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碑林埋的是在兵亂中死去的將士、封氏夫妻,還有一些是京裡市井中有功夫的人。像天橋底下賣藝的、平時和普通人一樣深藏不露的習武之人、正義的混混等。
凡是在兵亂中奮勇當先而死去的人,蕭護全讓葬在忠勇碑林裡。
那不僅是大帥爲自己岳父母和將士們立的碑,而是大帥爲紀念兵亂中犧牲的人而設。
這話在蕭護冰涼的心上劃一道深長的口子,大帥還能鎮定。
身後的將士們不幹了!
除了新兵,別人全經歷過兵亂。姚興獻頭一個忍不住,破口大罵:“你們還是不是人!”他的親兵們和他出生入死,好幾個埋在那裡!還有他帳下的軍官士兵,叫得上名字來的情同兄弟,叫不上名字來的也是兄弟。
姚將軍本來在蕭護身後,隨同大帥出營。此時拍馬往前,與蕭護並肩。手指一個一個郡王們罵不絕口:“當初京裡亂,你們在哪裡?大帥又在哪裡!忠勇碑林裡死的兄弟們又在哪裡!你們在自己封地上見死不救時,他們全在血戰!沒有他們拿命去拼,你們還能在宮裡顛倒黑白!”
再出來的是伍思德!
他的兄弟伍長河,十六公主的丈夫埋在那裡!
伍氏兄弟跟隨伍思德一起出列!
在大帥蕭護另一邊並肩,也是破口大罵,把各種鄉罵全罵出來:“……孃的!”
“……奶奶的!……”
“……姥姥的……”
不管是郡王的什麼親戚,一概招呼。
餘明亮等人也是罵不絕口!
蕭護在罵聲中,臉色越來越白!
從看到郡王們一起在這裡現身,大帥就知道他們是想置自己於死地。再聽到這無恥的聖旨,大帥的心好似開了無數個口子,嘩啦啦往外流着血,流着憤怒,也流着精氣神。
姚興獻上來大罵前,蕭護幾乎摔落馬下。
聽到姚將軍罵,蕭護才勉強穩住身子。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是啊,還有看到自己冤枉的人,他們支持自己!
可看這天,藍得和在京裡一樣,天卻不說話;看這地,青草茸茸,綠得和每一年的春天一樣,地卻不說話。
這是什麼天!
什麼地!
竟然容得下顛倒是非的一羣人!
看他們,臨安郡王是一襲紫衣,眉目清楚如畫中人。小人!
韓憲郡王高額深目,炯炯有神。小人!
南安王面白有書卷氣,又透着雅氣。小人!
……
蕭護把他們一個一個地看過去,忽然就冷笑一聲。他不能倒!還有十三和謹哥兒在身後,蕭護心想我怎麼能倒?
你們就能輕易把我扳倒嗎?
又有一些士兵也衝上來大罵。
他們前後不過罵十幾句話的功夫,大帥蕭護把一切都想清楚了。你們就是盼着我死,盼着我倒,盼着我從此消失!
可我蕭護,爲十三、爲孩子、爲身邊的將軍們、爲身後的士兵們、爲家裡的老父、爲家裡的母親、爲親戚們。哦是了,還有知己們。蔣延玉送蔣少夫人上船時告訴她:“這是難中,我不能拋棄蕭護!”
而謝承運夫妻全都不走,謝少夫人也覺得自己賢惠過了頭,路上想了一個又一個理由,想出來一個對慧娘說一個。有一個居然是:“還想着大帥的買花錢,得跟着大帥同行。”慧娘含笑聽過,不是答應,而是道謝。
再對蕭護說,蕭護心事重重,也讓這句話小解了一下心懷。對十三道:“等我們過了這個坎,再給她買花錢。”
一萬兩銀子是不少,可買不了一條命。
在大帥當時手裡,一萬兩不算多!不僅不多,蕭護還認爲很不貴。借一萬兩銀子,和十三修好,安慰了十三;借一萬兩銀子,表達自己對朋友到來的感激之情;借一萬兩銀子,在朋友妻子面前盡了盡心,讓幾個知己在妻子面前都面上有光,看看蕭護對我們來多喜歡。
種種……
他日回江南,也可以在父執輩們面前坦然,不曾虧待知己們,女眷也有買花錢。
大帥面上冷笑變成獰笑,給別人此許買花錢別人記得,而在兵亂中平定京都,纔有這些郡王們可以爭皇位,他們不感恩也罷了,竟然猜忌到要自己的命!
本帥的命,豈是好要的!
平水王最沒耐性,見罵,眼中火星子迸出,手指蕭護大罵:“你是下馬受縛,還是受死!”
蕭護是壓力越大,越能穩住的人。
他慢條斯理的虛擡了擡手,兩邊罵聲嘎然止住。將軍們罵聲止住,也同時揚起馬鞭,後面的士兵們也同時止住。
孫珉和韓憲王並不和氣,在這種時候也忍不住互看一眼。
蕭護此人,實在厲害!
此時春風和暖,隱有花香。大戰,卻是就要爆發。但看大帥面上,又浮出一層笑容,似玩味又似嘲笑,憑你們也想殺我?
蕭護名聲實在強!
他十六歲就領玄武軍統帥,與幾十年征戰的金虎軍大帥張守戶,十幾年在軍中的國舅鄒國用抗衡。
在十三殺烏里合以前,蕭少帥已經名頭不小。
再後來,奇襲興州,大戰野狼谷,手下十三殺烏里合,京中平亂,鎮定京都。王者風範已露出!
郡王們耿耿於懷不放心,原因也在這裡。
雖然軍力比蕭護稍多,可見到蕭護面上微微的笑容。從臨安郡王孫珉開始,心中都是一寒。都在心裡先自掂量掂量,他笑什麼?
有奇兵?
有勝算?
有……。
大帥一笑,先嚇人一跳。
“哈哈哈哈哈……”
蕭護揚鞭大笑,笑聲如震山嶽般,笑得大帥豪情上來,笑得大帥心傷自平復。把笑再一收,蕭護怒聲斥責:“爾等奸邪小人!我有功有罪,人心自有定論!不是你等可以定我罪名!說什麼我枉法,六部裡官員哪一個不能作證!說什麼我貪贓,京裡京外你打聽去,一衣一食是我等血戰而來!說我死去的兄弟們不忠不勇,你問京裡百姓們可答應!說我岳父是欽犯,你等也配!”
大帥大罵:“要戰就戰,何必多尋這些沒人信的理由!天下人都不信,你等想要我心服,呀呸!打錯了算盤!”
把馬鞭子收起,馬鞍橋上摘下長槍。蕭護橫槍在手,人忽然又一精神。他銀盔不改,銀甲有光,手中成名長槍如渡關山飛長空般氣勢磅礴。
槍尖對準郡王們,蕭護大喊一聲:“爾等有膽,與我一一來戰!”
對面的人全沒有膽!
蕭家長槍在蕭護祖父以上那幾代就有名氣,到老帥手裡,少帥手裡,長槍一杆震三軍。對面郡王們哪一個敢來試?
他們會刀馬,有功夫,校場上可以讓手下人喝彩,可論戰場上混戰經驗,比蕭護差得太遠。
臨安郡王孫珉和韓憲王同時喝一聲:“蕭護,你要造反嗎?”
蕭護回罵:“爾等,逼我造反嗎!”
伍氏兄弟再次大罵:“逼我們反,我們只好反了!”
“反了!”伍小伍振臂高呼。
士兵們還沒有迴應,孫珉和韓憲王同時大喝:“從蕭護者殺無赦!棄暗投明者,官加一等!”
