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長公主眼前一黑,暈厥過去。
寧江侯在此時悠悠醒來。他先是擔心臨安郡王孫珉不能逃脫,聽到蕭護說放行時,寧江侯心絃一鬆,血衝上腦,暈倒在地。
自然有人扶他,把寧江侯急切喚醒。
寧江侯醒來頭一句話,是瞪着蕭護,雖然想剛強,到底上年紀,一驚又一乍,再一喜,一暈,老頭子快支撐不住,氣勢上就提不起來,弱上七分不止:“你要殺我嗎?”
蕭護很想啐他一口,又忍住。大帥面上先是傷心,再氣憤,再惱怒,後怒氣沖天。輪流在面上一一過了好幾遍,看得旁邊人都發毛時,蕭護收斂住性子,再次驕傲的昂起下頷:“不!我不殺皇裔,至今也沒殺過大臣!你要是說徐明其和王於鳳死在我刀下!我呸!”
大帥總算呸出來了,這一“呸”!官員們都面上通紅。
蕭護鄙夷地道:“他們這樣人,也算官員!居然還有人,和他們算作一例!”
寧江侯再抱着爲國爲民而老臉皮厚,這臉也發燒似的紅了。
他一直欺負眼前的年青人過於年青,壓不住陣腳。又擔心他過於年青,反而壓得住陣腳,對以後的新帝不利。
種種擔心一直在寧江侯心中轉悠,直到今天,蕭護看不起的眼光真實的出現在面前,寧江侯才“轟”地一下子,明白不少。
此人,一直沒有把自己放在心上!
他今天敢搜查自己家,以前也敢!他小心平衡着京中局勢,不管別人背後罵他是長公主的打手也好,還是罵他與長公主有私情也好,他一直還算是剋制的。
就是圍繞着他妻子生事情,這位大帥急了眼!
寧江侯以後依然會防備蕭護,提防蕭護,誰叫蕭護懷有“重兵,能幹,得民心”之壁,不過今天寧江侯對蕭護纔有初步的認識。
別人認爲蕭護不敢不行不佔天時地利人和的時候,他的確也是不太佔,不過他要是瘋狂求帝位,也能占上一時吧。
當然不會長久就是。
陰沉着臉的蕭護,毫不客氣地對還在沉思的寧江侯皮笑肉不笑:“侯爺,這府裡搜查完了,您就可以回家了。不過在長公主沒有發落以前,您是不能出入一步,也不能再見外人。每日所需,由人送去。送來的東西,請閣老大人,大理寺卿,程侯爺看過再送。”
他一下子就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
聽到這些話的人,暫時視線從蕭大帥身上移開。只有寧江侯苦笑,這提出軟禁的人,卻是蕭大帥!
不是張閣老和長公主!
寧江侯府搜查了兩個時辰,慧娘在家裡,也收拾了兩個時辰。
他們在忠勇碑林前用的酒飯,並以酒祭奠亡靈。就像所有喪事的主家要請弔喪的人吃一頓飯一樣,大擺酒食,不過沒有人會喝多就是。
吃過一餐,收起喪棚。進城後,蕭護直奔大長公主府,慧娘和陳家舅母等人告別,帶着兄弟妯娌家人們回府。
家裡人幾乎都出來了,廖明堂帶一隊人負責守衛帥府,他們也是纏素肅然,見大帥夫人下車,廖明堂前來迎接,並回話道:“並沒有人前來搔擾,請夫人進府。”
慧娘含淚答應,對着他們身上腰間的白布看看,深深的拜了下去。
廖明堂茫然不知所措,驚慌後退,砰一聲撞到別人馬上。那馬長嘶,馬上的蘇雲鶴急拌繮繩,纔算穩住。
見夫人,又對着守門的士兵們拜了幾拜。她一身白衣,說不出來的冰肌玉骨感,又拜得嫺熟,插燭似的三拜已過。
士兵們也慌了。
慧娘泣淚道:“多謝!”只這兩個字,飽含心中無限感激。
夫人在拜,小螺兒和水蘭也趕上來,跟着拜了幾拜,士兵們驚慌失措四散而走,逃也似的分成三三兩兩的人堆。
這才避開。
人人都激出一身汗水。
慧娘又淚水滿面,對同去的兄弟們妯娌們家人們,重重拜下去。才拜下來,有袖子一左一右而來,托住她的身子,不容再下拜。
蘇雲鶴在左邊,呲牙:“這次是我先想到了,表嫂不用客氣,你要還是過意不去,給我做件春衫,讓我穿着賞花去。”
右邊的是孟軒生,孟軒生是個古板的人,以夫人下車拜守門士兵來推敲,下一步應該回身家裡的人,他也及時扶住。
聽蘇紈絝又說得不像話,孟軒生瞪眼他:“咄!你成日家除了衣服就是玉腰帶,要麼就是荷包簪子,你要不要扎耳洞,戴一副耳珠子!”
