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大帥雷厲風行管教子弟們,傳出來後無人不佩服。對於五舅老爺家裡中的這樁醜事,不少家也有,沒有人再笑話。五舅老爺面上漸有光澤,好意思出門。
然別的謠言又起來,無聲又無息。
沒過幾天,蕭護送小表妹回去。本來不想送她,好幾天不給她好臉色,經不住慧娘左勸右勸:“家裡這些人,一個一個來打不成?你去見三姑丈,別再打她了。她以前多放縱,現在見你像避貓鼠兒,你不心疼?”
蕭護讓人喊小表妹來,過來乖乖的,帶着大氣兒不敢喘的樣子,乖乖喊表哥,從來沒有這麼乖巧過。
蕭護沒訓她,留着給三姑丈自己訓吧。還是不待見她的樣子,不肯正眼看她,讓人備轎,命她跟着出來。新來的小廝蕭墨打起轎簾,小表妹要進轎時,忽然又回身喊:“表哥,”蕭護沒好氣,他對兄弟姐妹們全疼愛得不行,感激他們在自己不在家時陪伴父母親。猶其最小的這一個,從小多一半時間養在蕭家門裡,蕭大帥也最偏疼她。
最疼的一個,偏偏打嘴,說出那麼丟人的話。
可她喊自己,嗓音裡帶着怯怯,蕭護只能過來,以爲她不想回去,嚴厲地道:“住了好幾天,也該想父母,再不回去不像話!”
“表哥,”小表妹紅了眼圈:“回家去只怕父親打我,”她嗚嗚:“表哥打過了,”蕭護看她這樣着實讓人心疼,又不肯就此原諒她,淡淡道:“所以我才送你,不然打發人送你!”小表妹半垂着頭,嚅囁:“表嫂,怎麼不一起送我?”
她都聽到表嫂自告奮勇要送,是當表哥的人攔下來。
蕭護不高興,還當她自己能討價還價,冷着面龐:“要不要舅舅舅母一起送你?”小表妹哭着坐進轎子裡,蕭墨放下轎簾。上路後,蕭護側耳聽轎內沒有動靜,想來應該沒好意思再哭,又不是作出來得意事情,這一個再哄她,只怕他日要殺人了!
三姑老爺家門外下車,問問三姑老爺和三姑母全在。小表妹怯怯跟在蕭護身後,幾次想把自己小手塞表哥手裡,被蕭護打了一下,老實袖起來。
三姑老爺一見女兒,眼珠子都紅了,騰地一下子起身,小表妹嚇得大哭一聲,轉身就往蕭護身後躲。蕭護又心疼她又可憐她,從自己身後拖出來,見三姑母抹淚勸住三姑老爺坐下,又讓自己坐,就讓小表妹站身前。
“你父就是先生,天天教導別人禮義二字,你鬧出來這種醜聞!”三姑老爺開罵。蕭護聽來聽去,三姑丈歷年來罵人長進不大,說來說去就是這幾句,自己就是學裡的先生,管着這一方的禮儀道德。三姑老爺原本不喜歡舅兄蕭大帥過於威風,行事果斷,在三姑老爺這文人看來是武斷,可女兒出了這種醜事,三姑老爺這幾天從心裡就弱了蕭大帥一大截。
罪魁禍首回來了,三姑老爺又氣又罵,罵了再氣,手指着小女兒都哆嗦了,三姑母就在旁邊哭,她哭來哭去這幾年也沒有變化,也是那幾句:“咱們是什麼樣的人家,怎麼敢聽這樣的話,還往心裡記?”