蕭西蕭北帶着親兵們大罵:“從這等小人者,殺無赦!棄暗投明者,光宗耀祖!”
“反了!”潮水般的聲音譁然而起。一波比一波更強。
也有一些新兵們心不穩,心思活動,可隨着這呼聲越來越高,新兵們也振臂高呼:“反了!”有人很興奮,以後會不會弄個什麼爵噹噹?
“反了!”
聲音傳到中間的女眷們耳中。謝少夫人和慧娘坐在一起,身子往後一讓,撞在馬車壁上。謹哥兒則對這聲音很喜歡,發出格格一聲笑,再看撞馬車的謝少夫人。
慧娘關切地看謝少夫人,纔要問你沒事吧?再一想外面在喊造反,就認真把謝少夫人打量,見她重新坐直,面色發白。
造反,要滅九族的,難免害怕。
謝少夫人定一定神,不知道怎麼了,興許這幾天也把前後事想過,認爲蕭護冤枉。她抿一抿嘴脣,對慧娘道:“我沒事。”
竟然出來這一句。
慧娘心中略略放鬆,再纔想起來,忙抱兒子在面前問:“剛纔是你笑的?”那格格一聲,又響亮又大。
奶媽和呂氏同在車裡,爭着告訴慧娘:“是哥兒笑的呢。”
外面喊聲震天,這車裡卻是另一番天地。呂氏和奶媽都笑得面上開花,爭來伸手來抱謹哥兒:“來,再笑一個!”
謝少夫人對着她們笑臉兒,纔算真正心定下來。反了?她這樣想,真的要反?
前面出了什麼事?
宣讀聖旨她們還不知道。
對着慧娘身上穿戴整齊的盔甲,和謹哥兒身上也有小小的軟甲,謝少夫人籲一口氣,沒話找句話:“難怪夫人要穿這個。”
呂氏扯開自己衣角給她看,也是爲和她多說話安她的心,衣內是銀甲:“我也有。”奶媽也笑着揭起衣角,她們也有。
銀軟甲一環扣一環,很是精緻。
也許是大難當頭人自定,謝少夫人反而在這當口兒羨慕上來,以手撫摸,小心翼翼問:“我呢?”
這幾天跟隨蕭護行軍,謝少夫人就更明白一件事。都說大帥愛兵如子不是假話。像新煮魚湯那一天,大帥問過士兵們全在喝,又問過傷兵們藥在上,將軍們也全喝着呢,他才肯用。
不會人人都有,獨自己沒有。
果然呂氏回答她:“這是我們來京裡時,老帥給的。一人一件子,可沒有多的。這個比盔甲好,外面可以套衣服。”也爲謝少夫人爲難,怎麼着也有一件子給她呢?
“咦,若荷秀蘭也有,包在包袱裡,走的時候要是落下,還可以找到。”呂氏一想,就出來兩件子。
謝少夫人震驚。
她們往京裡來時就備的這銀甲?
她們從江南出來就預備好了?
那時候是爲什麼往京裡去的?
外面譁然,謝少夫人此時就想不到當初蕭少帥離江南,是往妻子領賞賜的。如果想得到,謝少夫人就會明白,蕭家是早有準備。
從她的角度,也許會看成蕭家早有造反的準備。
其餘三個妯娌和十一公主、豆花在一個車上。十一公主和翠姑她們不能坐一個車,要吵架,就和奶奶們在一處。
七奶奶顏氏壓抑着激動,她原先是最膽小的,聽到自己丈夫吼都會怕。今天眸子裡竟然有神采,也有一多半兒是害怕而激動了。覺得自己按在車廂裡的手緊張得發抖,顏氏就找話說:“會打多久?”
勉強還能一笑。
九奶奶祝氏身邊依着明鐺,明鐺是不住的哆嗦。祝氏有她哆嗦着,自然地就很自如,擺出一副不僅是當家主母,還很久經場面的穩定架勢,道:“很快很快。”
悄悄的袖子裡手動一動,早就緊張是僵了。
十五奶奶楊氏毫不掩飾自己緊張,人卻抱着一把長劍。面上最緊張的她道:“等會兒我也殺幾個!”
十一公主早就白了臉,豆花直直坐着,好似得了肌肉強直症,腦子裡都不能再轉動。
前幾天也打,但不像這樣大喊:“反了!”
一個是公主,一個是公主宮女,是最吃驚的。
翠姑等人分兩輛車坐,手中都有兵器。是她們丈夫給的,說:“殺人比讓人殺好!”雖然有一隊士兵保護,但混戰起來,會不會有危險不好說。
翠姑嘴裡唸唸有詞,伍長河夫人是她的堂妹叫臘梅,因害怕而說話:“姐,你在禱告?”翠姑就大聲念出來:“我不害怕我不害怕我不害怕。”
伍山石夫人忍俊不禁,一笑解開許多害怕,也大聲念:“我要殺人我要殺人我不要讓別人殺……”
最前面已交上手。蕭護大帥索戰,郡王們保存實力你推我讓不肯先出戰,手下將軍們倒想會會,無奈郡王們不許。
打仗會有損傷,此時多留下一個人,以後爭皇位就多一分勝算。
蕭護讓士兵們罵戰,激出來三個人。三個人戰蕭護一個,大戰上百回合後,蕭護回馬槍搠倒三個。
回馬三槍,一槍一個,槍槍見血,槍槍奪魂。
玄武軍士氣大震,再罵戰。
伍思德殺了一個,姚興獻傷了兩個,士氣更震時,郡王們重新商議。
見長空白雲下,蕭護大帥威風凜凜,日頭把他有青鬍子根的面龐顯示在衆人面前。大帥略有憔悴,卻更英俊過人。而且日頭下,他的年青再一次展示出來。
此人實在太強!
以孫珉爲首,大家對於盟血誓,不殺蕭護誓不回頭!
……
京裡也亂起來。
郡王們要平忠勇碑林的確提過,是南安王力主。南安王下昭獄,自認爲險些死在蕭護手中,這損主意就是他出的。
他們全不甘示弱住宮裡,各據一座宮室。侍候的人有自己的人,也有不少宮人。寧江侯出於監管,田品正出於對先帝忠心,怕他們亂來,寧江侯請田品正的京都護衛們以保護名義,每宮中都安排的有人。
張太妃一生不太乾涉朝政,那時候有太后有皇帝,也輪不到她干涉。可爲了小皇帝,不耳聰目明不行。
平忠勇碑林的話,最早聽到的是田品正,然後就是張太妃。
田品正鼻子快氣歪,對郡王們更瞧不上。本來他們攆走蕭護是極不地道,就是顧忌大帥,也應該徐徐圖之。
何況他們都不是皇帝。
就是皇帝辦事,也沒有這麼用人時往前,不用人時馬上翻臉的。除非他昏的想逼人反。
蕭護在時,田將軍對大帥也有疑心。可蕭護不在,田將軍肩頭責任馬上重了,重得田品正想念以前大帥在的日子,有什麼事情處置上爲難,就去找大帥,不然就推開,讓人:“見大帥拿主意。”
現在田將軍處於寧江侯也不能相信的份上,寧江侯有份趕走大帥,而且事後想想,這是一直預謀的。難怪大帥給郡王們去了一年的信,他們找各種理由不進京,私下裡卻圖謀大帥安京都,他們吃現成。
吃現在也沒什麼,大帥無錯,爲什麼這樣對他?