兩個奶媽又要落淚,張伯沉默不語,妯娌們上前來扶着,又和慧娘哭起來。三爺蕭拔啼笑皆非:“你們是勸的,還是惹哭的?”
這纔不哭。扶着慧娘走府門,腳踏上府門內,慧娘又想起來,道:“請大家去了孝衣吧,父母親在九泉下已經心安。這衣服,不能再穿着了。”
她頭一個扯去頭上白花,對着看一眼,再哭一聲:“夫君一片苦心,又亂世不能守喪三年,恕女兒去了孝衣,家中小佛堂安置靈位,日日上香吧。”
現在真是亂得不像樣子。
封慧娘是父母親去世一年後,先在軍中成親,後回江南蕭家與夫君圓房。守喪三年,早就是空談。
蕭護與慧娘匆忙成親,也是受形勢所逼迫,不能怪他們不守。
蕭護衝冠一怒,大爲祭奠岳父母,孝心已盡到,不能蕭家全家人都跟着披麻守着。
蕭護體貼慧娘,慧娘也體貼蕭護,因此頭一個去了,也命家裡人去了。先去小佛堂,這是以前尚書府裡就有的,是尚書夫人敬香用的,墳前設的靈位一直抱在懷裡,恭恭敬敬安放於香几上,外面現有花開,又取出新鮮果子供上。
接下來安排茶水,體貼家人,頭一個,讓三爺蕭拔趕快房中歇着。蕭拔爬過山,反而精神好,見夫人着急,只能睡下來。
玉笛等六個丫頭見到他們回來,才鬆一口氣。真嚇人,院門落鎖,這一院子人就都走了。
慧娘又讓人安排晚飯,只怕將軍們一起回來用飯。從到京中,就安排幾個親兵外面大廚房上忙活,飯是隨要隨有,有半夜裡來的人,也是隨時有的。
這一點兒上,是和江南家裡一樣的。
又怕奶媽們年高,爬山累了,催着她們休息,又體貼兩個丫頭跟去,百般的撫慰。人人看着慧娘,都是心酸的。
伍十三孃的經歷,沒有人不知道。她是入軍中,闖校場,在前鋒,去青州,這纔到蕭護身邊。如今回想她那一年的經歷,可見風霜雨雪都不算苦,心情零落才叫摧殘。
所有人都讓慧娘去歇着。
慧娘忙了一個時辰後,見天在半下午,又把蕭護想起來。想到夫君說的話:“換上一件嬌黃色衣服,坐在綠葉子花籬下面,有弟妹們陪着,奶媽們丫頭坐一處,做針指,看着就讓人喜歡。”
讓小螺兒打水來,重淨面龐,打開菱花鏡,見眸腫面色飄浮,自己也嚇了一跳。這樣子怎麼見夫君?
當丈夫的千辛萬苦出這麼大的力,就爲着還回來見一雙淚眼嗎?
當下細細的塗上脂粉,不會太濃,只淡淡有幾色紅暈就可。眸子紅腫不能遮掩,加意的勾了眉山。
雙眉中朦朧感出來時,水蘭恰好進來,掃一眼笑道:“夫人呀,就像地上開的花。”小螺兒不解,問:“這話怎麼講?”
