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殤》
第131節 點拔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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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老爺子弄來蔣家,本就圖着哄老爺子玩兒,變着法兒地消磨他時光,免得他老人家沒事兒做,空閒得慌,腦殼裡成天的亂想,生出許多的疑惑來,不僅姣兒一家不得安寧,便是一府的僕傭也整日的提心吊膽。
蔣先生守着七八個塾生,一個一個地上了生書,一個一個地讀得熟了,把戒尺高舉在半空中,瞪了大眼,衝着一屋的娃娃吼道:“背書,背書,休得偷精耍懶哈,我要一個一個地驗收的哈。若是背不上來,一個字一個板子哈。”
童二娃扁扁嘴,低聲咕嚕道:“先生的板子,嘿嘿,先生的板子……”
蔣先生瞅了小子:“好你個童二娃,你說啥話?咹,大聲點,說來老子聽聽。”
童二娃埋了頭,裝模作樣地盯了書本:“我說啥呢?我沒說啥嘛。讀書,讀書。”
蔣先生鼓着兩腮,一邊舞着戒尺,一邊氣咻咻地道:“嘿,好你個童二娃。老子給你說哈,就你娃,老子第一個盯得緊哈。若是背不得,嘿嘿,豈止板子喲,便是午飯,也休得吃的。”
童二娃笑嘻嘻地看了先生:“唉呀,先生呀,您老人家的板子哩,咱童二娃也認了,怎的連午飯也不讓吃了呢?先生呃,沒得這個道理噻。”
蔣先生瞪了童二娃,做出凶神惡煞般地表情來:“道理?嘿嘿,道理?老子的板子便是道理!你要也不要?”
一屋的塾生都衝童二娃扮鬼臉。
童二娃梗着脖子,衝全屋的同學瞪眼:“看啥看?不是我說,你們一個一個的,讀的啥子書喲,盡惹先生生氣……你看我,讀書,讀書……爲學者,必有初。小學終,至四書……”
蔣先生捏着戒尺,揹負着雙手,一邊在書屋裡轉着圈圈,一邊虎視眈眈地盯了一屋的塾生,教訓道:“咳咳,入學這久,連個《三字經》也背不得,咳咳,就讀得這樣的書?嘿嘿,還想着吃飯?咹,配得吃飯?咹!”
繞着繞着,蔣先生竟溜出了書屋,留得一屋的塾子們,依哩哇啦依哩哇啦,一片亂七八糟的讀書聲,還夾着低低沉沉的嬉笑打鬧。
蔣劉氏把杯熱茶塞在雨蘭的手裡:“出去陪老爺子,出去陪老爺子,這廚下的事兒,我一個人便忙得開的。”
老爺爺喝過兩口熱茶,蘭兒接過茶盞,遞給蔣介民端着,便有許多的問題冒出來,一邊拉了老爺子滿鋪的轉,一邊詢問生意上的事兒。
蘭兒:“爺爺呀,你看咱這鋪,米缸擺哪兒纔好?”
老爺子:“你這鋪既是售賣生活之需,油鹽米麪是大宗,最數大米的走量第一噻。這米缸,自是擺在店門之處,既顯眼,取用又方便噻。”
“嗯嗯,是這理兒,咱聽爺爺的,米缸就擺這進店的門口哈。”蘭兒沉思了一會兒,又道:“呃,爺爺呀,這米缸,是用土陶大缸好呢,還是用磚砌個缸缸好呢?”
老爺子:“嗨,自是用土陶大缸好噻。這米呀面呀,第一的便是防潮,磚砌的缸缸,怎比得土陶缸缸防潮防黴喲。再有,老鼠那東西,可會打洞了,青磚砌的缸缸,稍稍做得不好,便被它鑽個洞洞,偷去些米麪還在其次,屙些鼠屎鼠尿在米里面裡,顧主吃着看着,總是有些想法的噻,傳將開去,總是於店家的聲名,頗多的影響的,哪裡比得土陶缸缸好喲?”