無人可依靠的田將軍,只能自己拿主意。他試着找一些正直臣子,有平江侯樑源吉,他現在得寧江侯賞識,讓他去和寧江侯說話。又告訴自蕭護走後,就一直告病的張閣老,張閣老不聽則罷,聽過狠狠氣上一回,本來不病,幾乎氣病。
還有正直的大理寺卿,是大成長公主提上來的,請他知會長公主。
田將軍也不想去見長公主。
他在京中親眼看到長公主留蕭護,倚重蕭護,又最後和蕭護交惡。
大帥立幼帝是私心,是爲生死的私心,可他爲民生理京都,不是私心,要私心早自己登基。
長公主留大帥是私心,和大帥交惡也是私心,就沒見半點兒爲國的心。她還以爲她爲先帝!
寧江侯也是私心,爲臨安郡王的一片私心。
可田將軍納悶,這天子是你能看出來的?以田將軍來瞅,郡王們個個差不多,要麼一片天子,要麼一片惡棍。
張閣老也私心,他最會明哲保身,可田品正逼迫他出來:“只有您能和寧江侯抗衡,您再保性命,怎麼對得起先帝?”
閣老默然,老淚潸潸而下。
平忠勇碑的消息就此傳開。
街上亂起來。
百姓們對大帥離京本就不滿,而現在不是一個昏君當道,不讓人說話,是說話的人太多。看似誰都能當家。
當局者心不齊,百姓們就敢示威。
先是幾撥人去最近的衙門裡鬧,衙門裡官嚇跑回家,幾天不坐堂。百姓們中有人挑唆,宋衝之人還在京裡,安排一些人在裡面分析利弊,一起去宮門外鬧。
郡王們不在,他們手下的人就衝突起來。有一些會功夫的百姓持東西爭鬥,讓他們抓了不少。
張閣老親自來見張太妃。
兩個全是上年紀的老人,一個是君,一個是臣,相對淚下。
張太妃哭道:“大帥剛走,他們就要廢皇帝。可先帝有靈,上天有靈,御璽不見,他們廢不了,就弄一張不蓋大寶的聖旨來給我,我不能不接,接過就放一邊。在我心裡,皇帝還是皇帝,我還當他是皇帝撫養。”
又哭顧公公:“可憐他侍候我一場,他是兵亂的時候和蕭家幾個男人認得,兵亂中結下的情意。大帥在京裡,我時常讓他送東西去,和蕭家走動是這樣來的。可他們,審了好幾回,也動了好幾次的刑。有一次我看着都怕,怕他這口氣兒上不來,我可再沒有得力的人用了。不想他命大,醒過來對我說,老菩薩,我要一輩子侍候您,您還要撫養皇帝,我不能丟下您走了。我的人,我護不住,閣老你說我這心裡,天天和貓抓一樣。”
張閣老也哭得哽咽,想想張太妃的不容易,再想想自己覺得不容易而一直避鋒芒,認爲自己不能再避下去。
他先把事情說一遍,張太妃說知道正在生氣。張閣老請太妃援手救抓的人:“百姓是國之根本,沒有百姓,怎麼有君主。爲皇帝,您也得出這個面。郡王的人抓的,他們不買我帳不放人,倒是平江侯去攔了一下,讓不要殺人,也管不住他們背地裡殺人抓人。”
張太妃以淚流面:“要我怎麼做,你說。”
第二天,張太妃讓人請來寧江侯,說多時不見侯爺,請來坐坐。寧江侯就進來,見張太妃等一干子嬪妃全在。大家對他笑容滿面,可以看出來有堆出來的、有擠出來的、有僵硬的、有眸中閃爍着憎惡的……
不過全是笑。
張太妃抱着不再穿龍袍的小皇帝,可憐爲他做了好些件,小孩子長一長就不能穿了。太妃笑得最自然:“侯爺,這四月裡天,說城外花開了,我們娘幾個想,到清明瞭,幾處該祭的可以去祭了。”
寧江侯心裡有數,他也對平忠勇碑有微詞。郡王們要在京裡,寧江侯可以和他們說上話。郡王們手下的將軍私下裡還爲自己主子爭位置,對於京裡的官員們全看成以後臣子,寧江侯的話更不買帳。
他只爲臨安郡王孫珉,盡人皆知。
寧江侯就陪笑:“是啊,太妃出面,那就更好了。”張太妃見他答應,更笑得和藹可親:“皇帝,你們說廢了。郡王們,聽說和大帥過不去去了,”眼圈子一紅,用帕子拭一拭道:“這宮裡如今竟然找不到一個當家的人,我們要出宮去祭奠兵亂時有功的人,清明只爲先帝祭奠,卻薄了這些忠勇的人。請侯爺爲我們安排車轎,隨我們一同前去。”
文妃忍無可忍插上一句:“今天早上御膳房送飯,全是剩下的。說要先供給郡王們的人,不給他們就去打罵,就自己拿。把我們的份例東西給我們自己領了吧,我們有手有腳,自己在宮裡弄幾口熱的吃。”
“唉,大帥在時,可沒有讓我們孤兒寡母爲吃飯穿衣操過心。”張太妃更加地想蕭護。太妃經歷過難時,少一口兒,差一些兒,她可以不計較。
但皇帝年紀小,奶媽要吃,和十三一樣;顧公公傷了身子,要調養。宮中自住進郡王們的人後,飲食上全先要供他們。張太妃嘆氣,有一句話在心裡。
你們不操心錢糧,只來花現成的。這一句是抱怨張太妃不說,只說一句最最重要的話。帶着嬪妃們起身,對着寧江侯跪下來:“國庫,是萬萬開不得的!”
寧江侯早就慌亂不已,側身子讓開,聽張太妃說這一句,寧江侯羞愧萬分。他老淚縱橫,也跪下來,伏地道:“請太妃娘娘放寬心,臣今天以實話回稟。郡王們中,只有臨安郡王孫珉可爲天子。孫珉對娘娘也十分敬重,今他不在,纔有這樣亂的局面。娘娘既這般託付與臣,臣回娘娘,不容別人動國庫一分一毫。”
他和嬪妃們是相對而跪,中間隔着三尺左右,一邊是張太妃等宮衣彩裙,一邊是寧江侯老臉皺皮。
寧江侯再三的叩頭:“各位娘娘請起,一切不便全是臣之罪臣之疏忽。以後臣自當用心,定不會缺少娘娘們衣食。”
張太妃還是嘆氣:“唉,要是大帥在時……”寧江侯也無話可說,蕭護雖然跋扈,蕭護雖然獨攬,蕭護……他在時不曾少過任何一個人的衣食。
走出宮門的寧江侯垂頭喪氣,蕭護不在,他的好處倒一點一點的浮現出來。回到家,見夫人和子女們在商議。
寧江侯問:“什麼事?”
夫人如實相告:“都說要亂,這不兒子從街上回來,說郡王們兵馬大街上就打起來。我才讓管家去屯糧,又喊女兒回來,讓她拿些走,自家也備些。”
又哭:“可憐我死去的大姑娘二姑娘。”
寧江侯夫人三個親生女兒,兵亂時死了兩個,只有這一個逃過一條命。
那一天驟然亂了,太子當街亂箭射死,亂得人不能防範。寧江侯府中有死士,只護住自己府第,女兒們就能接來。
只這一個躲在枯井裡才得活命。
聽夫人說屯糧,寧江侯嘆氣勸她不要這樣做:“我們家開始,別人家也就會開始,百姓們再哄搶,豈不要大亂!”