“水靈靈的呀,你看玉瓶裡的花,再好,也是蔫的。”水蘭笑嘻嘻。
慧娘也笑,讓她們幫着打開衣箱子挑衣服,又取兩件去年的衣服賞給小螺兒和水蘭。這樣收拾着,人也從悲傷中走出來。
父母已逝,不能再把傷心隨時帶給身邊人,她們今天也披麻也戴孝過。就說開心的事,慧娘笑道:“花都開了一小半,過上幾天,幾點春雨一催,就全開了。晚上回大帥,咱們做春衫要緊。”
“還要多幾個小燈籠,晚上每個人手中有一個,挑燈看花,這纔好呢。”小螺兒笑逐顏開。水蘭眉飛色舞:“晚上咱們做春餅吧,槐花開了,還可以吃槐花餅。”
主僕都有盈盈笑意,一起去小廚房裡忙活。
奶媽們見到重新高興起來,心才放回肚子裡。到底你是有丈夫的人,不能只圖着自己一個勁兒的傷心。
慧娘收拾好食材,就取出做一半的針指,穿着她嬌黃色繡牡丹花開的羅衣,搬幾個紅漆小凳子,和夫君說的一樣,同丫頭們坐在花籬綠葉子下面繡花。
丫頭們爲哄她不想傷心的事,也各自換上水紅輕藍兩件羅衣,是剛纔房中賞下來的,多帶幾件釧環,也是在京裡得的,坐在花籬下面說笑話。
蘇雲鶴見到,也跑來湊趣,對着慧娘手中腰帶眼饞:“表嫂,你這做的是我的吧?”慧娘抿着嘴兒笑:“你表哥的。”孟軒生在窗戶裡見到,心想這個紈絝又上來了。
喊了幾聲,蘇雲鶴跑回來,在窗戶外面瞪眼:“沒看到我有事呢!”孟軒生小聲罵:“上午才傷過心,你又去纏什麼!”
“你懂什麼!”蘇雲鶴罵回來:“我這不是哄表嫂開心,我問她要東西,她是最喜歡的。”又跑回去,索性討個凳子坐着,幫着丫頭們掂線,挑剔她們的花兒不好,大家笑成一團。
這樣子,好似春日和熙圖。
孟軒生又開始他偶然的一回佩服蘇紈絝,見花籬綠油油,人兒俏生生,笑語香盈盈,實在好看,提起筆來,真的作起畫來。
等到天快黑,蕭護沒回來。慧娘飛紅上面龐,意識到自己癡。夫君必定忙碌,早回來的事兒是少見的。
忙打發家裡人用晚飯,對丫頭們笑:“等晚上和大帥說,咱們要進幾個丫頭了,小螺兒呀,你是個細心的性子,你就管她們在房裡拿東拿西的。水蘭,你爽快得多,你就看着她們灑掃庭院。”
若荷秀蘭也跟去山上,在外面看過晚飯進來,聽夫人笑得格格嘰嘰,也放下心,夫人要是再悲傷,不是辜負大帥對她的一片心。
大帥決定不是要夫人沒完沒了的去傷心。
慧娘見到她們進來,更喜歡了:“招幾個婆子,給你們管着,你們以後就是管家娘子。”手中是食盒,擺的是給蕭護的晚飯。
裡面是春餅,這是京裡的做法,慧娘做過一回,丫頭們愛吃,因此知道。打聽消息的蕭規從外面回來,小鼻子嗅一嗅:“好香。”露出才長的半顆牙。
小螺兒拿一塊卷好的春餅給小鬼,小鬼歡歡喜喜道謝,咬一口,頭上捱了一下,若荷笑罵:“你是來回話的,還是來要東西吃?”
“大帥不在外面用晚飯,他馬上就回來。”小鬼再咬一口,嘴裡咕嚕咕嚕。
說曹操,曹操就到。
慧娘隨着小鬼的話,下意識地往外面看。天邊晚霞,在這一刻噴涌而出似的,如火如荼,如煙如蒸。而天,微微的暗了暗,不比下午春光明揚。
有一個人,讓慧娘心中明亮起來。
蕭護步子匆匆,走得極快,大步而行,往這裡來。
院門上青藤已發葉有花,還沒有開,已是極中看。這極中看中,有一個更中看的人。那一抹嬌黃的影子奔來,一直到投入蕭護懷中。
不過十幾步,慧娘氣喘吁吁,抱住蕭護身子後,仰面嬌柔地喊:“夫君。”蕭護面有疲累,溫柔答應:“我在。”
慧娘一腦袋拱他懷裡,忽然情感爆發,在蕭護懷中尋着找着,拿面頰滾來滾去,手緊抱他再緊摟住。
蕭護柔聲道:“哎喲哎喲,”
“哎喲什麼?”慧娘總算聽到。
見自己丈夫一臉的笑謔:“我快讓你吃了。”慧娘滿面通紅,不依地擰他袖子:“你欺負人,你又欺負我了。”
“不欺負你,讓我欺負誰呢?”蕭護擁着她往院中走,見慧娘新衣有脂粉,是細心打扮過的,在她脖項後嗅一下,輕薄地道:“好香,夫人,我正要勸你不要傷心,不要忘了晚上侍候夫君,你竟然這般得趣,咱們先不吃晚飯了好不好?”
