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在慧娘走以後,眼珠子發愣,只會盯着一個地方不會動。她丈夫早喪,幸好是長公主,纔沒有經歷過世情冷暖,帶着兒子算是和氣的過日子。
而亂世中,長公主體會的比別人要多。先帝膝下存活的只有九皇子,五皇子下葬,三皇子至今不見,只怕早就沒了。
長公主儼然成了皇權守護者,她容易嗎?
又鬥寧江侯,又壓百官,只爲下一任新帝能讓人滿意。她到現在也沒有想通,這個新帝其實不用讓別人滿意,只要讓長公主滿意,再就是很多人對長公主說:“我滿意了。”長公主就會認可。
還是私心爲上。
可大成長公主以自己爲標準,認爲自己會立一個真正的天子。
而慧娘不客氣地提醒她,不過是個女人。
對於喪夫的長公主來說,這是刺一般的話,針一般的扎。
程業康抱住她大哭,才把母親魂喊回來。長公主氣息奄奄,撫住他的臉:“兒子,咱們錯了嗎?”
可她不衛護皇權,她又做什麼?乾等着這些人鬧來鬧去不成?
……
慧娘在星光下回家,心中還覺得挺出氣。大成長公主再強再能,最後還是迴歸本位,回到她的公主府中去。
還能當皇帝?
府門前下車,心情不錯,覺得星月也爭輝。從大門到二門這一處種的很多松樹槐樹柏樹,間中箭跺子,和在江南時相同,花也有,是點綴。
浮月銀團似的,東一下西一下的在花尖松葉上,有悠悠飄然感。從沒有在夜裡流連過此處的慧娘怦然心動。
對着天上明月,遙遙寄心意。
願父母早昇天界,願公婆身體安康。最後願夫君百戰百勝,長伴十三。明月似乎更亮,也許聽到慧娘心聲。
月漸圓,春風更暖,慧娘在夜風中心曠神怡,腳下踩着雲團般進二門。二門裡小亭上,祝氏在拜月。
看她娟秀的面容上無比虔誠,慧娘難免走過去,悄聲問:“許的什麼願?”靜夜裡悄聲,祝氏受到驚嚇,急忙回身來,見是大嫂,忙帶笑:“嫂嫂哪裡來?”
又打趣:“在京裡幾乎不見嫂嫂遊玩,想是大哥不在,嫂嫂也出來賞花草?”
慧娘仔細打量她面容,見不是很悲傷樣子,也一笑:“大帥在呢,我出門會客纔回來,就見你燒香。”見月上中天,慧娘靜靜對着看:“我還真的想公公婆婆了,要是在家裡,和表妹們遊玩園子,公公也不管我,婆婆也不會說我,大帥更是由着我玩。哎,現在到處是事情,由不得人。”
祝氏閃過一絲羨慕。夫人在江南時出去遊玩拜客,也是出名的。雖然沒出去過幾回,不過到哪一家,人家第二天就要炫耀炫耀,就盡人皆知。
“大帥對嫂嫂真好。”祝氏由衷的說出來。說過自己掩口笑,嫂嫂原本就是大哥的定親妻子,當然要對她好。
慧娘就藉着這句丈夫好不好的話問出來,扯着祝氏在亭子上坐下。祝氏大,慧娘年紀反而小數月,慧娘也伸手爲她撫撫發邊,關切地問:“自咱們來到京城,不是打呀就是殺,不打殺了,就是忙忙碌碌。我幾次想和你們說說閒話,怪我又忘記。九弟妹,九弟對你好不好?”
她的手指尖有一種沁人的輕香,又或者是種溫暖。祝氏微紅面龐:“好,當然和大哥不能比。”她揚面龐一笑:“嫂嫂是指那幾個丫頭吧?”
“你不願意,我全打發出去。”慧娘認真的道。祝氏眸子有微驚,又羞赧地笑了:“倒不必爲我這樣,丫頭是長公主府上給的,咱們在京裡要呆得久,還是有倚仗的地方,長公主現在離不開大哥,”
說到這裡,格格一笑。
慧娘也笑了:“這話外面多得是,你只管說下去。”
“大哥就是強龍,長公主算是個地頭蛇。”祝氏又格格輕笑,很是有趣的回想:“九爺帶我來,我還怕出門。來了也看了,也玩了,嫂嫂不能玩,我倒出去玩過好幾回。要不是嫁給九爺,怎麼會經過這麼多。丫頭,隨九爺去吧。九爺也防着她們呢。”
慧娘微怔:“是嗎?”
