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禮的太監高聲唱喝,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他們的手始終十指相扣,緊緊相握。
木青秋未動手,外面已亂了起來, 刀戈相見, 兵戎相向。
血纔是最鮮豔的紅, 滿室的喜氣陡然增添了一層冰寒刺骨的殺意。
“動手。”朱雲狄在木青秋耳旁急聲催促道。
木青秋扯下蓋頭, 最後望他一眼, 他的眼中,也掛着悽惶的痛,木青秋嚥下淚水, 握緊竹笛,按照事先設想的那樣, 將綵緞結就的同心結纏在他身上, 手執匕首, 向高高在上的趙王刺出。
趙王臉上是一切盡在掌握的淡然與成功的喜悅。
劉公公鬼魅般從一旁閃出,手執長劍, 刺了過來,朱雲狄繃斷身上紅綢,絹紗寸寸隕落中,他一把扯住木青秋足踝,厲聲怒斥, “你要做什麼?”實則是要拉回她避開劉公公那一劍, 卻做成怒極動手的樣子。
木青秋回頭冷笑, “朱雲狄, 你以爲我真的要嫁給你嗎?我嫁給你, 是要殺了他,替天下人殺了他, 他害死我爹孃,我與你不共戴天,你居然天真的以爲我真的要嫁給你!”這一刻,木青秋只覺得演的十分辛苦。
魏揚與趙振見未得裡面消息,外面已先動起手來,知道事情敗露,敵人先他們一步動手,此刻,顧不得身旁未拔出兵刃便被敵人殺死的兄弟,皆搶進大殿,救木青秋出來。
趙王於鉅變中,已悄無聲息的退開。
劉公公身形極快,又一劍向木青秋刺來,魏揚與趙振恰恰趕至,分別從兩側攻上去,逼退了劉公公。
當下劉公公振臂大呼,“來人,拿下刺客,就地正法。”
便見從左右壁牆中躥出幾十個身着甲冑的東廠侍衛。
朱雲狄最後深深看了木青秋一眼,緩步向外走去。
木青秋,魏揚,趙振三人被百十人團團圍住,更有劉公公在旁,奮力衝殺突圍。
刀光劍影,血濺喜堂,漫天的喜氣登時變作無盡的殺伐之意。
木青秋被魏揚趙振兩個護在身旁,可是身外的重圍,卻越來越難突破。
趙振猛然高呼一聲,飛身向劉公公撲去。
“趙振。”木青秋大呼。
“魏兄,青兒交給你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帶他離開這裡,真正對他們有威脅的是我。”趙振說完,握着從敵人手中搶過來的劍,向劉公公刺去,他一路猛攻,劉公公頗多忌憚,一時被逼至角落。
他們要將他們一網打盡,其實,最主要的,還是要對付趙振,因爲他手握重兵,駐軍在外,纔是他們最大的威脅。當時朱雲狄讓他駐守天水關,並不是真的疑他與木青秋有它,而是要讓他有朝一日,成爲對付劉公公等人最厲害的利器,可是,利器未成,卻還是早早折在劉公公等人手中。
劉公公被趙振纏住,魏揚一時少了一個勁敵,他一把挽住木青秋手臂,飛躍而起,踏着周圍重重的人頭,肩膀,向院中飛去。
木青秋回眸向趙振望去,只見他一身灰袍早已被血染透,成了一身血衣。木青秋痛哭出聲,“趙振。”
魏揚眼中飽含着一滴晶瑩的淚,“青秋,快走,趙振捨棄性命救你,你不可忘了對他的承諾,你要活下去。”魏揚說着,搶過刺向木青秋的長劍,反手刺向敵人。
西天殘照似血,院中血光沖天,與殘照相映。紅綢在風中凌亂,規整的王府,瞬間已變成修羅道場,人間煉獄。孤鶩淒厲的飛過,天色陡然黯淡下來。
大殿內,陳昂忽地從人羣中飛奔而出,縱身撲到趙振背後,用他自己的血肉替他擋住了刺向他後心的長劍。
“陳昂。”趙振大呼,喊聲直衝雲霄。
“對不起,趙大人。”陳昂吐出這幾個字,身子軟倒,順着趙振的背,緩緩滑落下去。
“陳昂。”趙振雙眼中不知是血水還是淚水,一雙血紅眸子,觸目驚心!