小表妹就對蕭護看一眼,蕭護忍住笑。這還是他在家的時候,小表妹對他說:“父母親罵人,多少年了也不變變。父親就會罵有辱禮義,母親就會哭咱們這樣的人家。”當時作表哥的大笑不止,覺得小表妹說得十分對,那時她十歲還不到。
此時這一眼,分明又舊話重提,蕭護在她頭上拍拍,爲她說了幾句話,聲明這幾天她也吃了苦,三姑母馬上心疼女兒,三姑老爺是舅兄和內侄插手,只得作罷。
小表妹灰溜溜回房。
在家裡跟她的人全換過,三姑老爺生她氣,自覺得沒臉見人。又因她在內侄院子住,不會虧待她,有意不送使喚人。小表妹光桿一個自己回房,纔出院門,見一個人迎上來,行一禮:“小師妹好。”
小表妹一見臉拉多長,轉頭換條路走。這是她最不喜歡的孟軒生。
孟軒生後面跟上,壓低嗓音問:“打得狠嗎?”這話扎到小表妹心上,她從小掌中寶,吃這種虧真是少見。別人知道就算了,這個自己最不待見的人也敢來問。小表妹大怒,桂花樹下撿起一把子幹泥土,砸在孟軒生衣上。
孟軒生舉袖擋住,聽小表妹罵:“再說不嫁你!”孟軒生這件事腦子轉得飛快,一聽大喜,小心翼翼放下袖子要過去問,見小表妹已經繞過桂花。
心中悵然。
他家境一般,在三姑老爺管的學裡唸書。爲人上進,三姑老爺很賞識他,時常讓他到家裡來親自教導。有一回,那是兩年前,孟軒生送寫好的文章來。也是從這裡過,也是桂花樹下,不過是在牆頭那株大桂花樹下,撲簌簌桂花落衣上,擡頭看,見一張雪白麪龐,只是未長大,稚氣未脫地笑:“哈,一個呆子!”
出溜一下滑進院。
孟軒生一直記心裡,讀書辛苦時就把小姑娘容貌想上幾回,覺得好得多。他本來沒有非分想,自問恩師最小的嬌女,時常見大帥府中車轎來接,多少個人圍着出門去,怎麼會嫁自己?三姑老爺說親事時,孟軒生大喜,再把小姑娘容貌想上一想,覺得不管是哪一個姑娘,以後面上可以看出小姑娘三兩分痕跡,已經滿足。
不想是最小的小姑娘許自己,孟軒生喜歡的回家一夜沒睡,親自請媒辦定禮。小姑娘雖然鬧了幾齣子,可少帥親自上門,大帥親自見,孟軒生爲爭親事,盡力發揮,這親事由不得她。
知道小姑娘最近受罰,孟軒生夜夜心尖子都是疼的。好在他是門生,雖成親事不迴避,天天往三姑老爺家裡來,門外見到少帥的馬,問是送小姑娘回家,孟軒生不問上一句,心裡着實憋悶。
挨一把泥土,自己站在那裡還笑,小姑娘的話:“再說不嫁你。”意思分明是認可這親事。正傻笑,見衣衫香飄,小姑娘又回來,一手簪子持在手中,孟軒生嚇一跳,雙手連擺:“小心扎到自己。”
見那簪子尾是對着她自己雪白脖子,小姑娘走近了,一步,兩步……孟軒生傻在那裡笑,見小小芙蓉面龐近了更近,軟得腳一步也走不動。
“我告訴你,你敢亂告我狀,我就死給你看!”小姑娘惡狠狠,只是小臉兒天真爛漫,再狠也是可愛的。
孟軒生呆呆不明白,陪笑:“你說什麼我不懂。”小姑娘彎腰又是一把子泥土抓手中,對着他衣上就擲:“就這個,不許告狀!”