“微蕭那個丫頭,已經是九爺的人,這不,九爺在她房裡呢。三嫂和十五弟妹對我說了許多,我冷眼旁觀,微蕭倒是個想找下家的,這話也挺難聽,她是黃花身子跟的九爺,九爺對我說了。她們原是長公主的人,現在想換過來就是。玉笛,是個有心的。她纏着九爺問大哥和嫂嫂去了哪裡,又討好小螺兒和水蘭,總想往你們院子裡去。去不成,又甩了九爺去纏表公子,表公子不理她。她像是在找什麼?”
慧娘並沒有想到御璽上去,心中道奸細能找什麼,反正是找有用的。
“我對九爺說過,九爺說他心中明白。”祝氏面上一抹羞紅:“又說大哥許給他的,玩六個也可以。”
慧娘尷尬一下,趕快陪個不是:“這話是大帥不對。”
“怎麼會,”祝氏詫異,又恬然地笑:“大帥不會不對,嫂嫂也不會不對,九爺也不會不對,我才拜香,就是說的這個。”
這個老實人,讓慧娘無奈。她拉起祝氏的手,誠懇道:“要是你認爲不好,記得對我說。”祝氏有絲興奮:“真的嗎?”
和三奶奶,十五奶奶相比,祝氏和慧娘說話比較少。
慧娘對着祝氏面上興奮,羞愧一下,又安慰她幾句,讓她還是提防丫頭,心中已記掛蕭護,趕快回房。
蕭護卻沒有睡,他坐在牀上,對着一堆的公文。
慧娘進來就啞然失笑,嬌嗔道:“你呀你,說過休息一晚,又這樣了。”解衣殷勤地問:“要茶嗎?”
“今天堆這裡,明天又壓一堆,”蕭護頭也不擡:“去說了什麼?”邊看公文邊聽慧娘說,蕭護敏銳地看了看慧娘:“你的話也太難聽。”諷刺人家沒有依靠。見慧娘只着雪白裡衣,胸聳腰細,又多看幾眼。
慧娘上牀,貼過來撒嬌:“她做事還難看呢。”
“好好,”蕭護在她發上撫一把:“你先睡吧。”慧娘怎麼肯睡:“我陪你。”手中多出來針指,慢慢的扎着花兒,又低低的問:“長公主生得還美貌呢。”
蕭護失笑:“醋罈子,你年青美貌,和她你也能醋起來。”隨手合上一個公文,在慧娘頭上敲一下:“閉嘴。”
慧娘放下針指,抱住公文撒嬌:“爲什麼有些女眷們也來找夫君?”蕭護又拿一個公文敲她手:“女眷是你的事,找我也無用。”
“要胭脂水粉?”慧娘調侃。耳朵一緊,蕭護不用看就準確的擰住,輕輕用一下力,聽慧娘哎喲,大帥微笑:“你要胭脂水粉?”
慧娘嘟嘴:“要。”大帥鬆開手,順手在她腦袋上拍拍:“你要還是給的。”眼睛再次放到公文上去:“慣的你最近不像話了。”
手中公文上,寫着:“卑職某某叩拜大帥,大帥豐功偉績……”蕭護看過,心中還是有得色的,扔給慧娘,嘴裡卻罵:“馬屁精。”
他放下手中筆,取茶:“京中馬屁精越來越多,長公主門上一堆的食客,”笑笑特地指明:“不是清客。”
“姚少夫人來對我說,這還是少的呢,說先帝在時,長公主門下不下三千清客。”慧娘對着那公文也得意,這是十三的夫君呀。
蕭護只得意一下,再埋頭去看公文。全看完時,見三更已過。身邊慧娘歪歪斜斜睡着,頭抵住自己,腳卻在裡面牀板上。
把她抱正,大帥揉搓雙手乾洗幾把臉,想想自己責備慧娘說長公主的話,也自語一句:“還是當公主的好,少管閒事!”