蘭兒:“哦,說到老鼠哈,孫女兒就想哩,咱這店裡養兩隻貓,可行?”
老爺子:“怎是不行的呢?自當養貓噻,還用得說麼?”
蘭兒想想,道:“既是養貓,那麼,什麼貓最好呢?”
老爺子迷糊了:“什麼貓?你這丫頭,啥意思喲?”
蘭兒:“哦,孫女兒的意思,是問爺爺您,咱養大貓好呢,還是養小貓好?”
老爺子:“唉喲喲,我的好孫女兒吔,這養貓,大貓小貓都可的噻。那小貓,長得兩三月,不就是大貓了?大貓老了死了,不還得再添小貓?”
蘭兒:“嗯嗯,小貓貓長得大了,便是大貓貓;大貓貓老了,又換作小貓貓。那麼,是白貓好呢,還是黑貓好呢?”
“嘿,你管它是白貓是黑貓喲,能逮耗子的,便是好貓噻。”老爺子氣鼓鼓地瞪了孫女兒,“嘿,你這問題,啥子些問題喲,稀奇古怪的。”
蘭兒衝着老爺子直眨眼睛,嘟了嘴:“孫女兒不是不懂得嘛,請教老爺爺,還不圖着把生意做得紅紅火火的,既賺得銀子,又替咱老蔣家掙得面子嘛。爺爺咋個就不耐煩了呢?”
“少問兩句,啊,少問兩句。”蔣介民拉拉蘭兒的袖子,“我知你這幾日就沒睡過一晚的安穩覺,老擔心,老擔心……你不見爺爺一臉的煩躁哩?”
“老子煩躁麼?老子煩躁麼?咱家的寶貝丫頭,若受得半分的委屈,老子打斷你的狗腿!”老爺子瞪了蔣介民,一通的喝斥,再轉看周邊衆人,“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哈,老子給你們說哈。誰若讓咱家寶貝丫頭受得氣,一絲半點兒的氣,休怪老子翻臉不認人哈,若是惹得老子惱了,收拾他哈,定定地打斷他狗腿哈!”
“唉呀,瞧我這臭嘴!唉呀,瞧我這臭嘴!老爺爺會煩麼?老爺爺會煩麼?唉呀,瞧我這臭嘴!”蔣介民一邊咕嚕,一邊往後躲。
老爺子看不得孫女兒一臉的委屈,忙忙地寬慰:“休急,啊,丫頭休急,爺爺不好,丫頭休急。有啥疑問,丫頭只管問,爺爺我保證有問必答,嗯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蔣先生接口道:“對對,老爺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咱哩,言者無罪,聞者足戒。”
老爺子翹了嘴角,斜睨着蔣先生:“哦喲喲,言者無罪,哦喲喲,言者無罪。”
袁其隆打趣道:“唉呀,蔣先生這話說的,怎的言者無罪了嘛?啥意思嘛?蔣先生這話說的。”
蔣先生伸伸舌頭,忙忙地向後躲:“我這臭嘴,呸,我這臭嘴!”
“哈,先生吃癟啦?先生也吃癟啦?”童二娃站在街邊,伸長脖子,一付幸災樂禍的表情。
也不知什麼時候,七八個娃娃都出得書屋,散在店外的街上,盡皆一付幸災樂禍的表情,衝着蔣先生傻傻的笑。
蔣先生瞪了大眼,把戒尺在空中一通的舞:“怎的出來啦?咹,怎的出來啦?”
一衆的娃娃都往後躲,唯這童二娃揹負了雙手,理直氣壯地衝蔣先生道:“事兒都做完了,不出來咋的?”
蔣先生:“完了?今日的生書,都會背了?”