慧娘輕輕捶他一下,薄嗔道:“不行,不能把你餓着。”話一出口,自己先訕訕着難爲情起來。蕭護哈哈大笑,雙手在慧娘脅下,把她高高舉起,霞光在大帥面上,把他笑容襯得倜儻風流,他低聲取笑:“你也餓了?纔有這話。”
慧娘嚶嚀一聲,面龐紅得如熟了的果子,羞得眼珠子都不敢擡。
蕭護抱慧娘在手臂上,就這麼扛進院子裡。院子里人,見大帥和夫人這個姿勢回來,早就作鳥獸散。
蘇雲鶴喃喃負手,對着院牆,好似那是什麼值得研究的東西:“這是秦磚,要麼就是漢瓦。”獨他不走,在這裡看有趣。
慧娘屏氣凝神對蕭護笑:“這是新院牆。”蕭護穩穩的半抱半扛,也悄聲笑:“咱們看不見他。”進房,關上房門。
孟軒生對蘇雲鶴招手,悄聲地罵:“你心裡春花開了!”
這紈絝該尋親事了!
……
入夜,月兒明亮。大成長公主倚坐牀上,在以淚洗面。寧江侯和孫珉的信,擊中長公主脆弱的內心。
長公主以前的能耐,不過就是宮中有個詭計,和石貴妃贏幾句。再就是朝野上下找幾個得意門客,以爲得意的資本。
都說了,爾虞我詐是她最能的。世途之晦明,不是經歷過的人,不會刻骨銘心。
弄一幫子人來,保證歲月悠悠,長公主一定不落下風。亂世中,人心所向,她還差有火候。
她以爲自己一身功勞,諸王們嗤之以鼻。她以爲自己城門上請出宮中太妃留下蕭護,爲新帝開一片安寧地,算是摯天保國不可缺少之人。
現在看看,一堆人罵她臣亂君綱。你是公主,不是皇嗣!
她到現在沒有明白對寧江侯的不滿,就是認爲這皇帝只能由自己來選!選不中的人恨自己情有可原,可他們半分也不感激,半分也不感謝。
長公主恨在這裡。
程業康輕輕走進來,長公主強打起精神:“寧江侯還是不肯說?”她自醒過來以後,就苦苦的要知道寧江侯選的是誰?
“寧江侯不肯說,他說他纔是對的!”程業康認爲這不用猜:“一定是臨安郡王!”長公主有氣無力地道:“未必。寧江侯老奸巨滑,不會因爲孫珉是他親戚,他就會選他!是孫珉也有可能。只是他來了多久?爲什麼一直不肯出來相認!”
程業康低聲道:“還不是怕蕭護起殺機!”
“不!蕭護這個人難以壓伏,卻不是殺皇裔的人!你今天也聽到,”長公主對蕭護雖有不滿,卻全扣在慧娘身上。她睡了一個下午,身軟體麻,扶着兒子想下牀走走,邊起身邊絮叨:“這女人呀,就是不能擅專。你看我辛苦一場,還落得人人埋怨。蕭夫人,就不該枕邊挑唆蕭護什麼平反,什麼報仇的!哼,要是沒有伍十三娘在,哪有這許多的事情。”
想想又加上一句:“還嫉妒!”
專房專寵到一個丫頭也進不去。
玉笛等人回話,說大帥的院子也一步沒邁進過。
對於古代出身的長公主是看不慣的。
程業康心疼母親,她天天是起早貪黑,朝政不是好玩的事,母親倖好有蕭……程業康也對蕭護頭疼:“官員們他說殺就殺,殺就殺吧,還在先帝在時定的欽犯墳前殺,這不是大逆不道嗎?”
“唉,他沒有娶個好妻子,扯不完的後腿!”長公主再把蕭護打量一遍,功是高的,行事也是謹慎的,就是娶的妻子不行。
見月亮有彩,雖不是全月,卻斑斕可觀。到窗邊,長公主仰面有了淚水,對自己的父親,老先帝遙遙寄憂愁:“文昌王要是真命天子,怎麼還不見進京?別人都來了,他倒不敢出來不成?”
文昌王要不是真命天子,長公主打了一個寒噤,餘下的那些人,一個比一個不中看,他們當政,哪裡還有自己好日子過。
歸根到底,長公主還是要自己的好日子!
程業康吞吞吐吐,不知道是不是要把張閣老下午的話說出來。他猶豫不決的影子印在牆上,長公主見到,才問:“你有什麼話?”
