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殤》
第02節 三河於氏
金漢祖牢記着母親的臨終遺願,爲要使金氏家族人丁興旺,大舉娶妻納妾,夜以繼日,不輟耕耘,無數的努力,女兒倒是生了不少,兒子卻只一個。
後來麼,“金氏始祖”過世,偌大的家業傳給二世,再傳三世四五世,等等等等,金氏之主換了又換,但漢妃的祖訓卻是傳傳不變:金氏子孫只能從商不得仕官,嫡長主家,其餘兄弟分戶而治。
湖北黃岡金氏,自然秉承祖訓,不管外面的世道如何的紛紛亂亂,只管顧着一心一意地經商賺銀子。眼見得商道愈來愈廣,銀子愈賺愈多,家業愈來愈大,聲名愈來愈顯,只是於這“人丁興旺”一途,實在讓祖宗有些失望:自始祖至二世三世,連着的數世,雖是妻妾成羣,勤耕不輟,奈何天不遂人願,都只得獨子一個,堪堪的延續着香火。
生下的女兒雖是不少,但都要擇了夫婿出嫁的。按照“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的綱常,女兒自然算不得金家的人口。
話說成吉思汗自是了得,仗着天下無敵的蒙古鐵騎縱橫大漠,後世兒孫東征西討,建立了廣大無邊的大元帝國。這些個草原莽夫,少有儒家教化,只論個強者爲王,偏偏一衆兒孫個個的手握重兵,誰也不服誰,誰都想着“大元帝王”的座兒,兄弟相爭,你攻我伐,爭權奪利,城頭變幻大王旗,就沒個安生的時候。
漢妃之夫,金漢祖之父,蒙元十三世,在與自家兄弟的內訌中落敗,追隨在身邊的一衆心腹侍從乃至妻妾兒女盡皆殉了葬,唯有漢妃帶了祖兒早早地隱在湖北黃岡,堪堪地躲過大劫。
老哥,這個漢妃,這等的先見之明,你不佩服?
再後來,大家知道的,出了個布衣和尚朱重八,赫赫大名朱元璋,高築城,廣積糧,緩稱王,一敗陳友諒,再滅張仕誠,三戰方國軫,滅了一衆的豪強軍閥,佔得長江邊上的一座大城,名叫集慶。
老叔我在此稍稍科普一下,別嫌我囉嗦哈。
集慶這城,春秋時期的吳王夫差於此鍊鐵鑄兵,故名冶城,越王勾踐滅吳,改名越城,三國時期的孫權建都於此,城名建業,因其扼控長江,後來更名江寧,到得朱元璋的第四子朱棣,從侄兒朱允文的手中奪得江山,在自己的封國之地另置國都,此後燕京就叫做北京,應天就相應的叫做了南京。再到後來,廣西一個落第秀才洪秀全,率着一衆的天兵天將奪佔此城,置作太平天國之都,號爲天京。
嗯,建業城,應天府,江寧市,金陵城,這些個大名兒,大家都是熟知的。此外哩,丹陽、秣陵、建康、升州、上元,這些個雜七雜八的名兒,多得很,其俗名石頭城,更是大家都知的,《紅樓夢》那本破書兒,就有個別名,叫做《石頭記》的,吳名說書,幾多涉獵,老叔我也懶得科普了。
話說回來,朱元璋朱大帝建都南京,率着一衆的將士“驅逐韃虜,復我華夏”,專揀了蒙元掐架。這可苦了“黃金家族”的一衆兒孫,打他不過呀,只好率了天下無敵的蒙古鐵騎,灰溜溜地一路向西,到波斯灣那旮旯的撒歡去了。
大夥兒想呀,朱元璋這廝,布衣皇帝出身,父母兄妹都死在了大元的苛政之下,只剩得自己一個,孤零零地躲到和尚廟中,剃了滿頭秀髮,端着個破瓷碗兒,拄着根打狗棍兒,名作遊方,實則乞討,吃過的苦頭海了去了,一腔怨氣全對着了蒙人,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全天下的蒙古族人可就遭罪囉。
嗯嗯,這金氏,湖北黃岡金氏,卻因早早地脫了蒙藉,化身作了漢人,妥妥地躲過此劫。
老哥,這個漢妃,這等的先見之明,你不佩服?
偏偏的這朱元璋布衣大帝,搞起個戶藉制度,軍藉匠藉農藉妓藉,這商人自是隸屬商藉,世代只得從商,士農工商,政治地位雖是卑賤,但徵稅徵賦卻是極爲優渥,照了朱家天子的想法,你等傢伙只要不造反,賺些個臭錢倒是無妨的。
得着這樣的機運,金氏子孫愜意極了。一方面埋頭經商,狠狠地賺錢,把個家業愈發地興隆起來,一方面廣納妻妾,狠狠地造人兒,一心地圖謀着人丁興旺。
老哥,這個漢妃,這等的先見之明,你不佩服?你敢不佩服?