“好好,”孟軒生笑逐顏開,擋也不擋,任由那泥土晰晰濺上衣襟,忽然清醒,書呆子脾氣發作,清清嗓子:“你要對我客氣才行。”
“啪啪啪,”又是幾把子泥土砸過來。
孟軒生只能笑,見她小臉兒鼓着更顯可愛。她今天穿一件嬌黃錦衣,不知他日穿上大紅嫁衣是什麼模樣?這一想,心癢難耐,再低聲問:“我不告你狀,也不問,你就願意嫁我的?”小姑娘一臉怒不可遏,一隻手扔得不快意,把簪子一扔,蹲下兩隻手一起上,不管落的桂花也好,枝葉也好,泥土也好,只管砸過去。
以她的個性可憐了好幾天總憋悶着,今天拿這個人盡情出氣。
孟軒生吃吃笑,泥土砸到他衣領裡,他還在笑。
蕭護辭了三姑老爺出來,就看到這一幕。
“表哥!”小姑娘馬上老實,頭垂着不敢擡。孟軒生對少帥是知道的,他知道恩師古板,和自己一樣書呆子氣重,也沒弄太清楚什麼事。這是家醜,蕭家的人也好,蘇家認識的學生子弟也好,三姑老爺家的子弟也好,沒人肯告訴他詳細。
都怕蕭大帥,也這一點兒團結心還有。小表妹可還沒有成親呢。
他花了錢,纔打聽到一件事,蕭西收了錢貧了半天,只有一句重要的話:“少帥打的。”孟軒生當時快嚇倒,少帥什麼拳頭,滿城裡人都知道。魂幾乎不附體的問:“那大帥呢?”蕭西罵他無知:“那是我們家姑娘,又不是仇人。”
小姑娘在蕭家住幾天,孟軒生就擔心幾天,下了學把少帥舊日打人的事蹟一一搜尋出來推敲,比如少帥打傷過人,比如和少帥打過架的人……
得出結論,自己未婚妻子吃苦不少。
此時見蕭護過來,孟軒生靈機一動,輕咳幾聲:“見過少帥,我正在教訓她。”小表妹一言不發,活似受氣頭,其實心裡大不以爲然。書呆子,哼!
蕭護見這位未來妹夫一身狼狽,衣上全是泥土漬,還貼着幾點桂花,兩片幹葉子。就這他還要爲小表妹說話。他知趣,點點頭,繼續往外走。
“表哥!”
身後小表妹又喊他。蕭護回頭,見小表妹眼巴巴。冷落小表妹好幾天的蕭護心軟了,他本來其實,就是個心軟的人。回身去取出絲巾,把她小手上泥土擦乾淨,再撿起簪子,也擦乾淨,給小表妹插發上。
小表妹蹲身:“多謝表哥。”好乖巧模樣。蕭護微有笑意,攜上她小手,往她房中去。孟軒生跟在後面,見小姑娘歡天喜地,其實和她平時伶俐,一百份差上九成九。在房外,少帥停下腳步,含笑道:“頑劣成性,進去吧!”
纔要走,身後小表妹可憐兮兮:“幾時再接我,表嫂不見我會想的。”蕭護忍俊不禁,回身再笑:“過幾天吧,等你表嫂多爲你說幾回情。”小表妹喜出望外,這次是真歡喜了,行禮待表哥走遠,對一旁呆站着的孟軒生扮鬼臉兒:“呆子!”
這才進去。
孟軒生得了這句呆子,帶着一身泥土漬,落花幹葉子,歡喜不禁去見恩師。三姑老爺納悶:“你平時衣冠周全,今天哪裡和人打架過?”這個人不是會動手的人。
“見過恩師,”孟軒生這才明白,忙賠罪:“我路上摔了一跤,”面上微紅:“路上見到小姑娘回來,急着來見恩師求情,請恩師不要再責備,聽說少帥也打過了,怕來晚了,就沒回去換衣服。”
三姑老爺平時道學,但對自己得意門生網開一面,沒有再怪他禮貌不周。孟軒生陪三姑老爺談了一會文,說到三姑老爺面有悅色告辭回家,進門母親問:“小姑娘回家來了?好不好?”見兒子一臉笑:“回來了,聽錯了話,少帥還是疼她,想來沒有難爲她。”
孟母也放下心,對兒子道:“街上閒話多得很,說蕭少夫人被人擄走兩天,只怕失了清白,又說蕭大帥管教自己子弟,其實有這些閒話出來,又說姑娘們看不起蕭少夫人,蕭少帥纔打了姐妹們……”
孟軒生心中陡緊,迫切來問母親:“哪裡聽到,誰說的,快告訴我。”孟母也跟着受驚嚇,見兒子臉上青一塊白一塊,拿袖子給他擦臉:“兒呀,你怎麼了,你不舒服?那就睡下來別管這些,閒話從來多……”
“母親!”孟軒生打斷她:“怎麼能不管,快告訴我,你在哪裡聽到?”孟母回想着才說完全,眼前人影一閃,兒子奪門而出。
孟軒生心急如焚到了蕭家,要人傳話要見少帥。他親眼見到少帥疼愛表妹,小姑娘撒嬌:“表嫂不見我,就要想。”誰人傳這種閒言?