“噗”,吹熄最大的燭火,別的全不管睡下來。小螺兒一直沒睡,見裡面燭火黯然一下,躡手躡腳進來,只留一個小的燭火,別的全拿出來。
窗紙上,更顯得月光明亮起來。
第二天十一公主歡天喜地帶着豆花來道謝,慧娘交待她:“體貼哥哥。”十一公主低頭紅臉,眼珠子微轉慧娘沒有看到。
公主還住在後面的房子裡,伍思德這一回也生氣了,或者是讓公主天天身子不便弄得不敢打擾,一夜沒回。
主僕和慧娘也不親熱,知道這一家子人全看自己不信任,坐坐就出來。豆花能陪伴十一公主是喜歡的,不過很是憂愁:“您這身子不便,能一個月三回嗎?”
“哪有三回,才一回,我只是說打算三回來着。”十一公主掩豆花嘴:“你千萬別說啊,將軍在女人的事上面,是很笨很笨的。”
豆花認真點點頭,也認爲將軍不會問蕭夫人這件事,可別的男人們,他們家裡全沒有老婆?老婆每個月身子全不便三回?
見十一公主那麼喜歡,豆花不再問。兩個人逛街,去給周妃買個什麼玩的,讓她病中散心。
……
平江侯府和寧江侯府,只隔開一條街。慧娘去樑家時,只能經過寧江侯府。馬車裡多看一眼,見寧江侯府人來人往,慧娘面容冷漠。
車到樑府,樑源吉親自迎出來,他是收到蕭護讓人報信,一直等在門外。在外面素來灑脫過人的樑源吉今天是難爲情:“蕭夫人,難爲你走這一趟。”
樑源吉也很想打發幾個族中的姑娘和蕭護的玄武軍攀親事,可老夫人孫氏牢牢把住,還在爭執中。
慧娘很是體諒樑源吉,含笑道:“大帥說,要與侯爺通家好,老夫人是一定要拜見的。”她調皮的眨眨眼:“沒準兒和了緣,以後我見天兒來。”
樑源吉苦笑:“能這樣,你就苦了,她……”不再多說下去。
他親自帶慧娘過去,慧娘看這侯府,花籬初漫骨朵,石階上歲月痕跡斑駁,一看就是數代的人家。
走到一個月洞門外,樑源吉停下腳步:“她和我撕破臉,我再沒有見過她請安,我不過去了,走過這道門,沿着路一直走就是她的正房。不過,我怕她不見你。她們這些老世家,最會做的事就是顯擺架子,不見這個不見那個的冷落你。京裡最近來的幾個外官兒太太想和她們打成一片,從老太太起,個個不見,弄得那些人沒意思。聽說回去了兩個。”
慧娘也是京中老世家出身,對這些勾當也清楚。握起拳頭來給樑源吉看,笑道:“我有這個,看看誰攔我。”
樑源吉才一笑,慧娘又道:“就是我打傷了什麼,你不要生氣。”樑源吉對着月洞門內笑得冷漠:“我生氣?我恨不得你們砸爛了這天,和這地!”悲傷在他面上一掠而過,樑源吉恢復微笑:“我就這裡等着,你是我的客人,依禮去拜見長輩。她要鬧起來,我就過去!”
慧娘衝他一笑:“這倒不必!你這裡聽着就行!”
對身後的小螺兒和水蘭一擺手:“咱們走。”
轉過月洞門,見花草房間更小巧。想來剛纔行過的,見到有高大房屋,那纔是正廳正房纔是,這裡,像是正房後的園子。
樑源吉襲爵後,左議一個親事,右議一個親事,說自己要成親,把老夫人孫氏從正房中擠出去。兩個人兵亂後生分,以這個門爲界,孫氏出門,從角門裡出去,採買也從角門裡走,自設小廚房,與樑源吉住在一處,互不來往。
幾個丫頭和家人在院子裡行走,見到有人從這邊門過來,吃了一驚,這個門進來的全是侯爺的人才是。
見一個年青婦人,帶着兩個丫頭,並沒有見過,不是這府裡的人,跟孫氏的老家人上來喝問:“停步!你們是什麼人,敢在這裡亂闖?”
樑源吉在門那邊聽到,拳頭攥緊,眼中火星子亂迸,只想過去給他一頓。他聽出來這是孫氏的陪嫁。
蕭夫人嫣然含笑,好似在自己家裡逛一樣閒庭散步,不但不停下,反正走得步子凌波般。邊走邊報家門:“玄武軍大帥蕭護妻子伍氏,前來給老侯夫人請安!”