有明二百七十餘年,這黃岡金氏也不知傳至幾十世了,反正,愈發地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地窖裡滿了黃澄澄的金錁子白亮亮的銀錠子。
或許是心誠則靈吧,也不知金氏哪一代的,竟破了“獨子傳家”的魔咒,母豬下崽般地繁衍起來,嗷,長子,嗷嗷,次子,直至嗷嗷嗷,第四子第五子呱呱墜地,主家方纔歇過氣來。
有嫡立嫡,無嫡立長,這個萬古不變的規矩,金氏主家是斷不敢破的。但是,偏偏主家喜歡的老三金仁貴,既非嫡出,亦非長子,承繼家業是肯定沒份兒的,別立門戶似乎也非所願,那就弄個官兒來噹噹吧,於是花費重金,買了個“黃岡縣令”的官兒,一心地想着光耀門楣,卻把“只得經商不得爲官”的祖訓甩到爪哇國去了。
時正崇禎當政,天下大亂,饑民遍地,盜匪橫行,更有李自成、張獻忠等一衆義軍揭竿而起,縱橫兩湖,兵連禍結。這黃岡之地,元初尚是荒僻之地,歷經三百餘年的與民休養,早成繁華富足之地,一班子窮哈哈苦出身的義軍垂涎已久。
張獻忠無有生育,卻收了四個義子。第一個義長子名叫艾能奇,是麾下第一猛將,若論起兇殘暴虐來,便是酷烈如張獻忠,怕也比他不得的。
艾能奇兵圍黃岡,偏這金家之子金仁貴,怕是忠君之事,以死報國的書兒讀得多了,率了一城的百姓拼死抵抗,惹得艾能兇性大發,“城破之日,屠城三日,金家男女,一個不留!”
可憐金家一衆人丁,勿論男女,勿論老少,都被這個不遵祖訓的家主,害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整個的黃岡縣域內,金姓人氏不剩一個。
巧了,嘿嘿,巧了。金家第五子,也就是老幺,金遠方,奉了主家指派,前往四川販運井鹽。聽說黃岡屠城,金氏人口一個不留,沒敢回去。
這個漏網小子金遠方,雖是躲過了一時之患,但“金遠方”這名兒是不敢用的了,便化名“餘元邁”,留在了大公井這個小山村,娶王氏爲妻,過起了生活。
這個“公井村”,就是現在赫赫有名的鹽都自貢市。
餘元邁,這名兒?
嘿嘿,“餘”,取“金”字少底一橫,再把“遠”字的走之挪到“方”字兒上,“元邁”變作了“元邁”。
再後來,張獻忠進剿四川,屠戮人民,十不存一,就有了“湖廣填四川”,將那兩湖兩廣之民,繩索捆了,綁來四川,以實人口。這個事兒,吳名說書,是講過的。
“七殺碑”的事兒,大夥兒是聽過書的,都知道噻。張大帥屠川,其殘暴程度,比起蒙古韃子,只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餘元邁嚇得不輕,我的媽呀!所居大公井,雖是小村小鎮,卻爲川鹽重地,商販走卒甚衆,再不逃之夭夭,怕是禍在眼前哩。還有,這名兒,也得改改,嗯,改改。“餘”“金”兩字,極易誤寫,更易誤讀,安全係數實在太低了。
於是,“餘元邁”便成了“於運方”, 帶着王氏,連夜西遁,遠遠地,躲到咱雙度來了。
——“於”字爲“金”“餘”兩字共有筆劃,且與“餘”諧音。
其時明末清初,還沒有“橫斷山”這系山名。於運方逃難躲災的地兒,只是個寨子而已,散落在大山餘脈與川西平原交界處,二十多個民族雜居,偏遠蠻荒的化外之地。其時,還沒有響水高橋這樣的街場,當然,更沒有三河縣雙度市這樣的大城市了。
化名“於運方”的金家小子,本是到自貢販鹽的,所帶錢鈔自然不少;從自貢避難到咱雙度,自然也帶了錢鈔的,便將此作本,做起了生意。正妻於王氏也還爭氣,二子一女。於運方又娶了個瑤族美女爲妾,繼續擴大着興家添口的事業,又生一子一女,家業日豐,人丁漸旺。
雙度市於氏先祖於運方,一妻一妾,三子二女。
長子於明浩,不消說的,留在雙度。後來,西南大山裡幾個土司作亂,這場禍緒來得猛烈,竟波及到了一山之隔的雙度,於家受損最重,萬貫的家財被洗劫一空,滿門的人丁也一個沒留。
二子於明海,亦是大妻所生,按了於氏老祖之訓,自當分脈出去,獨立門戶,自謀發展。只是這安置之地,卻是隔得老遠:達州的開江。
第三子於明洋,乃是瑤族小妾所生。這個瑤妹妹,極得於老太爺的寵溺,不忍獨子遠離,老太爺愛屋及烏,也就分置在了三河口,離雙度不遠的,水路不過大半日行程。
大雪山中溪谷縱橫,其中盤龍山脈河谷盤龍河,玉龍山脈河谷玉龍河,於此匯流而成一河,名叫大龍河。因三河交匯,故名三河口。
三河交匯,水運極是方便,更有一條大道,連接省城和藏地,漸漸地便有山民定居,做些食店旅館的營生,漸漸地生意興隆起來,漸漸地人口繁盛起來,民間稱謂:三河堡。
改土歸流那時節,依了朝廷的統一規定,“堡”的名兒是不能用的,便有了正式的官方稱謂:三河寨。
三河寨麼,嗬嗬。再後來,人口更增廣,經濟更發展,村呀寨呀的名兒太小氣,當不得名實相符,便升置爲三河鎮,而後擴鎮爲縣,便是而今的三河縣了。
對頭。三河縣的於氏先祖,便是於明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