夫人當他面答應,見他累了,又有面有淚痕,讓人打水給侯爺去洗,自己還是對兒子和女兒道:“該屯還是要屯的。”
兒子也道:“母親不必擔心,我揹着父親私下裡屯就是了。想兵亂時,不是家裡早有屯糧,也難過那幾天。再說長公主府上已經在屯,我親眼看到。”
不僅長公主府上在屯,家家先知先覺的都在屯。
有一些官員當時跟隨蕭護離去,他們在蕭護手中提拔而起,怕大帥走了自己受委屈。有的是敬佩大帥跟隨,有的是無處可去跟隨,有的人則私下裡逃走。
這一天,街上郡王們手下人繼續爭鬥,這是自郡王們一離京就有的事,有人也說是南安王等人走以前安排好的。
臨安郡王一家不打,可挾制不來,就坐視不管。
官員們家裡屯糧。
樑源吉親自看着家人把一排房子全裝滿糧食,又蓄柴火。老孫氏和小孫氏也忙個不停,大家相安。
宮裡,張太妃和嬪妃們也在商議這事:“寧江侯只怕不中用,攆大帥走,如今看來他出了大力氣。各宮出得力的人,街上買些米糧回來。再把藏身處先準備好了,也放些米糧進去。看管庫房的太監是熟悉眼中還有我們的,讓他也送些來。”
又自備火爐鐵鍋,給小皇帝備炒米。怕再有什麼變故,就拿炒米泡了餵給他。
小天子四月裡只有七個月大。
這一天街上還沒有哄搶。
又到第二天,寧江侯安排車轎,張太妃等人按品大妝,各帶宮女上轎上車。後面跟的是一些願意去的官員們。
有些在大帥在時,背後說他不好,願意和寧江侯勾結。可大帥走了沒幾天,省悟還是大帥在好,對寧江侯意見不小,聽聞太妃要祭奠忠勇碑林,知道是爲了才傳出來的那個流言,大家都願意去。
平江侯府,自然是頭一個要去。再就是姚家羅家魯家王家等不走的親眷,他們在官場上,就知道這消息。
寧江侯很是重視,不僅自己府中得力家人來了不少,怕有失,又叫來不少孫珉的人。
一行人浩浩蕩蕩,特別是皇妃車轎金線絡子,四角銅鳳,大紅帷簾,很引人注目。宋衝之很快收到消息,很快散佈出去。
到張太妃出城,已有不少百姓手拿香燭跟上。
郡王們的人不管,他們羣龍無首,無人下令,只自己爭鬥。
這一天去的時候風和日麗,草地上還有無數野花。張太妃難得出宮,心情爲之一爽,舒暢不少。
皇妃們爬不動山,轎子本應該直到山上。張太妃看到後面跟來的有百姓,就更加的要做個全套。
這挖人墳的事總不好,還要挖忠勇碑,太妃此行,就是表明宮中態度,這碑是不能動的。她命住轎,下來要步行。
她可是沒走這段路的,寧江侯卻走過。勸道:“這山看着不高,山路卻長,還是坐轎吧。”張太妃更加不坐,對着鬱鬱蔥蔥的青山看看,將就着慢些也能上去。她只微笑看文妃她們:“你們可能支持上山?”
文妃等人多年宮闈,也知道民心二字。見百姓們不少,文妃帶笑道:“老菩薩,這山上全是大忠大勇的人,咱們得步步上山,才見誠心,也請他們靈魂不散,保佑咱們。”她只心疼的看兒子,九皇子傷殘,可能支持到上山?
這是九殿下從傷殘後,頭一回在百姓們面前露臉,他拄着柺杖,一隻手理理身上繡龍長袍,當着民衆們略提聲音,把皇室中龍子氣度當衆顯示:“回太妃娘娘,回母妃,今日太妃慈德,各宮娘娘們厚德,百官們心中感愛,百姓們人心所向,這才齊聚在此,上山去祭奠那忠膽英魂。理當步行,纔不辜負那忠膽英魂。”
這一番話說得氣派十足,有不少人點頭,樑源吉自然是第一個點頭的,不僅點頭,還大聲道:“九殿下說得很是。”
九皇子面上有光。
他更會利用這情緒,黯然撫摸身上衣服:“想這件子,還是大帥在時,去年九月裡新制的秋衣,這春天裡穿,倒也正好。”
他一句話,勾起來多少人心酸和愧恨。
有人看自己身上新官袍,好巧不巧的,恰好是大帥在時新制的那一件子。世上事,有時候就是這麼巧。
他不是有意取這一件,穿來了,卻發現恰好是,心中難過的如同滾油上煎。
而張太妃也神傷不已,嘆氣道:“想去年大帥在時,我們娘兒們三月裡看衣料做新衣,大帥還說簡慢,說不如以前,他來對我謝罪。而今年,哪裡尋新衣去,就是大帥也不在了。”
她爲出來祭奠,穿的也是新衣,怎麼這麼巧,也是去年做的那一件。
嬪妃們也傷心起來。
文妃當衆哭了:“別說九殿下身上衣服是大帥在時新做的,就是我身上的,周妃妹妹身上的,賢妃妹妹身上的,也全是去年做的新衣。”
這就不是巧合了。
去年過年前兵亂,宮中翻得一塌糊塗。後來收拾起來衣服,有的宮中一件沒翻過的衣服也沒有。不穿去年新做的,還能穿什麼?
有的宮中還有一些能穿的,拿出來看不是冬天的就是夏天的,也有春天的要翻找。現在宮人也缺,去年做的最方便取出,就取當時做的之一在身上。
嬪妃們都陪着落淚,寧江侯更心痛。再次跪下來賠罪:“這是老臣的疏忽,回去請給娘娘們裁剪今年新衣。”
張太妃嘆氣:“不用了,你也挺操心的。”心裡想,你操心來去的,忙的是個什麼?不敢勞動你啊。
轉而對九皇子微笑:“你說得很是,我們步行上山。”就此步行上山。寧江侯夫人等來的女眷們把九皇子在心裡罵一頓,太妃坐轎上山,她們自然也是坐轎上山。
如今不坐,全要地上走。
不罵他纔是怪事。
天氣特別的好,農曆四月裡,暖風薰得遊人醉,只是爬山太辛苦。沒到半山,女眷們汗流浹背,有幾個停下來不想上去。後面跟的百姓們先上去了,回頭指指點點。半山腰裡有風,把他們話吹下來。
“可見不誠心。”
“這些當官的全不是東西,把大帥逼走,就是他們乾的事!”