王府的花園中,迎春仍舊開的如火如荼,肆無忌憚。與外面漫天的紅不同,這裡漫天的是黃,是天子的權威。
趙王負手立於花中,臉上掛着淡淡的笑意。
雖然只有一牆之隔,可是外面的廝殺似乎與這裡一點關聯都沒有,這裡只有淡雅的花香,悠然的閒步。
朱雲狄緩緩的走來,在趙王身畔站定,也望着西天殘陽,淡淡說道:“原來父王早都料到了,爲什麼不早告訴我?”
“父王要的,是將他們一網打盡。”趙王吁了口氣,繼續說道:“早告訴了你,就沒有今天了。”
“父王是怕我告訴他們?”
“不是,當然不是。”趙王笑着解釋。
“父王這樣做,可是讓我在自己大婚當日顏面盡失,新娘子口口聲聲說是在利用我,還拿着匕首刺殺我的父王,你。”朱雲狄冷冷的說着,凝視着趙王,眸子深不見底。
趙王愣了一瞬,呵呵笑道:“狄兒,你還太年輕,容易意氣用事,父王這麼做,就是要你永遠銘記今天的恥辱,以後,不要再被人利用。”
朱雲狄沉默良久,緩緩點了點頭,“多謝父王一片好意,我畢生難忘。”
趙王在他肩上拍了拍,“好啊,好。”
“那個女人,我畢竟愛過,放了她,讓她跟喜歡的人走吧,除掉趙振,他們沒有兵權爲後盾,成不了什麼氣候,再也鬧不起來,你們可以高枕無憂了。”
彼此間心照不宣,趙王略微沉思片刻,再無遲疑,道:“狄兒,父王答應你,放了那個女人跟那個男人,可是你,一定要以你的前途爲重。”
他的前途,也不過全部將由他來安排。
只有當他有完全的把握將兒子掌握在手中,纔會在將來,敢把他擁有的一切交給他。
他做這麼多,無論是與劉公公聯手,還是殺害木青秋父母,還是佈下今天這個局,無非都是爲了,徹底掌握兒子,掌握住他唯一的兒子!
帝王家,父父,子子,君君,臣臣……
朱雲狄立在花叢中,第一次感覺,好累,好累……
可是,他不能退縮,不能推卸,因爲他已經,失去了夠多!
魏揚與木青秋終於衝到門口,回頭看,身後,屍骨遍地,血流成河。
他們是踏着他們的屍骨離開的,有敵人的,有朋友的。
沙中飛焦急的奔上來,將馬繮遞到他們手中,“快走,快走。”
身後又有追來的侍衛,沙中飛握着手中鞭子,在兩匹馬腚上狠狠抽下,然後,轉身奔入了敵陣。
“小飛!”
“小飛!”
魏揚與木青秋齊聲呼喊,座下的馬卻好比離弦的箭一般飛竄而出。
魏揚伏在馬背上,抓緊馬鞍,纔沒有被顛落,他回頭望去,敵陣中,沙中飛揮舞匕首,刺死一人。
木青秋緊緊咬着雙脣,脣已被她咬出了血,比她身上的喜袍還要鮮豔,卻仍忍不住淚水如雨落下,回身顧望,刀影中,十數把鋼刀齊齊落下,刺入沙中飛胸腔,他的身子一點,一點的倒下。
“小飛……”木青秋淒厲的呼喊在風中久久迴響。
一路,竟是暢通無阻,沒有追兵,沒有盤查,甚至街道上連行人都甚稀少。
他們心裡都清楚,一定是朱雲狄,否則,他們不會這麼容易就放過他們。
木青秋呵斥着座下的馬,在風中疾馳,眼淚飛灑飄出。
魏揚手臂與肩頭的傷口仍舊在流血,他忍着劇痛,心中的痛卻比傷口的痛更甚千倍,萬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