童二娃扁扁嘴:“誰說背書了?擇菜,懂不,廚房幫忙,擇菜,不比背那死書兒強?懂不?嘿嘿,哪個幫你背書喲,盡整些沒用的事兒來磨人。”
“啥子咹?老子叫你們背書,老子教你們讀書識字,是磨人了?”蔣先生一邊怒喝,一邊提了戒尺,去那店外街邊追攆着娃娃們,“你幾個說說,怎的溜去廚房了?咹,哪個叫你們去廚房了?聖人曰,君子遠庖廚,老子給你們講過多少遍了,咋就不聽呢?回去,滾回書屋去,老子驗收,背書,一個一個地來,背書。”
“唉呀,先生髮怒了!唉呀,先生要打板子了!”
“我還不熟,最後幾句,背不着,這板子跑不脫囉!”
“我的最後一段,也背不上來哩。”
“回去,走喲,快快回去!”
“哎呀,擋我路了,讓開,讓開!”
娃娃們嘻嘻哈哈,一邊打打鬧鬧,一邊被蔣先生趕回書屋去了。
蔣先生衝着兒子嚷嚷:“嘿,你小子,杵在這裡丟人現眼的做啥?進去噻,驗收娃娃背書噻。”
“丫頭啊,有啥疑惑,你問,啊,你問。”老爺子拉過蘭兒的手,輕輕的拍着,“唉,這是咋個的了嘛?姣兒躲我,袁安興躲我,家裡的僕婦傭人也都躲我。丫頭不躲,啊,丫頭不躲,你問,你只管問。”
蘭兒:“爺爺呀,這鹽哩,也是必要備上的,孫女我就愁,放哪地兒好呢?”
老爺子環顧店裡,拈着鬍鬚:“鹽,是肯定得有售的,我想想,放哪……”
“哈,這多人,哈,熱鬧。”一個黃頭髮,藍眼珠子的腦袋探進店來。
蘭兒:“哈,李路易,怎的就收工了呢?”
李路易從懷裡掏出西洋鐘錶來,盯盯,“十一點,四十二分,快中午了,收工,嗯嗯,收工。”
“哦,近午了嗦。”蘭兒道,“你陪咱爺爺說說話,我回廚下忙去,幫着婆婆做飯哈。”
“貴爺爺,哈,地頭蛇,來啦?”李路易搔搔一頭的亂髮,進得店來,徑直走到於慈恩面前,恭恭敬敬地半躬了身子,“貴地頭蛇好!貴地頭蛇好!”
於慈恩愣愣地盯了李路易。
李路易眨眨眼,再搔着腦袋:“不認啦?咱老李,李路易噻,不認啦?”
於慈恩很是不善地盯了李路易:“地頭蛇,咋玩意兒?”
“唉呀,老舵爺休急,休急,且聽我一說。”藍風生從身後閃出來,“我家教士與一衆的工匠們耍得好,常與他們拉話,也不知從哪個嘴裡聽得一說,凡在一地德高望重,一言九鼎,呼風喚雨的人,都稱地頭蛇。因此麼,我家教士想來,在三河這地兒,若論德高望重,誰能壓得過老舵爺您去?”
李路易右手在腦袋上不止地撓,咧着張大嘴傻傻地笑:“Yse!Yse!德高望重,呼風喚雨,嘿嘿,貴地頭蛇,厲害,貴地頭蛇,厲害!”
“哦喲喲,地頭蛇是這意思嗦?”老爺子扁了嘴角,“我聽得人說,你跟了蔣先生讀書,卻原來學得這樣的學問嗦。”
蔣先生有些尷尬:“咳咳,李教士蠻用功的,《三字經》《百家姓》都背得滾瓜爛熟,便是《幼學瓊林》也讀得的。”
“Yes!Yes!”李路易聽得明白,蔣先生這話是誇讚他,臉上現着滿滿的傲驕。
蔣先生搖搖頭:“只是麼,於咱的鄉土俚語,一些上不得書兒的土話,卻是一通半通,很有些陰陽怪氣的滋味兒。”
李路易豎起大拇指:“奧妙!嗯嗯,土話,奧妙,貴國的土話,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