這一嗓子中氣十足,進入房中,裡面的人想聽不見都很難,又帶着婦人獨有的清脆嗓音,慧娘年紀還不算大,又有幾分甜甜,似春日流過的山泉水,甘甜又可口。
可聽的人卻呆住!
玄武軍蕭帥只和侯爺好,是老夫人最近恨之入骨的人。
這一怔忡間,見蕭夫人已越過自己,快走到臺階下。她步子看似姍姍,卻走得不慢,裙襬不搖,首飾只微動,說話間功夫,已出去別人的幾十步。
像是那種戲臺上腳步滿臺走的細碎步子,只見好看,不見匆忙。
“哎哎,你不能亂走,快停下快停下!”家人嚷嚷着。
院子侍候的人都慌了手腳,有人在窗戶裡面,急忙去告訴孫氏。有人在臺階上面,下來不顧禮貌,張着兩手要攔,這是兩個丫頭。
孫氏在房中重重一頓柺杖,也中氣十足的回了一句:“不見!”什麼東西,就想打入這世家中。
慧娘只聽這一嗓子,就知道兵亂中孫氏是怎麼活下來的。
她在臺階下更笑如春花,提着嗓子又來上一句:“誰敢攔我?”
“砰!”一拳。
“哎喲,”丫頭飛出去一個。
“嘭!”落地。
丫頭直摔門上,摔得房門帶着板壁晃幾晃,然後扶着腰喊着,幾乎快起不來。
孫氏在房中大怒,把柺杖用力握起,青筋在額頭上暴起:“我去會會!”
“砰砰啪啪!”外面打將起來。
慧娘右手輕送,把另一個丫頭送入花叢中,輕笑道:“哎喲,你壓倒花。”那丫頭壓的,不偏不倚正是一片芍藥圃。
見蕭夫人厲害,有兩個家人手握掃把花鋤,叫着:“這是什麼地方,容得下你撒野?”衝上來。
樑源吉忍無可忍,一腳踹開另半邊月洞門,帶着幾個人轉過來,正見到一個掃把,一個花鋤一前一後,對着蕭夫人打下來。
平江侯急步過來,大怒道:“住手!”
見跟孫氏的家人就在身邊有一個,見侯爺氣大,似要攔又怕攔出事的架勢,樑源吉先過去,對着他面上就是一巴掌,把他打得倒退幾步,重重摔在假山石上,再跺腳大罵:“沒王法的東西,你們眼裡太沒人了!”
“住手!”房中走出孫氏,一頭花白的頭髮在春風中抖動,面上透出狠厲,也大喝一聲。
與此同時,掃把帶着風聲下來,而花鋤也閃着寒光到了。那勢子,是收不回來!
蕭夫人在春光下,是嬌容秀慧的一個婦人。
有兩個丫頭不敢看,驚叫着雙手捂住眼睛。
水蘭拉一把小螺兒:“往後站,給夫人騰開地方。”水蘭是圓壯身子,把手中食盒遞給小螺兒,興高采烈:“我手癢了!”
雙手才一叉腰,對着臺階上孫氏大喝一聲:“呔,那婦人!我家大帥夫人到了,你怎麼敢不迎接!”
耳邊驚呼聲不斷,慧娘先迎着掃把而去,一彎腰閃過去,一拳打在那人小腹上,打得他直摔到孫氏腳下,重重一聲,孫氏也一驚!
回身一腳,“啪!”花鋤斷了!
使花鋤的家人傻了眼,見另一個手拎東西的丫頭飛快放下東西,上前撿起斷成半截的花鋤,拿在手中得意的笑:“你們家上門拒客也罷了?倒打起人來。這是罪證,拿回去大理寺裡告你們謀害命婦!”
小螺兒得意洋洋,把花鋤給水蘭:“你拿着,別讓人搶去!”水蘭接過,誇獎道:“這個好!”
慧娘則輕拍雙手,對孫氏仰起面龐,上下一打量,這個人濃眉粗,顴骨高。分明上了年紀,卻眼神兒有神,是個固執堅毅的面相。
想來樑源吉在她手下不會少吃苦頭。
果然孫氏越過她,直接對樑源吉發難,冷笑道:“好歹我也是你母親!侯爺讓人來打我不成!哼,走走走,大理寺咱們見官去!”
樑源吉氣得胸口起伏,這個最會顛倒的老賤人!
