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不渾身瑟縮着,這暑天的河水她剛跳進去時就後悔了,牙齦咬的咯咯響,隨手摘了頭頂的荷葉置氣般一扔,那千殺的男人。
她正沉浸在對笑三生的深深問候中,直覺的有兩道炙熱而凜冽的視線射向而來,還有一道若有似無的淡淡溫度。神經總算跟上了節拍,支使着腦袋慢慢擡起來,目光相接的一剎那,卻是觸電般的一怔。
直至多年後回想起當年啼鶯時節,春風清逸,他披一件淡雅素衣,淺飲着雨前清茶,漫步於梨花樹下,任白花紛落,溫文爾雅,淨玉無瑕。
她忍不住疑惑,這樣的男子,是如何擁得那一般自在心閒散在人世間的呢?心裡緩緩流淌過的溫暖,想起每次憶起她脣畔那不自覺隱現的淺淺笑意,大概清楚,這便是他特有的魅力了吧……
耀眼如風一橫,那是妖孽般冶豔而不可逼視的魔魅,濃重的猶如是深秋中漫天火紅的楓葉,然,世上必然是有一種與之決然不同的姿態風華,素樸淡雅的如那不無不垢的清蓮。不想,她今晚竟真的見着了。
一襲輕衫,染就一樹芳華,兩袖月光,訴說絕世風雅。
這一刻,似乎連時光也被遺忘了般。女子不覺癡了,連男子身後兩個童子對她的連聲呼喚也隔絕了。
一記毫無徵兆的噴嚏聲,她六神歸位,耳邊那兩個書童的聲音順着微風灌了進來,阿不皺眉,原來是嘲笑她看美男看得癡了麼?她一瞪,她就看怎麼了!
“哎哎,說你還不害臊的,盯着我家公子,羞羞羞。”
“金玉。”明明還是溫潤的語氣,卻讓那本是嬉笑的書童立馬斂神收了嘴。女子的現狀讓他微蹙了眉,側頭吩咐道,“良言,帶這位姑娘到後間換身衣服,莫要傷了寒。”
“是,公子。”那被喚作良言的書童恭敬領了命扶了還在雲裡霧裡的阿不下去,咦,不先盤問一下麼?
“你呀虧得是遇上我家公子,要是換做別人早把你扔下水了。”途中聽着那書童一個勁的誇讚自家主子,阿不摟着肩只想快點換掉這身溼衣服也沒聽進多少,二人行至拐角處,良言伸手往後一指,“喏,你就在小間裡換吧,好了喚我一聲。”
片刻後,良言看着那換了一身男裝的女子慌里慌張的跑出來揪着自己領口,“小哥,你看見我玉環沒,就是這麼大,纏了紅線的。”阿不拿手比劃着,那鳳無聶的玉環一直被她保管着,出門時還在的,現在沒了如何不急。
“我沒看見啊,哎,你別跑啊!”
奔至船頭,阿不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對着月亮,月光傾瀉的清輝中他的身影清俊,碧玉華冠綰了兩側青絲,尺餘長的同色玉簪橫穿過冠,尖端凝着一如月光清泠的光,聖潔的不似凡人。
聞見腳步聲,他側頭,映着朦朧的月光,輪廓被勾勒的夢幻迷離而又魅惑人心,阿不明顯聽到自己吞嚥口水的聲音,都是月亮惹的禍……
她目光呆滯的視向那剛剛還撫過優美琴音的手,卻倏然神情一變,他對空執着的一塊玉環,不正是她的?
不待問,女子的表情已然讓他了然,“是塊好玉。”
看着伸向自己面前的手,不染纖塵,宛若手中的玉環,溫潤,謙謙。
她接過,略帶忐忑,指尖帶過那柔軟的溫度,取過玉環,連着那份淡淡的溫度,收好。她重新換上笑,不置可否。
“剛剛……謝謝了。”她本來想說天熱下去游泳來着,可怎麼想怎麼覺得是自欺欺人,索性就不說了。
男子倒是不在意,語氣依舊優雅從容,“無妨,倒是書童無禮在前。”
“公子……”耷拉着頭立在旁邊的金玉聞言苦着臉悽悽然的喚了聲。
“不妨事不妨事。”阿不連連擺手,若說剛剛還是爲他的容顏傾倒那現下就是由衷的佩服他的涵養,印象更是指數型好轉。
“雖是暑天,姑娘還是要注意身體,回去再喝些薑茶纔是妥當。”他的眼從漣漪水面上收回,對上她的,讓人不覺絲毫不妥。
“額,恩,回去一定喝一大碗。”她雙手比劃着,配着笑,自有幾分嬌憨。
“對、對了,你幫了我還不知道你、你名字。”話一出口,金玉良言皆是看將過來,眼神意味不明,阿不目光坦蕩,只是她心跳快乾什麼,手心出汗幹什麼?
男子靜靜審視了她一會兒,揹着月光,他似乎是牽了嘴角,“柳夢留。”
對着月光,她的目光真而純淨,他看着聽了他名字而揚起的女子的笑靨,阿不……
“很特別。”他道。
她則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而金玉良言兩書童卻是微帶震驚的盯着今日似乎有些不同的主子,轉看向女子的目光亦是多了幾分揣度。
……
夜幕已深,遊人減少,只是燈火通明依舊。
畫舫上,音聲悠揚,男子身後習慣站有的兩個書童此時卻只有良言在癡癡聆聽……
小巷道,小身影,蹦蹦跳跳。
“柳夢留,柳、夢、留。柳,夢,留……”女子負手腳踩着自哼的樂點,一路吟着那三字,彷彿不知道疲倦似的,跳幾步又倏地停下,頭望月,然後又是捂臉嘻嘻兩聲笑,繼續一蹦一跳的哼着不知名的小調遊蕩着走。
“喲,這不是咱壓寨夫人麼,泡了水,果然心情都好多了?”
腳下一個踉蹌,阿不險險穩住,斂了神望去,略顯幽暗的巷道,一抹身影怡怡然從陰暗處走出,藉着暗淡的夜色,那標誌性的狗尾巴草終於再次回到了他的嘴角。
見女子又要腳底抹油,笑三生一個飛身搶至她身前,然後悠然轉身,獰笑着,嘴裡的狗尾巴草隨着他的講話而抖動,“這次你叫破喉嚨都沒用咯~”
這不是後宮不是後宮……囧,每個人物,都有自己的故事,而主角,只是讓這些故事重現,她只是作爲一名看客而被感動着,乃至,入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