貧富相交,大多富人要笑窮人過於有骨氣,窮人又看不慣富人的驕與奢。蕭家勢太大,三姑老爺對着自己得意門生背後也有怨言:“大帥雖肯賙濟人,但門口石獅子也眼大。”
爲親事,蕭家插手,蕭少帥出現在孟家時,孟軒生聽說是他先心裡彆扭,心想這賀家的事與你們蕭家有什麼關係。三言兩語過,見蕭護談吐不俗,並沒有仗勢欺人的話,孟軒生才心服。
不過他一般還是不願上門來。
今天他急了,什麼骨氣也顧不上,在門上對人道:“就說是賀家定親的小女婿,”門上人先見到一箇舊衣少年來,還以爲窮書生找賙濟,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孟小先生,那你等着。”
蕭護正和父親說話:“張同海又發神經!不知哪裡走漏風聲,他說顧小兄弟是父親收留,一定在咱們宅子裡,纔拿話把我敲打半天,又影射媳婦來路不正,豈有此理,他越來越上來了!”
“你且忍他!這等無關緊要的人,忍他幾句有什麼打緊!”蕭大帥也生氣,不過城府比兒子更深:“你倒沒有讓人打聽,張同海和呂春樑大吵一架,張同海說呂春樑私下裡見我們,呂春樑哼,”
他冷哼一聲:“他怎麼好提起被我們擄來,又怪張同海吃酒玩女人。”蕭護有憂愁:“兒子正要回父親,也在打聽別的事,父親,張同海要把媳婦當成慧娘來辦,他身邊的人買通了一個,那個人說張同海要和呂春樑密謀,說貴妃要兒子,不如把蕭家的那個少夫人指證成欽犯就是。”
蕭大帥面色鐵青:“這話我知道了!你不必管,我自會再見呂春樑,張同海只是外臣,呂春樑卻是宮中出來,他們兩個人言語不一致,就沒法子指證!喊你來,是另有一件稀罕事,你母親才喊我進去告訴我……”
“回少帥,門上有三姑老爺家定親的小女婿孟小先生候着,說有急事要見少帥。”外面有人回話。
蕭大帥打住下半截話,對兒子道:“你先去見他什麼話,再過來。”看着兒子出去,想想夫人才對自己說的話,蕭大帥初聽也震驚!蕭夫人氣得不行,一行說一行罵:“這起子骯髒人,平時白對她們好了。”
那些謠言…。!
門外,蕭護匆匆而回,面上一層怒氣:“父親!”他過來就拜倒在蕭大帥膝下。蕭大帥一怔,父子連心,馬上明白蕭護已經知道,嘆道:“起來我們商議。”
蕭護起來,先把孟軒生誇了:“三姑丈眼力倒不錯,他說在家裡聽到的市井閒話,覺得苗頭不對,趕快來告訴我。”
“哦,他求什麼?”蕭大帥是對兒子說話,所以一言中的,不怕唐突孟軒生。既有所現,必有所求。蕭護不由得一笑,父親心思敏銳,還是過於別人,道:“他說隨兒子一同進京,京中住一年,明年正好應試。”
父子兩個人對看一眼,蕭大帥思忖:“如你那日對我說的話,你進京去不是好相與的,選幾個兄弟帶去,爲父我很是放心。帶上他,你安置得好?”
