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雲君苑
臨風關的冬天,只有一字可以形容,那就是冷!再一個月,便是新年了,莊外早已是暮雪皚皚,萬木凋零。莊內得天獨厚,不經風雪,刺姬遍地,如火的花海彷彿能把寒意都驅逐在外。不過即使如此,書房裡,依舊燃起兩盆紅火的爐火。
朗月加好了炭,捧起擺在書桌前快一個時辰的藥湯,走回炭火旁,藥還是熱的時候更有效些。準備再熱一次,身後略帶無奈的低語緩緩響起:“好了,拿給我吧,別惹了。”
商君投降了,在這個家裡,笑兒的死纏爛打和朗月的鍥而不捨都是他最沒有辦法抗拒的,那碗藥她熱了有四遍了吧,他再不說話,她絕對會一直熱下去。即使她一聲也沒有催促過他,他還是隻能乖乖喝藥!
“是。”朗月微笑着把藥遞過去,心裡暗暗舒了一口氣,公子終於喝藥了。
接過藥碗,皺起眉頭,一口氣喝了下去,小師叔不知道是不是在整他,這藥苦得讓人恨不得瞬間喪失味覺。藥碗才放下,朗月已經把蜜餞送到商君手裡,但是一個大男人喝了藥之後吃蜜餞算什麼事,商君只看了一眼,就輕輕推開了,抓起旁邊的茶灌了幾口,纔算沖淡了口中苦澀的味道。
“笑兒呢?”他受傷之後,倒是更少見她了。
收了藥碗,朗月輕聲回道:“小姐在後院練武。”
又練武?!看來他這次中毒,是真的嚇到笑兒了,那天如果不是她讓衛溪去找他,他和小師叔都受了傷,想要回山莊,只怕不容易。笑兒是真的長大了,看看外邊寒風吹得刺姬如火海搖曳,商君的心有些痛了起來,對着朗月嘆道:“你去看看她,過猶不及,別讓她傷了自己。”
“是。”端着碗碟,朗月貼心的退了出去,這對兄妹,都是一樣的不讓人省心,這是她在飄渺山莊兩年得出的結論。
推開朗月怕他着涼而緊閉的窗櫺,冰涼的寒風覆面,商君瞬間覺得舒爽。院子裡,衛溪快步的走了過來,在門邊站定,衛溪低聲稟道:“主子。”
衛溪肩上,發上滿是雪花,看樣子是從外面匆匆趕回來的,商君淡淡的說道:“進屋裡說吧。”
進來書房,屋裡暖暖的氣息很舒服,衛溪利落的回報:“慕容家的第三批糧食昨夜已經送抵軍營,這次慕容家送來的糧食夠軍隊食用一個月。”
將熱茶遞到衛溪手上,商君問道:“查處焚糧的是什麼人了嗎?”
行軍打仗,糧草先行,居然有人將東隅八萬石糧食全部焚燬,這人用心之險惡,行事之果決可見一斑,會是尤霄嗎?!
握着茶杯,衛溪皺眉,回道:“對方手腳麻利,做事幹淨利落,押送的人一個不留,糧食也毀得顆粒不剩,目前只查出是江湖人士作爲,具體是誰,沒有線索。”對方是在距臨風關五百里的葭度鎮官道殺人焚燬的,他們趕到的時候,只留下滿地殘骸。
江湖人士?會是上次他在尤霄軍中見到的那個叫“七”公子的白衣男子嗎?!商君繼續問道:“尤霄和軒轅逸可有異動?”
“滄月這邊小攻勢不斷,但是都是小打小鬧,像在拖延時間。軒轅逸果然有大將之風,即使是糧草不足的時候,也沉着迎戰,目前佔了上風,只是或許還沒有摸清對方的底細,現在只守不攻。還有,舒清小姐,已經動身前來臨風關。”
舒清要來臨風關?是因爲軒轅逸嗎?!上次的信中,舒清明明說已經和軒轅逸退婚了,如果說送糧有可能是朝廷給的壓力不得不爲之,那麼現在她親自前來,又是爲何?!一切只有等她來了,再問她吧。
近幾年來,滄月官府苛捐雜稅,爲了就是這一仗吧!商君細問道:“滄月朝廷各方對這次戰爭有什麼迴應?”