小螺兒接上話,罵道:“好歹你也是侯爺母親,你讓人來打侯爺的客人不成!”蕭夫人輕笑,她高挑身材兒春風中如嫋娜春花,她甚至眨眨眼,彷彿在說,是啊,你怎麼打你兒子的客人呢?
樑源吉來了靈感,以前他見到孫氏就要暴躁。他原地不動,禮也不想施,淡淡道:“蕭夫人是我請來的客人,她出身名門,飽有德操。一定要來拜見老夫人,這裡的混帳爲什麼動手,太不把我放在眼裡。好歹,我也是你的兒子,是這裡一府之主!”
他說到兒子時,自己由肩到背出溜一下,冷得自己都難過。
真彆扭!
孫氏也是能講的人,才能把樑源吉告到大理寺。今天一出口,讓一個丫頭噎住。孫氏再要說話,想這個丫頭必然要攔。她素重身份,外面來的官員太太們都不大見,怕她們攀住自己身份不丟,藉着在外面招搖:“老侯夫人款待於我。”
對於蕭夫人,更是早就說好的家家女眷全不見。
慧娘來拜,孫氏是意料之中。她敢不來拜我?
不過,拜也白拜,只平添她自己羞辱就是。
孫氏還可以說,我不見她!
沒想到,這一位是個女羅剎金剛,而自到京中,因小輩身份就一直佔下風的樑源吉,他也敢上來質問!
孫氏要回話,又不想造成和小螺兒對話的局面。不回話,這氣難嚥!就把柺杖重重頓地,房中走出來孫夫人,孫夫人出門冷笑:“這是什麼規矩!丫頭和老太太還嘴!這是什麼規矩!當兒子的責備母親侍候的人!”
樑源吉濃眉一聳,這個幫兇又來了。他一個人弄不過這些多人,還全是女眷,又打不得罵不得,一直就落下風也情有可原。
慧娘只笑嘻嘻,水蘭接過小螺兒手中所有東西,把半截花鋤放在盒子最上面,對小螺兒道:“回她!”
小螺兒嘻笑着,漫步上前,雙手叉腰罵道:“這是什麼規矩!你是什麼身份,見到我家夫人不拜!沒有我家大帥和夫人,你早成刀下鬼,現在得了命,就敢在我家夫人面前挺腰子站着!”
孫氏氣得渾身顫抖,哆嗦着才吐出一個字:“你!”
小螺兒還沒有說完:“這是什麼規矩!這是你家嗎?人家母子有話自己不會說,要你這等人夾中間挑唆!這是什麼規矩!我今天才見到京裡的好太太們,都說勸和不勸分,這一等老太太吃多了糊塗也罷了,你們不勸着,反而在裡面挑唆,我知道了,老太太手中有東西,你們作弄了侯爺,以後好分東西是不是!”
樑源吉刮目相看,舒心暢意,是從來沒有過的舒坦。他閒閒的袖着手,今天是個好日子。
孫氏和小孫氏一起大怒,一起又只說出來一個字:“你!”
房中又走出一個人,這又是一個夫人,大家認識,袁相野的夫人。出來站到孫氏身邊,昂着臉高傲地不看臺階下的人,冷笑道:“這是什麼規矩!我們家爺爲國爲民,死在邊關!我們家二爺現爲金虎軍副帥,苦戰在邊關!我們家許多爺們,都在軍中苦戰!你小小的玄武軍衛護京城,應當應份,也敢來吹噓!”
小螺兒“撲哧”一笑,反而又往前走上一步,再次罵:“這是什麼規矩!把一個搶功死,不是衛國衛民戰死的人也敢掛在嘴上!這是什麼規矩,副帥也敢來和大帥比!”
袁夫人又是一個字:“你!”
水蘭大笑:“我認出你來了,你就是那個死了男人後不要臉,熬不住帶着一幫子女人往我家大帥身上撲的那一個,我問你,你家裡有許多爺們,怎麼還熬不住呢!”
樑源吉哈哈大笑起來。
獨他一個人敢笑,慧娘也不笑。
微紅着臉輕聲怪水蘭:“這話真難聽。”水蘭先退下去:“是。”再加上一句,人人聽得到:“奴婢在說實話!”
房中的人全坐不住,“騰騰騰”出來十幾個橫眉怒目的夫人。出來有叉腰的,有捲袖子的,有不屑冷笑的……
大家和孫氏並肩而戰,大有今天戰到底的意思。
慧娘輕擡手,示意丫頭們不要再說。見自己和臺階只有三步遠,行上一步,且行且朗朗道:“我夫,玄武軍大帥!你夫,是什麼人!爾等見我,怎敢不拜!”