這話不是小瞧蕭護,而是父子之間才知道的事情。蕭護不先帶慧娘進京領賞,求皇帝兌現諾言,而是先借成親回家探望父母的名義先回家,自然有他的道理在。
如五舅老爺所說,如家裡人全知道的,蕭大帥對蕭護管教甚嚴,蕭護從小是又怕父親又服他。可這一次回來,無時不體會到父親的慈愛。
見他問得關切,蕭護心頭一暖,本來纔起來,又跪到父親膝下,仰起頭:“請父親放心,兒子既然把後路的打算都盡情回父親,就不怕前路再艱難!兒子本來爲小表妹纔打量他,見他斯文,以後不會虧待小表妹就行。如今他這般出息,又有大志氣,他願意去,兒子就帶上他。如果進京去。事情如兒子所說的變化得最壞,他害怕就打發了他,要願意留下,又是兒子的一個得用人。”
“只還年青些,和你倒不能比,”蕭大帥有了得色:“你雖年青,卻是千軍萬馬上獨檔一面,他還是個沒出家門的人。書生論文,多隻會紙上談兵。”
蕭護低低迴話:“人心善惡,唯一心爾。”
蕭大帥莞爾,從不愛當面誇兒子的他,說了一個字:“好。”讓蕭護搬椅子過來,父子促膝。蕭大帥鄭重道:“我細觀最近京中動向,聖命亂而無章。郡主宮中哭鬧,貴妃縱容,國舅溺愛,是要把郡主往紈絝上養!你娶了媳婦,我想鄒國用那老貨豈肯罷休!我雖斌閒在家,卻不是無用人!你江家世叔,康家世叔,程家世叔,榮家世叔雖被下了兵權,顧家滿門抄斬,你那逃出來的最小兄弟還沒有醒,但是你父數十年根基,豈一個鄒家可以動搖!我已致信京中張閣老,戶部夏主事,平江侯樑源吉…。等你和媳婦去京中時,我自有信給你。還有一個人,最爲關鍵,”
蕭護更凝神來聽,見父親緩緩低聲:“他叫顧孝慈,從祖父那一代起,與顧家聯了宗,後來他家中落,顧家勢大,出京別居,也一直沒有忘記過他。到這一代只有他一個人,貧窮不能度日,淨身入了宮中。顧家是外官,爲避嫌私下與他交往,還是六年前,我還代顧家傳過一封信和東西。這幾年我沒有再和他聯繫過,想來顧家還有別人和他通聲氣。隱隱有一句,聽說他在宮中過得不錯,顧家遭了滅門災,他難道半點兒不痛?你進京去找到他,把你顧家小兄弟的事告訴他,看他怎麼回話。”
“顧孝慈?”蕭護把這個名字牢記心裡,又問父親:“那眼前的事?”少帥雖憤憤不平,還能顧全大局來說話:“雖說我家照顧他們許多,他們不該背後傳這種話,不過想來全是爲父母親教導得好,兒子太招人眼,纔給媳婦惹上這些麻煩!”
蕭大帥本來生氣,聽兒子說得這般中肯,不由得大樂:“你也知道是你招人眼,”他就在眼前,不要說來的人天天誇,就是當父親的自己看起來,也是明秀過人的一個青年。當父親樂得往自己臉上貼一貼金:“是你父我這樣的人,才能生得出來你這樣兒子。”
蕭護笑容滿面:“那是當然。”
父子相視一笑,蕭大帥含笑伸出手,緩緩在兒子頭上摩挲一下。蕭護受寵若驚,低頭把腦袋往父親手中送一送。這種慈愛對於古代高門來說,算出格且不多見的。可蕭大帥摩得十分疼愛,而蕭護也滿心感激的享受着。
“你能照顧到別人心思,難怪這三年裡你執掌玄武,讓爲父放心。”蕭大帥收回手,和兒子親熱一下,怒氣已經不見,他眯起眼想心事,微微而笑:“說媳婦被擄兩天失了清白,這是還有人打你主意,還想着進我蕭家門。只是一件可笑,相交這些年,存這種心思的人也不想想,她們污了媳婦,能進我的門?婦人無知,我料定當丈夫的人必定還不知道,他們就聽到流言,也以爲是外面所傳。且等,總有機會給你發作,你再上門不必客氣!”