“是張閣老說的。他說寧江侯是老臣,蕭護和母親都不加罪與他,是體諒他一片苦心。而母親的一片苦心無人體諒,是母親是個女人!”程業康如實地說出來。
長公主身子晃幾晃:“你再說一遍。”程業康尷尬地道:“閣老說,有些事既然有大帥在,不妨全交給他,以後新帝立,有不好的地方,也與母親無關。又說用人理當給點兒什麼,兩個官員的命,哪裡比得上京中百姓們的命!”
“他們全說我錯了?”長公主不敢相信又問一聲,面上急切嚇住程業康。下面還有幾句,程業康欲待不說,又覺得實在有理。他緩上一緩,待長公主恢復幾分血色,才輕聲又道:“太妃打發人出來,也有幾句話。”
長公主吃力地坐下來:“說吧,讓我聽聽太妃這個女人又有什麼高見?”程業康小聲道:“張太妃說,請母親多想想前朝的呂后,請母親多想想牧羊的蘇武。”
呂后和蘇武,是八杆子也打不到一起。張太妃提這兩個人,是大有深意。呂后,漢高祖劉邦之妻,以劉邦去世後殘害戚夫人聞名。劉邦在世後,呂后是很能忍辱負重爲自己兒子保住帝位的。
張太妃說呂后,也不是指讓長公主對蕭護忍辱負重,而是指呂后在戚夫人得寵時,沒有被拉下馬,是呂后有張良等人相助。
長公主一人堅持到現在,與蕭護有離不開的關係。再就是蘇武,他爲保氣節,牧羊數十年,回到漢朝時,節杖掉光了毛,卻還在。
他們全是爲保存該存的,一直忍耐。
張太妃隱隱地表達自己對長公主幹政的看法,你可以當個總管家,卻不要件件樁樁的事情左右人。
長公主失聲痛哭,哭得像個孩子一樣。她發現張太妃纔是瞭解她的人,知道自己無處不小心,只爲新帝來時,這還是一箇舊局面。
不是新朝新規矩!
月色朦朧下,程業康躡手躡腳退出。外面,張閣老等幾個人還在候着。見程業康出來,張閣老眸子一閃,沒有問,也等於在問。
程業康道:“閣老這邊來。”張閣老走過去,手不住撫着鬍鬚。程業康低聲道:“我對母親說了,母親正在流淚。閣老,我母親她,也挺不容易。”
張閣老心中暗樂,大成長公主這不兵亂了,也會流淚?他神色肅然:“我是一片真心,不怕長公主惱才說出來。要知道,這麼大的局面,不是長公主帶着幾個人能撐起來的。”程業康早先心思也左右的滴溜溜轉,現在也無話可說,只道:“是是。”
張閣老出來,給蕭護去了一封信箋:“東風已在,不催何時?”這信箋到蕭府上,蕭北馬上就傳進去。蕭護正和慧娘用遲來的晚飯,打開信箋看過,在燭火上燒了,慧娘好奇地伸頭問:“什麼事?”
“就是那說你沒有誥封的夫人,以後再也不敢說了。”蕭護在心中暗暗吃驚,張閣老這個老狐狸,他竟然看穿自己這兩天裡的心思變化。
他用什麼法子?說東風已在?
蕭護手中筷子伸到蠟燭上而不自知,慧娘好笑,手快地把蠟燭端走,另一隻手放盤子過來。見大帥挾起一片姜就放嘴裡。
慧娘忍不住笑話他:“大帥想的什麼心事?”她眼珠子轉着,似乎很是好奇。
蕭護自己也笑起來。他在心裡盤算人名,打算和張閣老深談一回,重組新內閣,撤去大成長公主的一干子人。
自兵亂後,張閣老未避嫌疑,一直與蕭護避而不見。關鍵時候,他只三言兩語,就還了蕭護的救命之恩。
蕭大帥睡下來時還在想,這羣老臣們,個個了不得。
……。
“砰!”一隻皮球撞在樹上。樹上幾點槐花搖幾搖,沒有一個落下來。伍小伍在大門上坐着撇嘴,要吃槐花還不會爬樹的人,這一對主僕算一個。
十一公主仰面流口水:“這樹怎麼這麼高?”豆花撿皮球,附合道:“就是就是,這家子不好,這樹也不好。”
“哎哎哎,你說誰家子不好?”伍小伍接上腔。十一公主對他陪笑:“豆花不是說你。”伍小伍纔不說話。
十一公主和豆花回後院子裡,還住的那間屋子,不過有豆花在,收拾得差強人意。桌上,有十一公主心愛的東西,還有她的筆墨紙硯和茶碗。
公主自從拿身子不快當藉口,一直就住在這裡。
豆花憂愁,她是個想得多的機靈鬼兒:“您再不理駙馬?不怕駙馬有別人?”這是宮裡學來的知識。
皇帝來,嬪妃們莫不相迎,怕皇帝找別人。
十一公主苦着臉兒:“我才過幾天舒服日子,你別提這事行不行。”豆花吃吃道:“我是怕……再說宮裡娘娘也問我,我說駙馬天天在家呢。”
其實伍駙馬,天天不在家了。
“這樣回不就行了,他不回來不是挺好,沒人管咱們,也沒人兇咱們。”十一公主鄭重地道:“他回來了,你千萬要躲開,他殺人,一刀一個!”