一眼認出幾個,她們家的官職弱於蕭護。
蕭家的世襲一等侯沒了,卻是從蕭護下一代開始。兵亂後,是張太妃和長公主城門相候,當衆許給蕭護封王。
蕭護雖年青,自己還能把持,一天不下聖旨,一天不是王爺。他王爺的派頭出來,這也是別人的奉承和恭維。
大帥府上,可沒有王爵匾額。
不過太妃和長公主的話,可是聽到的人不少。
老孫氏陰沉着臉,她是老侯夫人,沒了丈夫,還有誥封在。一等侯夫人對上一等侯夫人可以不拜,可太妃和長公主親口許給蕭家王爵,她就不能不拜。
餘下的,就更不用提。
見慧娘又踏上一步,且行且朗朗:“古人云,有客來,當不亦樂乎!我親來拜見,你家人行兇卻客,當真不怕大理寺裡打官司?”
孫氏憤怒,蕭夫人是影射自己大理寺裡狀告樑源吉。
兵亂中人人逃命,樑源吉不管孫氏也有理由,大理寺裡一直沒有審孫氏贏,就是兵亂中不顧家人的人也太多。
最後一步,慧娘到了臺階下,一步踏上臺階,笑容滿面:“老侯夫人,自來京中就聽說你有好家聲,不想,卻是這些外人們幫你維持,受教受教!”
夫人們在臺階上,離臺階沿又後兩步。慧娘在臺階上第一級,她個子高挑兒,可以和孫氏等人平視,正是一個臉對臉兒的光景。
又一個夫人不忿,手指着慧娘臉上罵:“你丈夫官再大,你卻沒有誥封,你算什麼!敢叫我們下拜!”
樑源吉眸子一冷,一甩衣角大步走來,這些人越來越放肆!
由小螺兒的話,樑源吉終於明透,這是他的家!
慧娘面上一寒,春花般的笑,忽然就冰凍寒川,且殺氣騰騰。那夫人嚇得往後退一步,慧娘上了臺階,罵道:“這不是張侍郎夫人?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這樣對我!我沒有誥封,卻是給寧王殿下報仇的人!你們這種賤人,在京中高閣暖酒的吃着,會挑唆,也去給寧王殿下報個仇試試!”
這一句話,把所有人全罵進去。可她近在咫尺,氣勢過人,經她提醒她功夫過人,又無人敢回話。
小孫氏就看姑母老孫氏,這一看去,小孫氏大爲吃驚。
見老孫氏兩隻眼睛裡直勾勾,對着蕭夫人面容定定地看。老孫氏的面色一會兒白一會兒青,忽然如見到鬼,又撤不開眼的那種,只是對着蕭夫人的面容。
慧娘也注意到她見自己如見鬼,轉過臉兒來對老孫氏輕啓朱脣,端莊地笑着:“老侯夫人,咱們總算見面了,你好啊。”
她烏眸如珠,中有星光。鼻子瓊脂白玉般,上面微有細汗,是剛纔動過手,春光打上去,又直挺又秀麗。小嘴兒嫣紅,笑出來卻不露一顆貝齒。下頷不是尖的,卻是微有嘟嘟的,竟然是個地角方圓的相貌。
小孫氏只看到這裡,老孫氏卻全看完了,人人聽到老孫氏驚呼一聲,胡亂推開身邊夫人們,她手中有柺杖,難免會亂打到人,夫人們七零八落讓開,見老孫氏跌跌撞撞扶門入房中,帶着迫不及待和落荒而逃的架勢。
人人驚奇,這是怎麼了?
蕭夫人只一眼,就把老侯夫人嚇倒?
樑源吉加快步子,他也看得清楚,蕭夫人和嫡母間還有距離,且沒有動手。他怕這羣子女人訛詐,忙上來到慧娘身側一步遠,關切地問:“她對你作了什麼?”
平江侯也來個先聲奪人,她對你作了什麼?