蕭護笑嘻嘻,擡眼見父親雖然不老,但自己大了,還要麻煩他爲自己上心,心中實在慚愧。離座再跪下:“父親,兒子不孝,不得不打那樣後路主意……”
“後路人人必備,而且要打得穩。”蕭大帥又爲至交顧家嘆氣:“如顧家這般,你小兄弟能逃到我這裡,還算他們沒忘了我。”又難過:“怎麼不早想到我?”
蕭護委婉地勸:“我細看過顧家一案的卷宗,顧家叔父是怕連累到父親纔是。”一語未了,蕭大帥冷笑:“連累我?這是牽制我!江、康、程、榮、顧,全是我當年的老部下,也是在他們眼中根基深的人。這羣子蠢人,不想想我蕭家百年基業,就這幾個人不成!蠢貨!”
又罵了一句。
罵過命蕭護出去,蕭大帥來見蕭夫人,蕭夫人還在窗下怒容滿面,見蕭大帥來又多了怨氣:“纔剛四叔公家三房裡弟妹來,她也聽到了,她是個三貞九烈的人,聽不下去,特地來問我媳婦那兩天被擄走,真的失了清白?又說外面人說,三姑太太的小女兒受罰,是媳婦與姐妹們不和,你我夫妻和少帥偏心所致,又說雲鶴是不敬表嫂,被少帥所打……”
蕭夫人氣得渾身顫抖。
蕭大帥手按在她肩上,勸她不必生氣:“雲鶴被責,小侄女兒被罰,全是家裡人才知道的事,只能是家裡人傳出去的!我雷霆大作,難免沒有幾個背後有怨言的,他們亂說也在常理中。不過這媳婦失了清白的話,以我想家裡人沒有哪個敢亂編造,只能是外面來的。”
夫妻心頭一起浮上來幾個人,全是常來往的人,又是說過女兒願嫁蕭護的人。
“見媳婦在家裡呆的好,她們豈不難過?”蕭大帥也生氣,不過經歷事情多,知道聞禍則喜人之常情。他對妻子溫和地道:“見怪不怪,其怪不敗,你早上說怕媳婦知道後難過,有幾張貼子來請也不必出去。依我看,讓她照常出去,出了一個月,不再是新媳婦,讓她拜客去吧。”
蕭夫人爲慧娘難過:“她若聽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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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她自己處置,你我夫妻難道跟他們一輩子不成,可以放手的就放手吧。”蕭大帥循循而言,蕭夫人也轉回來,一笑:“也是,外面人都傳說我不疼她,是被少帥逼迫,只有這一個兒子,不得不將就。這些人,自己家裡事管不完,就看別人家。”當下喊龐媽媽進來,把幾張貼子給她:“送給少夫人,告訴她明兒套車,拜客去吧。”
龐媽媽去告訴了慧娘,讓她不必來道謝。慧娘當天尋衣服,找首飾,蕭護回來給他看,蕭護也幫着挑選,哄得慧娘心花怒放,衣服丟在榻上,喜滋滋和蕭護去造人。
頭一天拜的,是四叔公家三房裡,三房太太見慧娘頭一個來拜,喜不自勝,對着慧娘左右端詳,這個人不是輕浮的人。想到蕭夫人說的:“媳婦自有功夫,哪裡就能平白沒了清白,弟妹與我是一家人,聽到這些話不思喊打,還亂處傳?”