罵的雖然是當官的,女眷們也臉紅。想想大帥在時是不錯,那時候街上四季有花賣,四季研究新鮮衣服樣子,蕭府裡是頭一等的。
又恢復京中繁華,秦樓楚館都開張,夜市攤販也有,宴飲無數,很是熱鬧。
爲着臉紅,女眷們咬咬牙跟上,居然也上了山。
太妃出宮,田品正要跟來,祭奠忠勇碑林,田將軍更要來。他有先見之明,弄幾副小轎同時上車。
見太妃累時,請她坐上一會兒。張太妃實在不能堅持,就抱着小皇帝坐一會兒。又體貼嬪妃們,現在她們是一條心,真正是一家人。又讓給文妃坐坐,周妃坐坐,賢妃等人坐坐。
就這樣挪上山。
寧江侯等來過的官員用目去看,見忠勇碑林彷彿更高大些,經過雨水沖洗更乾淨些。說也奇怪,春雨貴如油,打春過雨水很少,這碑倒潔淨如新立時。
用心看,有人洗刷痕跡。
寧江侯心有些灰,百姓心之所向,不容改變啊。再一想又打起精神,孫珉會是一個好皇帝,寧江侯重新腰桿子直起來。
他這是第二回來,頭一回來表面情願,心中還有芥蒂。此時他三炷香在手,恭恭敬敬在封家夫妻墓上躬身行禮,心中暗祝:你們死得冤枉,可也清名一直流傳。我今逼迫蕭護出京,又有殺他的心,是不得已而爲之。
立明君死人,自古有啊。泉下有知,請多多體諒我爲國一片心。
他上了三炷香。
香才放上,天色暗了,隱隱有雨水將來的跡象。寧江侯心中驚恐,瞠目結舌看着山林上才變陰沉的天空,又看封氏墓碑。
好在不一會兒,天色又轉爲晴,這一齣子只有神知鬼知的寧江侯心中驚嚇不爲人得知。
張太妃歇息順過氣,先到最大的碑林前拜祭過,擺上供品。再一一看過,先到封氏夫妻墓碑前。想到蕭夫人封氏,伍氏十三娘。
那笑容嫣然,言語輕快,甚得夫君寵愛的女子,如今卻在哪裡。小皇帝“唔唔”幾聲,伸手要太妃。奶媽勸,雖然小皇帝也聽不懂:“太妃累了呢,回去再抱。”小皇帝不依的粘着張太妃,把只小手只是張着。
張太妃實在是累了,雖然有轎子半坐半走上來,她卻上了年紀,平時也五體不勤,少做運動。就握着小皇帝手和他逗了幾句,又想到大帥家新生孩子,那孩子是顧公公來看的,回去對張太妃做個描述。
顧公公能做出什麼樣的話,就是一句:“活脫脫是他爹的小鬼。”滿月後慧娘抱進來給張太妃看,白白胖胖,爹孃都習武,精神比小皇帝要好得多。
這孩子,如今可得暖飽?
太妃心中感嘆,看着嬪妃們官員百姓們一一拜過,實不能等每一個人拜完纔回去。就先行回去,轎子到半山,天重新陰起來。
寧江侯面色又陰晴不定,張太妃卻更有感悟,認爲忠魂有感,特來顯靈。
回京路上,小雨淅淅下起來。車轎到半路時,張太妃命住轎,旁邊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卿也跟在轎後纔回城,見太妃在自己衙門前落轎,從後面慌手慌腳趕上來,沒有雨具,小雨打溼他的鬍子,不顧地上有雨水,拜倒在上面:“娘娘有什麼吩咐?”
“那抓的百姓在你衙門裡?”張太妃和藹可親,手中佛珠不住地捻着。大理寺卿就即明白,回道:“自大帥走後,刑部尚書告假,兩位侍郎大人跟隨大帥離京而去,如今是平水王和南安王手下官員任刑部侍郎,抓的百姓全在刑部。”
張太妃微微而笑,並沒有動怒的樣子,只是手中捻佛珠用力和快些。她笑容可掬:“起轎,去刑部。”
田品正眼圈了一暖,隨即紅了。吩咐京都護衛們:“先安排人去刑部,不能讓太妃和嬪妃娘娘們受到衝撞。”
車轎到了刑部,裡面正在過堂。南安王和平水王的人要在京裡煞煞蕭護留下來的威風,就只和這些新抓的人過不去。
正在夾棍等刑具全用上,見有人高聲呼:“太妃娘娘駕到!九皇子殿下駕到!文妃娘娘駕到!賢妃娘娘駕到……”
一氣喊上許多聲,後面的是:“寧江侯爺駕到!平江侯爺駕到……”
全喊出來。
這喊聲中,幾十個人姍然登堂,爲首的宮衣發白,笑容滿面,面有皺紋,懷中抱着一個穿紅衣的小小孩子,走得緩慢,正是張太妃娘娘。
兩邊廂,京都護衛們森然護衛。嬪妃娘娘們跟在其後,官員們又在後面,還有一些百姓們跟來。
驚得兩個郡王的人嘴張多大,忘了接駕?
娘娘出宮?
娘娘到公堂?
皇帝都沒有了,娘娘算什麼?
纔要笑,田品正帶幾個大漢走上前,粗聲大氣高喝:“堂上是誰?快快接駕!”護衛京都治安,本是京都護衛的事。對於郡王的這些人不把京都放在眼裡,自顧自的爭鬥,京都護衛們早就不滿。
就是怕以後不知道哪一個要當皇帝,看他們鬥得太兇,還真說不好哪一個留在京裡,護衛們只是隱忍不發作。
但今天,不是忍的時候。再忍,京都護衛們成了不忠之臣,坐視別人對娘娘們無禮,還有道理?
公堂上人這才接駕。
張太妃一團和氣:“起來,都起來。”她親切地道:“我們聽說你們抓到不忠心的人,我們路過,順便來看看。”
對公堂上動刑半眼也不看。見田品正此時很是盡心,還是尊重自己的人,太妃就喊他:“給我們和大人們有個座兒纔好。”
把懷中捂住眼不讓他看的小皇帝給奶媽:“帶他出去玩,不要嚇倒。”
一時座來,張太妃等人就座,如對看顧公公動刑一樣,大家各捻佛珠,是尋常就在手中的。公堂上,嬪妃們再次寶相端莊,閉目沉斂,齊聲唸佛:“南無阿彌託佛……”
奇怪的嗡嗡聲,又一次鑽入寧江侯耳朵。他羞愧的老臉幾乎擡不起來,對着公堂郡王們人斥責:“還不快放人。”
南安王和平水王的人不聽他的,裝沒聽到。
老孫氏帶着小孫氏也過來,見狀也走到嬪妃們下首,沒有座兒就站着,大小孫氏也同時唸佛,閉目不看眼前慘狀。
慘狀看一眼就在心中,小孫氏年紀小,忽然腿一軟。一隻有力的大手扶住她,小孫氏睜開眼,見自己只同過一回房的丈夫樑源吉在身邊,樑源吉另一隻手放下椅子,卻是給老孫氏的,還是原稱呼喊她:“老夫人請坐。”
田品正見狀,忙給小孫氏也尋了一個長凳子來。
椅子已經沒有。
有些大人們也明白過來,大理寺卿帶着唸佛。不管信佛不信佛的人,今天全念上了。外面百姓們見到,在細細小雨中也開始念。
這還怎麼審問動刑?
郡王們的人,可沒有寧江侯和郡王們在張太妃宮中的定力,他們在念佛聲中汗珠子慢慢下來,不動也汗水淋漓。
公堂上受刑的人也開始念起來,唸了幾句,竟然發現身上疼痛減輕。這是心理作用,還有知道有人來救自己的原因,在他們看來以爲是佛也幫自己。
半個時辰後張太妃等人回宮,已經是大雨傾盆。春天有這樣的雨,是件奇怪的事。雨雲不小,從京裡一直到京外。
此時還有一個人對着雨水,雙手慢慢地扯住一段白綾。林二姑娘腳下踩着瓷凳,對着樑頭喃喃:“父親母親,您那女婿變壞了,他們要挖封家的墳,他不阻止。我責問他,他竟然把我打將起來。女兒不能讓他學好,也看不得他學壞。恕女兒不孝,女兒先去了。”
把自己脖子伸進白綾內,腳下用力一蹬,凳子倒了。
外面有人喊叫:“不好了,夫人上吊了!”
