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成握刀的手一緊,心也提了上來,這個商君身份不明,無聲門門主對他卻是寵愛有加,發麻的虎口也提醒着他,商君的武功在他之上,如果今天這個人要與主子爲敵,該如何是好?!
子函與商君,兩人的視線交匯,誰也沒有妥協,所有人都看向商君,等待着他會說些什麼,商君卻輕輕鬆手,指尖的薄冰輕巧落地,沒入雪中,然後轉身走向樹林旁的矮叢邊,負手而立,看着漸漸被暮雲吞噬的紅霞,只留給疑惑的衆人孤傲的背影。
子函輕輕揚眉,擡腳跟了過去,何成緊張的也想要跟上去,卻被流雲的長劍攔住了去路。
纔在商君身邊站定,子函就聽見一道輕如絃樂的男聲低低的響起,只可惜是質問之聲。“爲什麼非殺他們不可?”
“殺人償命。”
商君雙手環於胸前,依舊輕聲的問道:“他們會這麼做,是誰的錯?!”
“朝廷。”子函答得沒有遲疑。
商君忽然蹲下身子,遠處的何成嚇了一跳,手中的長劍幾乎出鞘,卻發現商君只是在矮叢裡尋找着什麼,覺得自己小題大做,何成尷尬的輕咳一聲,但是眼睛還是死死的盯着商君。
商君翻找了一會,終於從矮叢中抓出一隻被困在枝葉間的小雪貂,輕撫着雪貂凍得發紫的鼻子,商君若有似無,彷彿不是很在意一般,問道:“而你現在卻執意要殺這些被逼行兇之人?”
“我不否認他們是因爲朝廷的無能和荒淫才走上這條路,但是這並不能成爲他們殺人越貨的理由。”盯着商君柔和的側臉,子函沉聲說道:“國有國法,他們必須正法!”
商君撫摸雪貂的手停頓了一會,不過很快如常的將小雪貂放進衣袖裡讓他取暖,依然是那樣漫不經心的問道:“在你心中,法比情重要?若是你以後稱王,必是要以法治國了?”
“是。”
子函的手心自覺的在慢慢收緊,不知是爲了商君傲慢的態度還是在表現自己的決心。
商君對手心裡的小雪貂極盡溫情的輕撫,可惜口中的話確實咄咄逼人:“你心中只有冷硬的法理,沒有脈脈溫情,如何能體會百姓疾苦?”
或許是終於被商君的態度激怒,子函的聲音也大了起來,指着滿地的屍骸,子函厲聲喝道:“什麼是有情,什麼是無情?我對這些盜賊有情,是否就是對那些慘死的人無情!他們又何辜?君王的恩情,真正能眷顧到多少人?!滄月之大,要如何以情治國?!你所謂冷硬的法理,正因爲冷硬,所以它更能約束所有的人,不管是百姓還是高官!若人人遵守該遵守的法規,百姓自然能安居樂業。”
耳邊幾乎是咆哮的嘶吼,商君不爲所動,冷冷的看着子函帶着激揚之色的眼,有些諷刺的勾起脣角,相較於子函的激動,他顯得格外的冷清,一字一句的問道:“你口中的人人,可包括自己?”還是帝王所謂的人人都只是那些可憐的老百姓而已!
