自己而活。
但終究是一個角色,爲自己而活?那麼這個所謂的“自己”是誰?
沒有一個所謂的“真我”,只有“假我”與“無我”,“真我”也屬於“假我”之中,只不過是非常簡潔的一種“假我”。
老張不認同他人的觀念,卻始終牢牢抓住關於“真我”的定義,這就是一直沒能修到真實的原因。
借假修真,最後連修真的人也要捨去,自己牢牢抓住的“道”也要扔掉。
誰在修真?誰在立道?
修真路上的那個人,真實嗎?
老張扔掉最後一層虛假,頓時修到真實,從而展現出超自然的力量。
而袁長文沒有走這條路,他開始於自問“我是誰”,然後想要找到“究竟什麼是真實的?”
沒有借假修真,沒有所謂的“我認爲的真理纔是真理”,沒有一步一步慢慢清除虛假。
袁長文的行爲,更像是縱火犯,將沙漠中連綿不絕的建築全部點燃,然後看着他們被大火焚燒。
這也是爲什麼袁長文知曉唯一的真實,“我存在”,卻依舊沒有覺醒的原因。
不要阻礙大火的蔓延,不要衝進火場去搶救某些值錢的東西。就在一旁站着,看着自己曾經的心愛之物被烈火焚燒。
不真實的不存在,真實的永遠不會停止存在。
大火之後,不真實的會消散掉,因爲它根本就不存在。是袁長文自己牢牢將其抓住,認同這些虛假事物,從而讓它變成了真實。
明明是空無,卻硬生生被自我編織出各種定義,呈現於整個世界。沒有自我編織的定義,就沒有袁長文的存在。
從這一點而言,還是值得感謝惡魔的欺騙。
等着吧,等大火慢慢熄滅,就是覺醒的時刻。一年?還是兩年?誰在意呢?
看戲人模式要時常開啓,避免在大火焚燒的同時,“自我”偷偷繼續修建築。千萬別小瞧“自我”編織定義的能力,看看幾千年來那麼多精誠的求道者、修真者,他們的失敗就是最好的佐證。
惡魔比想象中的還要強大,怎麼高估惡魔都不算是高估。
恐懼,就這一個手段,加上它的無數變裝表演,什麼開心、擔憂、焦慮、幸福等等,就足以讓自己焦頭難額。
果然,臣服纔是覺醒路上的好幫手。臣服之後,自己就是一個沒有思想的傀儡,又何來擔憂焦慮之類的呢?
我把一切都交給“道”,任由它來處置,讓“道”來駕駛生命之船。是左滿舵避開風暴,還是直直衝向風暴,都由“道”來選擇。
而我,臣服。
將煩惱交給上帝,哈,這句話原來是這個意思。就是放手,相信上帝可以爲自己解決一切事情。難道上帝連這點都做不到?還是說,自己信仰的上帝,自己並不認爲它能做到?
而自己究竟在恐懼什麼?
仔細想想,表面看來,是恐懼某樣具體的事物沒有按照自己的想法實現,或者說恐懼某樣具體的負面事物的發生。
都是在恐懼“無我”,自我編織的定義就是爲了遮蓋“無我”,不讓人們看到這簡單的真實。沒人願意知道自己只是一個傻逼背景,所有的思考、選擇都是基於自我編織的定義。
從自己擁有意識開始,就想要控制,就在不停尋找各種意義來抓住,並且將其作爲真實。當一羣人都這麼做的時候,自己有什麼理由離開羣體呢?
當某樣具體的事物沒有發生,自己以爲的自己,還是自己嗎?
比如,自我編織的定義,“我是一個通過努力獲得成功的人。”
那麼,當我努力之後,成功沒有到來的時刻,焦慮、擔憂、恐懼就會無情的包裹着自己。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自我定義受到傷害,對它而言,這就相當於是一種摧毀。
在這種情況下,曾經的自己就會找到其他事情來安慰自己,強化另一個自我編織的定義,這樣難受的情緒就會好轉很多。
袁長文要做的,就是當焦慮、擔憂、恐懼出現時,不反抗。任由它們包裹着自己,任由負面情緒在體內衝撞。
臣服,隨便“道”要怎麼玩,我都奉陪。反正只是一個角色,反正死神就在一旁看戲,反正每呼吸一次就少一次。
在面對一些小事的時候,似乎自己就可以無所謂。比如紅綠燈等太久,比如找不到停車位。這些小事上,我們可以讓“道”來控制。
而所謂的人生大事,我們要思考再思考,各種焦慮不安,找尋任何一個可以給我們解答的事物。迷信、科學、人生導師……
但是,那些大事真的是大事嗎?統統都是角色而已,何必區分大小呢?
誰在區分?是角色自己,是那個叫做袁長文的角色,將這些事情分爲大事和小事。然後,就陷入近乎無限的輪迴。
擔心,如果事情圓滿發生,於是擔心消失。接着,又開始擔心下一樣東西。如果事情沒發生,那麼擔心變爲難受,於是自我安慰找到另一個意義,繼續奮鬥。
袁長文靠在長椅椅背,渾身放鬆。但他知道,自己依舊沒有臣服,腦中彷彿始終有一個背景噪音。
不停提醒着自己,未來應該怎麼辦?沒有收入怎麼辦?自己沒有覺醒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