豆花都聽十一公主說到不害怕了,懶洋洋點點頭。
“走,咱們去摘花。”這裡也有一個園子,家裡無人玩耍,只有十一公主一個人玩。
她們走以後,伍小伍摸着頭從屋檐下面出來,監視十一公主是他的事,可最近這主僕全說的是什麼?
不是吃就是玩,倆零食嘴子。
伍小伍又跟去園子裡。
晚上伍思德還是不在,豆花掐指算,他已經有六天不在家。六天前的在家,還是半夜三更回來,酒氣醺醺的回房就睡。正房和十一公主住的隔一個院子,伍駙馬酒後打呼的聲音豆花聽得一清二楚,才知道他回來了。
豆花也是小小年紀到深宮裡,因周妃失寵,沒有得意宮人教導。匆忙出宮,更沒有人惡補一些知識,在宮中也算是少有。
她只納悶一件事,夫妻不是要睡在一起的嗎?
由皇帝和嬪妃娘娘而知道的。
豆花再一次和十一公主商議時,十一公主是讓她商議煩了,打個哈欠:“好吧,你跟去看看他晚上不回來住哪裡。”
伍思德前幾天由公主生氣和身子不快而煩過再煩,這幾天蕭護要拿長公主的官員下手,他又忙而又忙。
當然,他也有睡覺的功夫。一個新成親初識滋味,又妻子分房睡的男人,他能去哪裡?
星月再次滿天,伍思德打馬直奔紅杏樓。好在晚上有夜攤子,不能跑快馬,豆花纔跟上伍思德。
見駙馬爺下馬,有兩個女人搔首弄姿地出來,笑得不能形容的那調調,豆花想掩耳朵的腔調:“您來了,昨天怎麼沒來?紅鶯兒想您一夜沒有睡。”
豆花一個踉蹌,差點從街角里摔出去。
紅鶯兒,一聽就是女人。
豆花認得字,認一認,紅杏樓。
豆花是連滾帶爬的進家門,伍小伍正要關門,見豆花是嘰哩骨碌地往裡闖,路也不看,一頭撞到大門上,“通”一聲!
摸摸自己腦袋上,豆花一言不發,往後面就跑。
伍小伍罵一句:“失心瘋了?”把大門關上。
十一公主正在燭下看書,她就是針指也是高興就做,反正沒有人等着用。見豆花衝開門,撞見鬼一樣的氣色不佳,十一公主先問:“你讓他打了?”豆花是回明出去跟蹤伍思德。豆花搖頭:“沒有。”
那氣色,還像見到鬼。
既然不是讓伍思德發現打了,那就是沒跟上,十一公主掩口笑:“我讓你不要跟他,他呀,腿長腳快,你怎麼能跟上?”回身摸摸案上香茶:“我才泡的,你喝一口吧。”
豆花上氣不接下氣,這才說出來:“駙馬,駙馬,”
院門讓人敲響,伍思德回來:“小伍,開門!”
伍小伍尖着嗓子開門:“舅,別敲了,鄰居又來說了,你敲門嚇倒人家孩子!”
主僕兩個人一激靈,這個人是兇的!十一公主回身“噗”把燭熄滅,和豆花窩在椅子上悄聲商議:“今天回來得早?怎麼辦?他會來找我的吧?”
“你還不去?”豆花驚駭。
你們是夫妻呀。
十一公主對手指,在月光下委屈:“他不洗澡,愛喝酒,睡覺打呼,衣服不愛換,還兇人!”公主亮晶晶的眼睛,讓豆花頓起同情之心。
纔要說話,伍思德罵罵咧咧的嗓音過來,他又喝得不少,一腳踢開門,罵道:“老子娶老婆跟沒娶一樣,哪天老子休了你!”