“當然包括。”
子函帶着易容面具,商君看不清他實質的表情,不過那利眸中的坦蕩,他看的仔細,剛毅聲音裡的堅決,他也聽得清楚,再次蹲下身子,讓暖和的小雪貂從他掌心中慢慢爬出來,直到小雪貂漸漸跑遠,商君才起身拍拍身上的落下,走回馬車旁,只是在他轉身離開的時候,子函清楚地聽到一聲輕吟。
“你最好,記住今天你所說的話。”
兩個時辰之後,小巾山下,堆起了數十個新的土墳。
……
鹽城
馬車一路顛簸,沒有多久,便入了鹽城,商君緩緩睜開眼睛,看向身旁的蕭縱卿,他與他一樣,半靠着車身,微眯着眼。只是這馬車本來就不大,爲了讓他躺得舒服一些,三兒半蜷着身子,高大的身子緊挨着車壁,怎麼看都很委屈,不過即使這樣,他薄脣依舊若有似無的輕輕勾着。
商君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只是儘量輕的坐直身子,現在不過是華燈初上的時候,車外安靜的有些過分,商君輕輕撩起布簾,看向窗外。
雜亂的街道上,幾乎沒有什麼人走動,即使有,也是以極快速度奔跑而過,街邊的商鋪基本已經關門,有些客棧也只開着一道小小的門縫,讓人覺得這座城鎮死氣沉沉。
“怎麼了?”如剛剛睡醒一般的低啞男聲在耳邊響起,他的氣息噴灑在他的臉上,有些癢,商君一僵,不自在的別過頭,放下布簾,故作輕鬆的回道:“沒什麼,只是覺得,這鹽城有些怪。”
他的君是在害羞嗎?!蕭縱卿輕輕揚眉,心情大好的與商君並肩而坐,慢慢的伸直腿。蜷久了,有些麻!這小小的車廂,還真是讓人坐臥難安,比騎馬難受多了。不過他卻已經決定,以後要經常找機會到這裡邊坐。
馬車緩緩停穩,蕭縱卿掀開布簾跳下馬車,把手伸向商君,笑道:“到了,下車再說吧。”
用力拍了蕭縱卿的手心一下,商君白了他一眼,他還沒那麼弱,下個車還要人扶!商君瀟灑的走下馬車,就看見秦修之站在馬車邊,等着隴琉璃下車。
隴琉璃餘光看見商君就站在不遠處,眸光一閃,正要跨下馬車的腳一滑,驚呼的栽倒下去。秦修之眼明手快,趕緊扶着她的胳膊,隴琉璃卻順勢倒入他懷裡。
軟玉溫香依在懷裡,她身上淡淡地如蘭香氣在鼻尖環繞,秦修之有一瞬間的呆愣,因爲,他沒有感覺,沒有心跳急速,或面紅燥熱,更別說血脈翻涌。與上次商君抱着他的感覺完全不同。他爲什麼會對女人完全沒有感覺,難道是他一直都不明白自己,他原來喜歡的根本就是男人!!
修之沒有推開她,隴琉璃心下一喜。緩緩站直身子,惘若不經意一般的掃過一眼商君,他面色如常的整理着微皺的白衫,似乎沒有注意過他們一樣,但是隴琉璃相信,商君已經看到剛纔那一幕,這就夠了。
商君當然看到了,而且看得很清楚,清楚到隴琉璃眼中的算計他都沒有錯過,其實她何苦如此?他與修之,只怕終是要陌路的,她何苦與一個“男子”吃醋爭寵?
商君雖然低頭整理着衣衫,卻也感覺到有一行人直直的向他奔衝過來,商君擡頭,三兒已經警覺的攔在他面前。這一行人人數雖然不多,但是看得出來個個都是高手,雖然他們沒有再衝上前,只是緊緊地站着看向他們身後,流雲的手還是緊緊地握住了腰間的長劍。
商君微微偏頭,看清來人,平拍着三兒的肩膀,商君笑道:“流雲,他們是我的人。”
聽見商君的聲音,衛溪、齊凌上前一步,抱拳叫道:“主子。”
“衛溪、齊凌。辛苦你們了。”
衛溪從懷裡掏出一個暗黑色信封,恭敬的遞給商君,說道:“一接到您的飛鴿傳書,我們就立刻趕到鹽城等待了,這是忠叔給您的書信。”
商君展開信箋,纔看了一會,眼眉上盡是笑意,歡愉不言而喻。蕭縱卿很少看見商君笑得如此開懷,奇道:“什麼事這麼開心?”
晃了晃手中的信箋,商君笑道:“舒清已經救出來了,現在在宮裡學禮儀,下月十五就和軒轅逸成親。”舒清之於他,是最好的朋友,也是與笑兒一般至親的親人,她就要與心愛之人共結連理,商君說不出心中到底是什麼感受,既感慨又有些興奮吧。
想了想,商君忽然問道:“對了,今天幾月初幾?”