……。
雨水打得人眼睛睜不開,順着盔甲往下流。蕭護在雨水中盡力再看,見自己軍中是三座大陣往前緩緩移動,大帥還是小有欣慰的。
無事時練兵,成效就在此時。
從見到郡王們,蕭護就心頭冰冷再起。在金殿上留下的傷痕一直沒有完全痊癒,只是時而有彌補,到一個人回想金殿舊事,又重現裂痕。他自問自己也有私心,可這私心和郡王們的私心相比,只能算沒有。
又聽到聖旨中黑白不論,蕭護心頭火起。士兵們大喊:“反了吧!”大帥還沒有就此要造反,不過郡王們要自己的命是肯定的事。
當即決定,全力進山。
蕭護兵將英勇,單打郡王們不是對手,合起大陣緩緩卷向前,郡王們商討過後齊心合力,也暫時不能佔上風。
饒是臨安郡王算能幹的,韓憲郡王也算能打仗的,他家以前把江中王攆走,又攆走顧家,兵將也多。
可蕭護這樣的三座大陣往山路上去,四周士兵團團對外,盾牌手在外,長槍夾在中間,弓箭手在後面不住放箭,緩緩而行,他們頭一回見。
女眷和新兵,跟來的官員們在最裡面。怕新兵膽氣弱,怕官員們騎馬雖行,打仗不行,列陣的幾乎全是老兵。
從白天打到晚上,這一場仗打得激烈無比。死人多的,自然是郡王們的人。他們費盡全力想要衝開陣勢,卻見哪一處有缺口,迅速有人補上。
倒地落馬的士兵們有些很兇悍,見自己傷重,不願意拖累人,大呼一聲:“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我王五去也!”
“我錢三去也!”
刀劍先結果自己性命。
幸好這些的人也不多,不然蕭護可以活活心疼死。大陣護的是全軍,蕭護帶功夫好的將軍們反而在外圍拼殺。見到這樣自盡的,大帥急急下令:“陣法不破,性命得存。全是爹孃手中一塊寶,不許自盡!”
才救下一些人性命。
主持三座大陣的,全是蕭家人。
一個是十五爺蕭據,一個是蕭北,一個是九爺蕭揚。
蕭拔是橫練硬功夫,蕭墨是橫練硬功夫,姚興獻功夫經驗老道,各在陣中幫忙,見到哪裡有缺,有亂兵進來,就上去填補直到士兵們補上缺口。
以三座大陣爲依託,蕭護率將軍們在外圍殺得十分痛快。
須臾,槍挑了南安王,頓時斃命。
蕭護甩掉他,雨中大罵一聲:“死有餘辜!”這個出主意挖忠勇碑林的郡王,先身死在混戰中,馬踏如泥,不能全屍。
南安王一死,郡王們有一半膽子嚇破。對着黑暗雨水中,威風凜凜,持槍在手,槍尖是南安王的大帥蕭護有如來自天際戰神一般,平水王哇地一聲大吐起來,邊吐邊往後退。
臨安郡王孫珉怒目,手中兵器在平水王背後拍了一記:“不許後退!”此時往後退的,死得最快。
孫珉讓人大呼:“往前,往前,不能讓他們進山!”
見一個人跳躍如飛,是個少年。他從一匹馬上人身後,跳到另一匹馬上人身後,間中馬匹接不上氣,也跳下地來奔跑幾步,時而躲箭,從馬腹下面也鑽。
離孫珉有些距離時,銀光一閃從他手中發出,一隻銀抓飛撲而至,直奔孫珉面門。來得快速,等到孫珉看到時,飛抓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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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是他的副將盡力才擋開,再手一指:“殺了那個使飛抓的!”小鬼見一抓不中,早一彎腰,從一匹馬下鑽出。奔馬中,他要鑽得很快,算得很準才能不讓馬蹄踩中。而他身後,大帥蕭護橫槍分開人,全力來救他。
這是郡王們親眼見到蕭家槍法。
見蕭護長槍橫掃,就掃開四、五個人。再刺、劈、擊打……沒幾下子,又是幾個人死在他手上。餘下的拍馬轉身,選擇暫時避他鋒芒。
“小鬼!”蕭護大呼一聲。蕭規還有功夫回頭一笑:“就來!”說話中,一飛抓從馬上撕拉下來一個,要上他的馬,卻見那馬驚了跑走。蕭規幾步跳開,上了蕭護的馬。在大帥身後又是一飛抓,拉下來一個人。
蕭護也很是狡猾,此時人人避他,大帥也不戀戰。帶着小鬼打馬迴轉,伍思德等人衝上來護他。直回到大陣外能喘口氣兒,大帥把小鬼放下來,弄一匹空馬給他,道:“你不要只一個人衝。”
小鬼點頭,主僕同時拍馬,再次返回去支援將軍們。
孫珉嘆息,此人太強!
但郡王們殺紅了眼,都知道此時你死我活的時候,後退就只有死。不殺蕭護後患無窮,以後更難辦。
他們不用孫珉再說什麼,也全拼命似的出力。
但近半夜時,蕭護還是緩緩逼近山林。雨水不住沖洗的密林中,“呼”地又起一片人。爲首的一個面上凹凸不平,坑坑窪窪的人手舞雙錘:“殺了蕭護,報仇就在今天!”
張寶成仰天在雨水中長呼:“父親,母親,二弟,三弟,四弟,看我給你們報仇了!”雙錘一指:“左陣,陣眼在中;右陣,陣眼在後,繞過去衝開它!”
他身邊才收的一個強盜,少一隻眼,就叫獨眼龍,愣頭愣腦問:“那中間那陣呢!”張寶成瞪眼大罵:“你衝左陣,中間那陣不用你管!”
罵走獨眼龍,張寶成再來認真打量中間這陣,看不出陣眼在哪裡,再醒了神:“兩陣俱破,亂兵自然衝破。”提足了中氣:“兄弟們,殺!”
慧娘抱着兒子,聚精會神聽外面減殺動靜。謝少夫人藉着外面雨水泛的光看她,見到她面上有一絲微笑在,就知道沒事安心許多。
從白天到晚上,她們就在車裡一步沒下去,車上居然還有一個馬桶。奶媽子算着時間,往車廂壁上敲敲。外面就有迴應,也敲三聲,表示迴應。
火光一閃,馮媽媽點起火摺子,陳媽媽去開自己身邊的大罈子。罈子蓋放在膝蓋上,碗也在手邊,不是瓷碗,是路上不怕撞擊的大木碗,木勺子從罈子裡盛出一大碗湯水。在車外刀劍聲中,陳媽媽有了笑容,送給慧娘:“該吃了。”
兩個媽媽按着鐘點兒給慧娘飲食,雖沒有沙漏,也幾乎不錯時辰,這全憑感覺。謝少夫人對着湯水慚愧,現在是半夜,她是不需要吃的,就是要吃,也可以忍着。她慚愧的是奶媽們不僅照顧到蕭夫人,對她的中飯和晚飯也照顧到。而大家全在一個車上,奶媽們到現在沒有用飯,也有節約馬桶的意思。
馬桶用過,就推到車最後面去,由坐在車尾的小丫頭就此倒在雨水中,擦淨再送回來。真是大亂當中,什麼都只是將就。
趕車的坐着三個人。中間封安雙手穩穩把着馬繮,左邊是張家,右邊是蕭成,都手有刀劍。他們在陣中還沒有什麼,只是不時有流矢進來,就打落它。
前後又有蕭護一隊親兵在。
“嗖!”一箭飛來,角度很刁。擦過封安手,“啪”釘在封安大腿之間。差一點兒,就中了子孫根。
是從蕭成那邊過來的,蕭成歉意地道:“對不住!你不要緊吧?”封安手上皮破血流,但手還是穩定的,眼光只看着車前道路。十三姑奶奶在用飯,車必須穩才行。
陣前後移動,不時把受傷倒地的兵圈起來,有人上來救起。封安趕車就要隨着陣法或前或後,還必須走得平穩。
裡面用完,奶媽們再有信號發出,在車廂壁上敲幾下,封安就拿手中鞭子回敲幾下,表示知道。這就可以跑得顛一下,不用雨夜中再在陣中尋找平地。
附近有翠姑她們的車,十一公主和妯娌們的車,趕車的也全是好手。陣往前,他們就前,陣往後,他們就後。
他們在中間陣中,由左右兩陣保護。左右兩陣中,也有馬車,是一些緇重,再就是不能打仗的官員們和傷兵。族長的兒子也在這裡,幫人救治傷口。蕭老夫人特意送給慧孃的醫生,因醫術高明,也在這裡。
孟軒生這一回膽氣壯,見馬明武等先生們衣巾一脫,就拿刀劍。他也一定跟着去,只是不在陣法外圍就是,幫着見到有傷兵,就下馬去扶到自己馬上,送回治傷。
忽然而來的張寶成,久讀兵書,隨父征戰也是幼年開始。帶的人,一半兒是他的兵,有對敵經驗,一半兒是他新招的土匪強盜,全是悍然不顧的性子。
比郡王們的人還要殺傷力強。
沒小半個時辰,用血衝破兩座大陣。中間大陣受到亂馬衝開,張寶成本能的知道這中間馬車裡必然有重要的人,像蕭夫人,像蕭護新生的兒子,他手持雙錘衝過來,一錘擊散翠姑坐的車轅。
車轟然倒地。
十一公主和妯娌們聽到翠姑尖叫聲,十五奶奶楊氏奮力跳下車,雨水衝到她面上,她也不能控制的尖叫一聲。
見一個滿面坑坑窪窪的鬼,頭髮胡亂扎着,手上一對錘倒是閃亮中看,正和護車的人鬥在一處。
正是半夜,正是戰場中死人多的地方,忽然見到張寶成大帥,楊氏不叫纔怪。
十一公主等人不顧害怕,伸頭去看,也尖叫幾聲:“鬼啊!”