他是氣話,今天氣不順,紅鶯兒中間出去說如廁,其實是會一個外地來的老客人,讓伍思德一頓亂砸,負氣而回。
駙馬爺把這氣出在家裡。
十一公主和豆花更是伏低身子,公主還挺自如:“休妻?”眼睛裡寫着有趣,滿腦袋裡是自己過呀,日子真不錯呀,不用再見不洗澡的人呀,豆花把她從幻想中拉回來:“您是公主!休不得,也休了沒辦法過。”
十一公主遺憾:“爲什麼我是公主?”
“砰!”一記響聲,是伍思德用力打開窗子:“這房裡多悶!”推窗見到十一公主住的地方更悶。
駙馬爺躺倒榻上生着悶氣,脾氣上來,你就住小屋子吧,以後別回來!
哪裡十三來,一定教訓你!反正老子不會告你狀,讓十三自己發現去。
其實今天伍思德暗示慧娘歸一下寧,奈何慧娘感激夫君,心全在蕭護身上,愣是對伍思德的暗示沒看出來。
伍思德悶着去紅杏樓,又遇到劈腿的事,無可奈何的回家來。
他悶悶不樂躺一會兒,就大叫大吼:“茶呢,小伍!泡茶過來!”對窗戶外面看看,這麼大的吼聲,那一對無良主僕還能睡得着?
依然沒有動靜。
無良主僕一對大氣兒也不敢喘,雖然沒有燈燭,也貓着腰不敢直身子溜到牀前,兩對黑亮眼珠子對着看:“怎麼辦?”
豆花悲從中來,一下子看到十一公主的悲慘命運:“你是讓休了,宮裡一定說你丟面子。我也沒臉見十六公主。”
“休我,又不休十六公主?”十一公主強打精神,扯出一個笑容。豆花抽抽泣泣:“昨天我去看周妃娘娘,遇到十六公主,說她要來做客,我說行,請她去問太妃,她說要問長公主,我說也行。她要沒來你就讓休了,怎麼辦?”
十一公主顰着小眉頭,對比一下在宮裡的日子,和在外面的日子,被休了問題是很嚴重。十一公主打算敷衍一下:“不然,我偶然應付他?”
她紅着臉,吃吃要說真難應付,男人抱着的時候,無處不在着火,又總算沒有小白到底,這話不能對還是姑娘的豆花說。
豆花贊成:“你一個月應付他幾天就成,應付,您就應付一下就成。”
外面又響起來伍思德吼聲:“都死了嗎?”
一對主僕爭先恐後去了衣服去了鞋子,和一個醉漢沒有道理講,趕快睡覺是正經的。
房門毫無動靜,伍思德氣得一夜沒睡好,後悔自己回來,一大早就走了。
伍小伍這一天都不待見十一公主和豆花,舅喊那麼響,你們聽不到?十一公主對他陪笑,豆花卻翻個白眼兒,守門的小伍爺,你衝誰甩臉色。
謝天謝地,伍思德這一晚沒有回來,十一公主爲等他熬到半夜才睡,第二天起不來,呼呼睡了一個上午。
慧娘沒有忘記她,讓人送東西給她。伍小伍接在手裡,回話:“對十三姨說,她們懶着呢,還沒有起來。”
送東西的是小鬼,小鬼老老實實地,一個字不少的把話學回去,慧娘和妯娌們又坐在花籬下面,這一次換一件粉色羅衣,好似花籬上新開的花。
妯娌們格格笑起來,慧娘也笑,這日頭都中午了,十一公主不起來,只能說明一件事。
十五奶奶楊氏笑道:“公主是個嬌小的,舅爺是個強壯身子,夫人讓大帥去說說吧,欺負公主,她回宮裡哭哭啼啼,別人要說我們對她不好。”
慧娘笑着答應,心裡卻想,這事情只能晚上說給大帥聽,博他一笑,讓大帥去勸哥哥,大帥肯定不答應,他不答應也罷了,還會說自己多事,管別人夫妻房中事。
只能慧娘自己去說。
午後,讓小鬼請進來伍思德。伍思德也正要和慧娘說話,喜出望外進來。見十三妹子比前幾天出落得更好,水紅羅衣,襯玉首飾,分外亭亭。
伍思德嘿嘿笑,慧娘對他嘻嘻笑。兄妹兩個人各自笑得有心思,哪一個先開口,都在心中躊躇。
“哥哥,”
“妹子,”
開口時,又撞在一處。
慧娘爽快,搶先道:“我先說,哥哥,公主是嬌嫩的人兒,你要體貼疼愛才好。”伍思德愣住:“體貼疼愛?”馬上要翻臉:“她還敢到你這裡來告狀?”慧娘見他變臉,更認爲自己想的對,忙陪笑:“哥哥不必動怒,公主並沒有來,是我往家裡送東西,說她到中午還沒有起來,哥哥你想,公主嬌貴,您不必多勞累她纔好。”
她說完了,伍思德也聽明白了,鬧了一個大紅臉。可紅着臉,伍思德倒主意出來了,馬上道:“妹妹你應該去看看,她天天睡到中午纔起來,有時候下午纔起來。這與我沒關係,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說過,實在坐不住,拔腿說我有事,轉身走了。
慧娘納悶,難道是自己說中了,哥哥才坐不住?又想他讓自己到家裡看看,今天已經是下午,明天再去吧。
伍思德出門,想想不對。十一公主昨天睡得早,自己吼也不起來,今天又睡到中午?她半夜偷人去了?