看他喜形於色的樣子,蕭縱卿失笑的搖搖頭,回道:“正月二十九。”君都沒有這樣關心過他,這個慕容舒清到底是什麼人物!
“二十九了。”商君輕輕皺眉,苦惱的低喃道:“那還有十多天,不知道來不來得及準備禮物。”舒清爲何如此着急呢?難道這婚事中還有什麼隱情嗎?
夜色漸深,寒意漸濃,其他人都進了客棧,蕭縱卿剛想叫商君進客棧來想不到,一聲哭喊聲劃破夜空,在這蕭索的夜裡,聽起來尤爲淒厲!
“搶米啊!快來人啊!抓住他!!”
商君擡眼看去,前方一條小巷道里,一個三十出頭的矮瘦男子扛着一大袋東西,朝着這邊一路狂奔,他的身後,一個五十開外的老婦人踉蹌的追趕着,一邊追,一邊喊道:“不要跑!還我的米……”
商君蹙眉,輕聲說道:“抓住他!”
商君話音剛落,齊凌一個箭步迎了上去,一雙鐵腕抓住了男子的背襟,男子被拽的倒在地上,看齊凌氣勢凜然的樣子,男子顧不得許多,就將肩上的袋子砸向齊凌,齊凌後退一步,一手提住袋口,男子趁機脫了上衣,泥鰍一樣滑了出去,沒命的往小巷裡面鑽。
齊凌放下袋子,就要提氣追上去,商君輕輕擡手,示意他不用追了。走到袋子前,商君輕觸袋沿,確實是大米。
此時老婦人也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商君微笑說道:“大嬸,這是您的米吧。”
“是我的,我的。”老婦人竟是撲到米袋之上,將米袋環在懷裡,才一個勁的道謝道:“謝謝,謝謝公子,謝謝。”
商君微怔,一袋米而已,這冬夜的地上,該有多冷!商君小心的攙扶起來人,勸道:“大嬸,你先起來。”
在商君的攙扶下,老婦人才慢慢站起來,看看商君身後旁壯實的齊凌,再看看商君溫潤親和的臉,老婦人再一次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央求道:“公子,求求您,好人做到底,能不能,讓他送我回家?!這些米是我花了十兩銀子買的,是家裡僅有的積蓄了,如果被人搶了,我和老頭子都不用活了。”
商君一驚:“十兩銀子?!大嬸你起來再說。”扶着老婦人的手肘,商君輕輕使力一帶,將老婦人扶了起來。抓着袋口一提,商君不解的問道:“這不過三十斤米,爲何賣這麼貴?”
老婦人低嘆一聲,回道:“哎……我們也不知道,這幾個月以來,米價就一直漲,不過就算漲,也不到一兩銀子,勉強還能生活,可是這十來天裡,米價是瘋了一般的往上漲啊,前兩天已是六兩一袋了,今天干脆賣到十兩,若是不買,只怕再也吃不起米了。”說着說着,老婦人悲從中來,竟是低泣起來。
一袋米的價格居然漲了十多倍?!到底是怎麼回事?!商君扶着老婦人,輕聲問道:“官府不管嗎?”
老婦人用衣袖在眼角上一抹,搖搖頭,回道:“官府的事情,我們這些老百姓哪裡知道。我老了,什麼也不懂,活一天是一天吧。”
抓着米袋,婦人先是將米扛在背上,走了兩步似乎覺得不妥,又放了下來,緊緊的環在懷裡,畢竟是三十斤的米,老婦人只得慢慢的往前挪着,寒風肆虐的吹拂着她單薄的舊棉衣,絲絲銀髮與雪花同舞。
“齊凌,送老人家回去。”
“是。”
商君臉色微冷,看着老婦人離去的方向久久的無語,任寒雪厲風劃過身跡。
蕭縱卿走到他身邊,輕拍着他的肩膀,商君緩緩轉過身,一雙眼直直的盯着蕭縱卿,犀利而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