張寶成遁聲看來,見又是幾個女子,他一錘擊退面前纏鬥的人,打馬往這裡來看可有蕭夫人母子。
馬蹄的的近了。五步,三步……此時土匪進來得多,士兵們救護不及。楊氏告訴自己不要害怕不要害怕,雙手握劍,橫眉怒目在身前。
她才學的,不過當玩兒似的,不等張寶成到面前,就大喝一聲,用力一劈。張寶成哈哈大笑,手中一錘擊飛楊氏劍,一錘對着楊氏腦袋就擊下來,大喝:“憑你也敢?受死吧!”
楊氏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一塊花花綠綠的東西對着張寶成就砸過來,張寶成見是個茶碗,擊飛。又扔過來的,是個包袱……
十一公主和豆花把車上東西扔個不停,再扔,反手抱住的竟然是七奶奶顏氏,再沒有東西了。顏氏和祝氏對看一眼,咬咬牙,手中不知哪裡多出來的一刀一劍,兩個人沒頭沒腦的對着半人不鬼的張寶成就衝。
張寶成也到車前,扔東西對他實在不能阻擋。
雙錘在雨水中飛旋如風,激得雨水打在十一公主和豆花面上生疼。她們淚流滿面,哭着喊着:“不要!”
人呆若木雞,眼睜睜看着雙錘分別對顏氏和祝氏砸去。
忽然珠光現!
瞬間明亮了一下。
黑暗的雨水中,忽然讓這明亮激得如白光萬道!
一道刀光如從深海而出,席捲無數珍珠現於人世間。
“噹噹!”兩聲,刀光架住雙錘。大力涌來,張寶成以爲全是女子沒防備,身子往後就歪,座下馬也吃不住力,後退幾步。
他用力瞪着面前女子,豐滿,面白如玉,雨夜中如玉人般發光。手中寶刀如明珠光,正是蕭夫人慧娘。
暈倒在地的楊氏悠悠醒來,喃喃:“夫人。”又見一道濃濃黑影當頭罩下,是她們坐的馬車驚了馬,場中亂走,直對着楊氏輾來。
慧娘舉刀,口中一聲嬌叱:“開!”斷了車轅,拉車的馬狂奔而去。馬車中人尖叫着,馬車用力落地,楊氏還在車下。
慧娘用力一腳,把楊氏平平踢飛出去,和旁邊落地的翠姑等人撞在一處。大家叫上一聲,互相抱住。
纔要大哭,又想到這裡不是哭的地方。
再看夫人,和張寶成激戰起來。
張寶成爲血海深仇,幾乎把吃奶力氣都用上。慧娘則是護子,更是兇狠無比。她先開始沒認出張寶成,就見到陣法亂了,翠姑她們在危險。去衣就是盔甲,刀在身邊,把孩子給奶媽,跳下車奔來,恰好救了楊氏等人,又從雙錘上認出張大帥。
這一認出,慧娘更不會客氣。她自有孕後,出月子心全兒子身上,也沒有動過刀。初下車時身子胖重,有些束縛。此時大雨如注,打得贅肉似乎全沒有。沒舞幾下子,身法甩開,越戰越勇。
張寶成是恨中加恨!千年恨,萬年恨……
慧娘是仇上加仇!野狼谷死去的人,有些和十三少很好;出野狼谷大帥挨冤枉軍棍;姚將軍險些死在張氏父子帳篷中;京亂死去的人……一幕幕在心頭。
身後,還有自己小小的謹哥兒。
說不出來哪一個更英勇,不過全用上全力。
翠姑等人對着雨水拼殺的夫人和那鬼,心中敬佩漸生。都想去幫幫慧娘。可是不敢進前,往前些,他們刀錘甩開的雨水都能打疼人。
十一公主和豆花嘀咕幾句,豆花雖然白了臉,可公主鼓勵她:“不然我們全會死。”豆花用力點頭:“好。”
主僕兩個人在車裡找出來繩子,一頭打了一個活結,豆花拿着前端,在地上對着張寶成身後爬去。
張寶成最近功夫大漲,可慧娘功夫一向不弱,又爲護兒子,兩個人一時間不分上下,可身邊動靜還是注意的。
見一個人往自己腳下爬,張寶成跳開,用力大喝:“滾!”豆花嚇得一骨碌滾爬回來,有滾也有爬,縮在十一公主身邊不敢再去。
十一公主凜然:“我去!”搶過豆花手中活結繩子,把阻攔自己的豆花一推,她是小跑着過去。這中間還有來救夫人的人和土匪亂兵打鬥。十一公主在刀光劍影中飛快穿過,把活結繩子往地上一扔,跑回來見到張寶成錯步,就要踩中時,用力一收。
纔要歡呼,卻收了一個空,張寶成腳並沒有踩中。十一公主用力過度,自己跌在後面纔過來的楊氏身上,兩個人雙雙倒地。
顏氏和祝氏過來扶,也看清楚十一公主的用意。祝氏接過繩子:“我去!”就見張寶成一個趔趄,翠姑她們大聲歡呼:“套住了!”
翠姑也看到豆花動靜,明白過後,也找繩索打了一個活結。張寶成讓開十一公主的繩套時,就沒看到翠姑她們把繩套安置好。
這一踩,就中。
腳上一緊,受人牽制。張大帥怒喝一聲,左手錘下擊,左腳用力擡起要斷繩時,刀光閃在面前!
慧娘一刀劈下張寶成大好頭顱,骨碌碌滾落在地。雨水中,張大帥死而不能閉眼,像怨恨自己不能報仇,又像不能相信身死。
有亂兵馬蹄踢來踢去,張大帥頭最後不知去往何方。
“救命啊!”謝少夫人大叫。
馬車門讓人劈開,幾個土匪正在拉扯她。奶媽抱着孩子避到車裡面,陳媽媽在裡面抱哥兒,馮媽媽握着一把刀,目光嚴厲瞪着!