慧娘搖頭,滿面疑惑。
見夫人們全進去看視老侯夫人,慧娘大聲笑道:“主雅客來勤,主不雅麼,客人來了也是不能失禮的。丫頭們,”
水蘭和小螺兒答應一聲,見夫人笑道:“把咱們送的東西拿進去,進去吃杯茶再走。”
樑源吉啼笑皆非,不過心中痛快。擡手相引:“夫人請。”
老侯夫人進房後,就在房中發抖。夫人們全進來,小孫氏抱着她哭:“姑母您是怎麼了,快對我說,我回去喊你侄兒們來收拾他們!”
哭了好幾聲,老侯夫人沒回答,外面樑源吉喝道:“奴才,這裡茶不給!去,取我的好茶來!”再次大罵:“這是什麼規矩,還是京裡的老人!”
夫人們全氣個倒仰,小孫氏咬牙:“我出去和他們拼了!”袖子讓人緊緊攥住。低頭看,卻是老侯夫人,老孫氏剛纔還中氣飽滿,現在是氣也虛了,人也弱了,眼神也散開不少,輕聲道:“上,上茶!”
老孫氏的丫頭在房中,答應一聲出去了。
夫人們全疑惑起來,問老孫氏,她又不說。有人心中後悔,早知道老孫氏一下子就弱了,不應該得罪蕭夫人太厲害。
外面樑源吉作陪,和慧娘在老孫氏的客廳裡坐了一刻鐘,喝了一碗茶水,賞給水蘭和小螺兒錢,親自送慧娘出去。
點心盒子,留在繪花鳥雕螺鈿的小几上。
慧娘走以後,老孫氏才說話,說自己身子不快,是昨天沒有睡好,讓夫人們全回家去,小孫氏要留,老孫氏也不讓。
等人全走以後,讓丫頭們也出去。老孫氏一跳從牀上起來,敏捷得和剛纔不是一個人。只有面上,還是悲悽難奈。
她甚至是傷心欲絕,好似遇到天下大難一起爆發般。
壁上有佛籠,菩薩腳下供着一本書,陳舊而黃。
老孫氏急忙打開,這是一本面相書。她鄭重又飛快的看着,放下書,人軟軟的靠在佛籠前香案上,輕輕呼一聲:“天吶!”
蕭夫人天庭飽滿,地角方圓,鼻直而豐隆有力,眉勢又早折而後順豐,是個早年有大難,逃過富貴過人的面相。
天下女子中第一人!
老孫氏是家傳的會看面相,這書是難得的珍本。她依靠會看,纔在侯府中平平順順呆到老。兵亂前,老孫氏早有預兆,只知道京中大難,卻不知道由何而起。她沒有告訴樑源吉,自己早早找了一個避難地,和孫家的人呆在一處躲避幾天。
樑源吉也沒有找她是真的,巴不得她死在兵亂中。
老孫氏的看功,雖不出去混錢少許多實踐,也是多年家傳,傳給女兒們護身的一項本事,接近半仙。因爲她不出去混錢,只有自己信,一般不對人說。
小孫氏,是孫家的媳婦,都不知道。
至於孫家爲什麼只傳女兒,這要問他們自己早幾代遇到什麼事了,也應該是個故事。
老孫氏伏在佛籠前,不住的唸經,不住的拜佛。嘴裡唸的是經文,心裡什麼也不敢想。
從她本心,要把樑源吉告倒,攆出平江侯府,就不盼着蕭家昌盛;孫家是她的母族,一直對她尊敬照顧,不僅是老孫氏性子剛毅讓人敬佩,還有就是老孫氏膝下無子,樑源吉一旦攆走,百年後親戚可分家財。
可老孫氏又知道天命難違,如果蕭夫人面相自己沒有看錯,自己亂加詛咒反而禍及自身。
於是她什麼也不敢想,只是拼命的唸經。
慧娘這時候回到家,一進家門就帶出不樂意來,水蘭和小螺兒也一掃在樑府中的樣子,小心翼翼跟在後面。
書房門外,慧娘抿一抿嘴脣,進去以後就臉兒沉着,嘴兒更高嘟。房中卻只有蕭護在。
蕭護起身好笑:“讓我猜着了,我知道你要來訴說委屈,我在等你。”
先“呀”地一聲,大帥微笑:“誰把我的十三氣成這樣?”