“六成四品以上官員對此時發動戰爭頗有微詞,其中吏部尚書厲陵,睿親王隴宜亥反對最爲強烈,就連皇后的父親,國舅張潮升也不支持,但是隴趨穆一意孤行,在皇權壓制下,官員大多敢怒不敢言。”
難怪這次的將軍是尤霄,這時候,隴趨穆估計也只能寄望於自己的兒子了吧!這樣更好,若是這一仗輸了,一定會再次激起矛盾,局勢越是動盪,對他越有好處。想起半年前畢弦給自己的信,商君問道:“畢弦是不是已經去了海域?”
“是。”
商君輕笑,他還真是一個勇敢的男人,他欣賞他!
畢弦去了海域,無聲門應該換門主了吧?商君奇道:“現在無聲門主是誰?”
衛溪搖搖頭,回道:“不清楚,新門主很神秘,不過很守信用,給我們的消息有增無減。”以前是一個月交換一次消息,這半年來,反倒多了起來,尤其是滄月宮內的消息,詳盡細緻。
商君點點頭,說道:“既然換了新門主,找機會約他重新談條件,看他想要什麼。”滄月的消息對他來說很重要,絕對不能失去這條線,既然是新門主,必有自己想要的利益,他不介意滿足他的新條件,只要值得!
衛溪瞭然的點頭。
商君還想說什麼,看衛溪一臉疲倦的樣子,最後還是輕聲說道:“你也累了,先好好休息吧。”
將茶杯放下,衛溪回道:“是。我會繼續查探兩軍的消息。”說完又急匆匆的趕了出去。
戰事已成定局,他要何時介入,怎麼介入,明幫還是暗助?軒轅逸值不值得他賭一把?如何把握這次機會,他,要好好想一想!
衛溪纔出去,書房的門再一次被人推開,祁風華一身白衫在寒冬裡看起來更加單薄,風風火火的走到商君身邊,看他發呆的樣子,撞了他的肩膀一下,拿出一粒暗紅色的藥丸,興奮的遞過去,說道:“想什麼想的這麼出神?!吃下去。”
商君看清眼前的東西,苦笑道:“我的傷已經好了。”這一個月,他吃的藥比他十幾年來吃的還多。
祁風華把藥塞到商君手裡,笑罵道:“不識貨,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靈丹妙藥,我還能害你,快吃。這藥能讓你的功力恢復到原來的九成。我待會要離開了,你自己好好調養,說不定武功還能更上一個層。”好不容易找齊藥材,練了大半個月的好藥,他倒好,一臉嫌棄!
商君自然知道祁風華的藥都是好藥,但是誰會喜歡沒事吃藥啊!迎着祁風華逼迫的視線,商君一咬牙,將藥吞了下去。不甘願的吃了藥,商君嘴上也不饒人,說道:“你要去哪,雲遊四方,禍害天下?”
祁風華白了他一眼,回道:“離家十八年,我想回去看看。”爲了救小君,爺爺的七十大壽已經錯過了,不過再怎麼說,他也應該回去看一眼。即使多年不見,他和他們並不親。
小師叔在剛滿月的時候就隨師公上絕壁了,他都忘了他還有家人,想到祁風華的姓氏,商君調笑道:“你姓祁,你不會正好和東隅祁相家有關吧?”東隅祁家名震四海,當年祁鍾霖的大名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即使現在過去了幾十年,依然威名遠播。
商君只是一句玩笑,祁風華卻是無所謂的回道:“祁鍾霖是我爺爺。”
商君一怔,他們還真有關係?那小師叔和舒清不就是姐弟了?這個世界還真是小。商君假意拱手,笑道:“名門之後,失敬了。”
“你少來調侃我。”什麼名門之後,爺爺的威名那是爺爺的,與他何干?!看了看天色,祁風華瀟灑的笑道:“我走了,小君。”
商君起身相送,他們雖然從小就一路鬥嘴,感情卻是好得很,祁風華擺擺手,頭也不回,一邊走一邊輕鬆的笑道:“不用送了,我認識路。自己注意調養身體,等着我回來禍害你。”他們之間,何必矯情虛禮?!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誰都可以陪誰一程,卻註定無人能伴誰一生,他早已明白其中的道理,壓下心裡揚起的離別惆悵,商君依言站在園中,微笑着目送那道白影飄搖而去。
寒風環繞,他並不覺得寒冷,刺姬又紅了,今年似乎比往年更加妖豔,更加旺盛,輕撫着猩紅的葉片,將要到來的激戰,是否一如這一片刺紅花海一般,商君沒來由的一身輕顫,是興奮亦或是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