張家見慧娘得手,鬆一口氣後,比慧娘還要快的趕回車前,一刀劈死一個土匪,又和兩個土匪纏鬥着離開。
蕭成手使兩根峨眉刺,舞得飛快從車下鑽出,面上全是血,不知是他的還是別人的,和着雨水往下流。
馬蹄聲亂,又是一撥子亂兵衝來。慧娘掄刀纔要迎戰,見銀甲閃亮,長槍如龍,大帥到了。蕭護手中一杆槍使得如驕龍出水,命慧娘:“回車裡去!”
謹哥兒在這個時候哇哇大哭起來,他餓了,這是他開飯的時候。
夫妻在雨水中深深對看一眼,慧娘把丈夫游龍戲水般身形深刻心中,而蕭護也看清慧娘溼發亂散面容。
慧娘回車裡,纔要接孩子,馮媽媽快手快腳遞來衣服,只說一個字:“溼!”慧娘飛快換衣服,馮媽媽幫她去頭盔,擦露出頭盔的溼發和麪上雨水血水。
謹哥兒見母親不來理睬,更哭得撕心裂肺,摧動外面父親心腸。聽兒子忽然不哭,大帥心才安定下來,在十三懷裡了。
雨水更大的下來,雨幕如簾,視線模糊。大帥要用心才能看清敵人,而敵人也同樣眼前不清。
慧娘喂着兒子,聽着外面雨水“唰”一聲,又再次“唰!”她不用看,眼前也出現丈夫在黑暗雨水中,長槍舞出去,挑起來一片雨水,如飛如旋。再舞回來,又是一片雨水飛珠,可以傷人。
長槍迴旋彈動,都似在慧娘面前。
車,重新穩起來,馬似乎又繫上。順着車縫流進來的雨水也忽然沒有了。外面扯好弄亂的油布,車廂裡一點一點悶熱起來,又黑暗。
在這黑暗中,慧娘美麗的眼眸如貓兒眼般放着光彩,手臂牢牢抱着兒子,耳朵聽着外面槍挑雨水聲。
在這和着雨水喊殺聲,幾乎細不可聞的槍聲“唰唰”中,慧娘泰然自若端坐着。她知道她的丈夫,她的夫君必然給自己一片安寧,以兒子一片安寧地。
近天亮時,雨水停下來。草地上一片狼藉,處處血戰痕跡。蕭護已衝到山下,回首身後,郡王們兵天亮前不支退去,退得旗歪倒斜,自己也互踩傷不少人。
而張寶成的五萬人,見到張大帥死,軍心渙散。他的兵還能支撐到最後才散,土匪強盜們看到不對,早就退開。
前面,是一處山口。
蕭護擡頭一看,暗暗叫苦。
這是有名的一處重要山口,叫莽牛嶺,有近兩萬人看守,易守難攻。攻打是小事,大帥最叫苦的是他其實不願意擔一個造反的名聲。
他的人隨他出生入死,蕭護不想帶他們也擔上冤枉造反名聲。和郡王們開戰,是讓他們逼的。磨刀霍霍架在脖子上,不打就沒有命。
可對着這山口上整齊的旗幟,大帥犯難。再從這裡打上去,死傷人不說,那實實在在是造反了。
往後退,郡王們退兵還不遠,他們吃了大虧,必定整兵攔截自己後路。
大帥正爲難中,見一側山林中有幾騎衝來。
“啪!”前面士兵們張弓箭對準。
幾騎揚手把兵器高高揚起,以示沒有惡意。他們到了外圍,離蕭護還有很遠,讓人傳話:“房安國將軍現守葫蘆谷入山口,請大帥往北行二十里,從葫蘆谷入山。”蕭護親自見他們,來的人全是蕭護認識的,蕭護這就減去疑心,正要命往北行二十里。
見山下幾聲號炮,下來一行人。
這一行人也不多,不過十幾個人。爲首的一個人三綹長鬚,微黑麪龐。馬到前面,拱手抱名姓:“莽牛嶺將軍譚直求見大帥!”又擡手展示全身:“我無兵器在身。”
蕭護見他們似誠心而來,親自出來相見。譚直馬上行禮,口稱:“見過大帥!大帥,你來得太晚。昨夜聞聽大帥遇險,本該相救。怎奈官身不由自己,襲擊大帥的又是郡王等人。老夫雖知道理曲直,可還有家眷在京裡,因此縮頭,有罪有罪!”
蕭護聽他說得溫暖,心頭也暖,也客氣道:“這是我之禍,與老將軍無關。”
譚直也不多話,道:“請大帥從此入山,入山百里之外,不再是老夫搜查範圍。而大帥英武,此時入山小路甚多,京裡追查起來,老夫自當回不知道也不知道也。”
蕭護心中一寬,隨即溫暖上來。可憐他拼殺一夜,盔甲全讓雨水打溼,再加上心裡涼,是個透心涼。
有房安國派人來相見,蕭護知道有人還記住自己好處,不是任由郡王們亂髮聖旨,胡道黑白,心中才轉過來一些,又遇到譚直這般有趣。就和他打趣一句:“老將軍這不知道也,能搪塞過去否?”
譚直狡黠的轉動眸子,帶笑道:“那老夫就回,大帥興許是飛上了山,反正與老夫無關。”雙手再一拱:“請抓緊時間快快過關,我讓人去打聽郡王們何在,萬一拆返回來,那就不妙。”再雙手一拍身上:“大帥放心,不僅老夫身上無兵器,此時守關口的將士們,也全沒有兵器在手!”
話說到這種份上,蕭護感激不盡,即命列隊上車。車輛緇重不好過,擡着上去。見關口上將士們滿面笑容,以笑容問候,手上果無兵器。
再看一角空地上,整整齊齊小山也似堆着兵器,全在這裡,以示沒有敵意。
蕭護最後一個上山,見到這小山也似兵器,又幾乎落淚。譚直又送上不少食水,給蕭護補齊一些兵器弓箭,還有一張手繪地圖,邊走邊指點道路。
臨別時,蕭護依依不捨,感激涕零。道:“我不曾照顧到老將軍,卻受老將軍這般恩情,如能重回京中,自當回報!”
譚直笑道:“我說過家眷俱在京中,自然是受過大帥恩情的。如大帥在回報,”老頭子又笑得狡黠:“大帥倒有一件事可以回報老夫。”
“老將軍請說。”蕭護忙問。
譚直嘿嘿低聲笑:“去年秋,大帥和人在花月樓吃花酒。那當紅的唱小曲子的琴娘卻是我的好相好,那天不合讓大帥叫了去,老夫不敢爭,那晚算受了大帥一回悶氣。以後京裡相見,切勿再喊老夫的相好。須知道老夫上了年紀,和大帥您這年青人是爭不起的。”
蕭護愕然,對着約四十歲出頭卻身板兒挺直的譚直,開懷大笑:“好好好,以後再喝花酒,我當讓老將軍。”
“院子裡姐兒愛俏呀,老夫時常爲此傷心。”譚直裝出一副傷心樣子來,和蕭護大笑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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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在道歉一下,出了個笑話。謹哥兒出生那幾章裡,把正月和一月分開。一月可不就是正月。文寫長,以後估計還會犯這類錯誤。請親們見諒,已更正待審覈,會改掉的。
供親們一笑。以後再有錯,就隨時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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