三房太太就把三貞九烈的話說了半天,慧娘聽了半天,安然如初,三房太太喜歡了,讓自己一個出嫁在本城的女兒回來陪她,再請就近的幾個親戚姑娘來見,大家算盡歡而散。
她太喜歡,第二天出門宣揚,說少夫人頭一個拜她,如何如何。別人聽到還猶可,蔣太太聽到,幾乎沒氣病。喊來蔣少夫人罵了一通:“你說和你好,怎麼不先拜你?”蔣少夫人正彆扭着和慧娘生氣,又對少帥也生氣。
本來少帥是丈夫自小的好友,又人物俊秀,身份高貴,蔣少夫人從來捧在手心裡。但是他離譜,親事尋了一個來歷一般的,要是慧娘過得不好,也就同情於她。可她過得高過蔣少夫人,蔣少夫人心中不快。更兼蕭護一回來,丈夫忽然腰桿子硬了,天天不在家,公公還誇他:“蕭家門裡出英雄,少帥以後必定飛黃騰達。想當年大帥在外,很是難見,少帥以後也必定這樣,他既回來,你們多走動。”
氣得蔣少夫人還不敢管。這位少帥也太氣人,約着子弟們妓院中玩樂,一玩就出風頭,數家少夫人在一處嘀咕,都怪慧娘不好,約束不住自己丈夫,所以帶走別人丈夫。
聽說慧娘出門拜客,不先拜她,蔣少夫人氣不打一處來。想長川郡王妃來那一天,蕭夫人允許慧娘身前侍立,凡事都交待她,讓她出頭,分明一個是慈愛婆婆,一個是孝敬兒媳,蔣少夫人怎麼能吃這種癟?
如今婆婆又罵,蔣少夫人忍氣聽過,出來氣得不行,分明是想把小姑子送給蕭家,恨少夫人擋路,與自己媳婦有什麼關連?
悶悶一天,晚上才睡着,蔣延玉回來,見妻子睜開眼,帶笑多問一句:“蕭家弟妹出門拜客?我街上聽的,問蕭護,他說是的。你怎麼不請她?”
蔣少夫人忍無可忍:“怎麼不請她?請過了,人家不來!”最後一句說得重,蔣延玉嚇了一跳,蔣少夫人也自悔沒有自己平時風範,壓壓心中氣,重打笑容:“你們又去了哪裡?少帥新婚,你們別拉着人總出去。”
挑一挑眉頭,把曹少夫人推出來:“曹少夫人豈不怪?”蔣延玉失笑:“她怪?她怪不了幾天了。”蔣少夫人聽話中有話,披衣起來,露一抹子雪白胸脯,自己沒發現,套蔣延玉的話:“又生分了?”接下來她理所當然的是嘆氣:“不然明天我再去勸勸她吧,年青夫妻如你我般不吵架的,也不多。”
她翠眉微顰,另有一種風情,蔣大公子動心,撲上去按倒,上下其手幾回,蔣少夫人一面羞澀,一面見丈夫久違的親熱又心喜,再抓住他喜歡再問:“告訴我是什麼事,免得等我去了,曹少夫人說話我不懂。”
“她還不知道,”蔣延玉房中妾好幾個,又天天和蕭護出去,蕭護不回他不回去,蕭護早回他也未必回去。很久沒見妻子嬌容秀色,正貪得不行,隨口就回答出來:“曹文弟看中一個妾,讓人看過有宜男相,私下回過曹家伯母,明天開臉養成外宅,我明天回來不早,你記得父母親晚飯看着點兒。”
他含糊說着,一頭扎到蔣少夫人雪白脖子裡。蔣少夫人渾身冰涼,丈夫再大的熱情也無心應付。勉強成事,蔣大公子睡過去,蔣少夫人忍不住落淚,又恨上心頭。蕭少帥房裡一個也沒有,不僅沒有,就在一個城裡走動,家裡事互相瞞不住。比如蕭少帥讓人先打發原有丫頭,盡人皆知。
曹少夫人背後沒少說蕭少夫人不好,以蔣少夫人想,這是蕭少夫人報復她纔是。想這個人毒的,自己房中不許進人,別人房中就塞人。
外面有人?這是蔣少夫人最恨的。她可以把自己丫頭給蔣大公子,可以自己買幾個丫頭調教過再給蔣大公子,就是外面有人當妻子的還不知道,這以後怎麼管她?