呸呸,這話真難聽。
不過伍思德同時一警惕,心頭凜然。公主相不中自己,自己天天不在家?她偷人?不怕萬一,就怕一萬。
這個伍家的精明人,因爲太喜歡十一公主,一頭陷進去自己既不承認,也不知道,就想得很歪。
男人天天不在家,小伍不能夜裡還管後院子的事。
當天晚上,伍思德很早就回來了。十一公主剛吃過飯回房,燭光亮着,伍思德可以看到嬌小身影,就放下心。
這身影真好看,駙馬爺就一直盯着。
見十一公主出來,往前面來。伍思德沒有想到是往這裡來,就看月色。
“噹噹噹”,有人敲門,敲得一聲一下里,很是斯文。
伍思德還沒有反應過來,然後腦子才一激靈,整個伍家只有公主才這樣敲門。自從公主進門,兄弟們全躲着走,飯不在家裡吃,晚上回來就房裡一鑽,也不打擾新婚的伍思德,晚上幾乎不往後面來。
是公主!
十一公主等得不耐煩,又舉手指輕敲兩下。
門,“嘩啦”開了!
伍思德不想氣不忿,可見到公主柔柔弱弱,如月下清光一縷,人就氣不忿起來,粗壯身子快把門填滿,沒好聲氣:“有事?”
他話才落音,十一公主對他尖聲尖氣喊起來:“這是正房!這是正房!這裡是正房!”最後一句纔是正題:“我要就寢。”
十一公主不會和人吵架,就像她對着慧娘,就會喊:“我有定禮!”今天就喊:“這是正房!”這是本宮應該呆的地方。
伍思德饒是不笨,也繞了一下才弄明白她的意思。
她要回來睡,應該是身子方便了,當丈夫的是求之不得。見十一公主牙尖嘴利的樣子,伍思德想到家鄉的啄木鳥,也是這樣的尖嘴巴,就會啄!
他悻悻然讓開身子,這是正房誰讓你走的?
十一公主手裡抱着她的梳頭東西,準備明早梳頭的,不梳頭她認爲不能出門。把東西往鏡臺上放下,十一公主本能的伸長鼻子,在空氣中嗅一嗅,再對着地上伍思德的靴子直了眼睛。
髒的?
異味來源?
伍思德半仰牀上,一舉一動全在他眼中,惱火地坐起來罵道:“你嫌棄我,就別回來!”十一公主十分聽話,一溜煙兒跑走了。
跑的速度之快,好似開弓不回頭的箭。
伍思德認爲自己應該生氣,卻忍無可忍地想笑。大步到房門內,用力把門關上,回來倒在牀上,回味剛纔十一公主一溜煙兒的身影,笑得不能自持。
這小膽子,你還敢來。
又過片刻,房門再次“噹噹噹”敲響,和剛纔一樣斯文有禮。
伍思德忍住笑,繃緊面龐打開門,門一開,見豆花叉腰,十一公主挽袖子,兩個丫頭一人一句,炮彈一樣呼嘯而且不停。
豆花尖叫:“這是正房!你憑什麼不讓公主就寢!”
十一公主也尖叫,就那一句:“這是正房,這是正房,這是正房!”她憤怒得臉都紅了。
尖叫聲傳到前面,伍小伍煩惱地把枕頭壓住耳朵,你們還讓不讓人睡了!
舅呀,你不回來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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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
這是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