慧娘撲到他懷裡跺腳擰身子:“她們全欺負我,”一句一句學出來。蕭護先時聽說大打出手還笑,後面聽到夫人們的話,和張侍郎夫人手指着慧娘鼻子罵,蕭護沉下臉,立時就要讓人喊張侍郎去。
女眷們還沒有通來往,不過官員們卻是有來往的。長公主讓張侍郎有事來回,張侍郎也不敢不來見大帥。
慧娘倒沒有現在就讓夫君出氣的心,不過撒嬌告訴他自己打了人,又有這些人罵自己,她揪着蕭護衣上玉飾,貼着夫君寬厚胸膛,還在嬌滴滴:“老侯夫人見到我好似見鬼,我卻不知道原因。問平江侯,他只是賠不是,倒不好多煩他。”
蕭護心中一轉,在舌頭上讓喊張侍郎來的話,只一轉又滾落回肚子裡。弄僵這事也不是解決辦法,三天兩天裡有的是機會,不必現在就雷霆大作。
京裡的人說自己年青鎮不住檯面,亂起雷霆要讓他們笑話。
只能先委屈十三。
大帥抱起慧娘,在懷裡掂了幾掂,掂得慧娘格格嬌笑,大帥笑道:“這下子可開心了?一堆無知的人,不要和她們一般見識。”
慧娘伏在他懷中,也還知道進退。嬌聲道:“夫君必定要生氣,依我說不必,以後我見到她們,再打不遲。”
蕭護樂了,摟住慧娘好好的哄了哄,纔打發她回去:“小鬼告訴我花開了不少,去玩耍吧,中午約着弟妹們賞花,有興呢,自在吃幾杯,只有好花別忘了給我送來,我就不煩你。”
慧娘雙手摟住他脖子嘻嘻:“人家有好花,只自己先戴呢。”夫妻親一親,蕭護親手攜慧娘送出來。
院中不少官員們,見狀忙躬身。
慧娘昂着頭出去,帶着丫頭們去見妯娌們賞花。約十一公主來,十一公主裝身子不快,繼續裝相,也怕和慧娘見面,怕說得不好會得罪人,這是十一公主愛清靜,只和豆花玩去了。
……
沒幾天春雨淅淅,一個人沒命似的奔到寧江侯府上,手扶着門大喘氣兒:“侯爺在不在?”守門人看,卻是最近常來往的徐明其大人。
徐大人兵亂中少了一隻手,只用一隻手扶門,氣喘吁吁。
“在呢。”
徐大人又狂奔入內,恰好寧江侯在臺階下看春色,徐大人一路亂喊:“侯爺救命。”奔到臺階下,雙膝重重跪下。
寧江侯看不慣他這樣子,他卻又是自己和蕭護鬥法的籌碼,只輕輕嗯一聲:“幾時開審?”
“定下日子是明天,侯爺救命啊,”徐明其跪着亂磕頭:“聽說蕭護親自到場,侯爺,您明天以後再也見不到我了。”
又一個人奔進來,王於鳳大人也到了,一樣跪在臺階下面求救命。
兩個人幾乎嚇得要哭出來,還沒有哭,是沒有哭的時間,先求寧江侯要緊。
寧江侯嫌他們煩,左右踱了幾步,找到一個好位置,對着纔開的芍藥眯着眼看,離得遠,他在臺階之上,就看得意態朦朧,春色撩人。
寧江侯滿意地想,新找的花匠手藝好,這花開得早。
心情不錯,寧江侯就微笑了,撫須道:“你們不用擔心,這案子不是一天審的,三天兩天裡,我自有道理。”
寧江侯是沉住氣的,可徐王兩個人心慌意亂,只是苦苦懇求:“救命啊。”
纏得寧江侯沒有辦法,打擾得他看不好花,寧江侯無奈道:“實對你們說,就是定下來你們冤枉封大人,我也有辦法保你們的命!再說,卷宗不全,上哪裡定你們是誣告,封玉良是冤枉!”
“能保命?”徐大人仰起頭,他總算聽清楚。
王大人也擡頭:“有命在?”
兩個人眼珠子全不會動,屏氣凝神候着寧江侯下一句準話。
寧江侯是胸有成竹,呵呵笑道:“當然!蕭護小兒,太年青爾!他想在老夫眼皮子底下要你們的命,給封家翻案,他還嫩着呢!”
寧江侯微微地笑着。
遠處,春花爛漫,中間也有不少藤蔓叢生。花匠,正細心的一株一株地除去。
在這京都的糾葛中,誰又是這藤蔓,誰又是根深莖直的大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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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孫氏:天命難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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