又想到婆婆說的也對,蕭家富貴,是天下三軍之一統帥,早就有謠傳富可敵國,以蔣少夫人平時上門去見到的,她也肯信。
不管多不喜歡蕭少夫人,還得和她相處得好,爲什麼,只是爲着蕭家罷了。
蔣少夫人一夜沒睡,反覆想蕭少夫人這人實在不討人喜歡,以後和她生分倒不好,要是自己小姑子能嫁到蕭家,到底是姑嫂,也是一件兩全其美的事。
這就是你不仁,我必不義。蔣少夫人如是想。
第二天一早問蔣大公子:“曹家大爺在外面弄人,不是又花許多錢?”蔣延玉笑:“曹伯母答應他有人,卻不肯給他錢。說有了兒子後,曹家才肯養着。”蔣少夫人心中怦怦跳,故作鎮定:“那他哪裡有錢?”
這一干子男人,外面都放着私房不成?
“曹文弟哪裡有錢,曹家弟妹什麼人你還不知道,爲錢和曹伯母沒少生氣,是蕭護借錢給他。”蔣少夫人又按捺不住,冷笑道:“要我說,少做幾件這樣事情倒好!蕭少帥是怎麼了?和曹家弟妹有怨仇?就是兩位弟妹們不好,外面男人該說的說,該勸的勸,各自安生纔對,他倒慫恿人家養外宅?”
蔣延玉奇怪了:“這與蕭護什麼關係!”曹文弟自己看中那女子,自己找人相看能生兒子,手中無錢,這一干子人中,只有蕭護最財主,又不像別人都依着父母的多。蕭護自有俸祿,輕易不會催債。他要喜歡,就如喜紅院中一般散財,是個最大方的人。
見自己妻子撇嘴與平時不同,蔣延玉把昨天蕭護的話想起來,當時覺得話奇怪,沒往心裡去,今天多少明白。蕭護是這樣說的,漫不經心隨口一說的神氣:“天天謠言多,我心愛我妻子,無端娶回來扎別人眼,我沒功夫去找造謠的人。先對兄弟們說說,別讓我知道是你們家內宅裡傳出來的,我可不客氣!”
和妻子眼前神色正好對上。
蔣大公子不悅:“是我不對,不應該對你說。你說的很對,外面男人的事,與你們不相干!”丫頭手中接過衣服,再甩下一句:“不許你對曹少夫人說,文弟不過想要個孩子。外面再多有人,也不會虧待她,生了也是她的孩子。你們婦人真討厭,除了嫉妒還會什麼!”
大早起的,丫頭們全進來侍候。當衆聽了這幾句話,蔣少夫人氣得幾欲掉淚。又就要見公婆請安,只能自己忍住。見蔣延玉一徑去了,不等自己,蔣少夫人扶着丫頭,只覺得心口一陣一陣疼上來,慢慢地去見婆婆。
蔣太太不喜歡,對她淡淡沒有好神色。娶個媳婦出身大家,當婆婆的不見得全喜歡。再說外面名聲好得很,自己小姑子親事半點不放心上,蔣太太無處恨,就恨上蔣少夫人。
蔣少夫人微紅眼圈垂頭站着。
蔣大人走出來,見到媳婦請安過,也想起來,對蔣太太笑道:“蕭家的媳婦出門拜客,虧她手段高,大帥和夫人全容下她。你們備貼子,請她來坐坐。以後女兒們全嫁在本城,讓女兒們見見,可以走動。”
他在的時候,都說好。等蔣大人出門,蔣太太面色一沉:“說得倒輕巧,女兒們全嫁在本城,嫁給哪一個的好!”
蔣少夫人萬般無奈,出來讓人往蕭家去,打聽少夫人這幾天拜的什麼客,幾時往蔣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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