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地看向她,聲音微厲:“你是因爲這個纔不去別苑的麼?”
姜冬竹見心中那點小算盤被看穿,有些不好意思,訕笑一聲道:“少主,我也是有氣的,雖然惹惱你在先,少主不肯見我也就算了,可是聽到街上議論紛紛地說少主進妓院,我也很不舒服的,妓院呢……”
聞人澈嘴角一抽,冷冷地道:“進妓院嫖妓和進妓院殺人哪裡一樣?”
姜冬竹脫口道:“都是進妓院!”
聞人澈冷哼一聲,不再理她。
卻聽她真誠道:“少主,以後想爲民除害,算上我一個,咱們去土匪的老巢殺人,妓院就別去了。”
聞人澈看她一眼,道:“土匪不是每次都會在你惹我生氣時跑到妓院裡開葷。”
姜冬竹頓時語滯,這個……倒是這麼回事,可是總不會每次她惹了他,他都要找土匪們大開殺戒吧?非是她婦人之仁,她只是有些同情土匪們而已,對土匪們而言,這根本就是無妄之災啊!
“……少主?”她輕聲叫着,少主的神態瞧上去,還是餘怒未消啊。
聞人澈袍袖下的大手緊緊攥着,卻不說話。
“少主,夜深了,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可以嗎?”她委婉的下逐客令,“少主先去雲來客棧睡一宿吧。”
聞人澈突然轉過頭來瞪她:“住客棧不用花錢?本少主今夜就看上你的牀了。”語畢,起身徑直走到牀邊,除了鞋子爬上她的閨牀,雙手抱着後腦勺平躺下。
姜冬竹:“呃……”原來鳩佔鵲巢就是這麼來的!不過……江湖兒女嘛,不拘小節,不拘小節,從前也不是沒跟少主和無塵同居一室過,所以她很大方的,決定將大牀讓給少主睡,她從櫃裡另取出一牀被,用腳拐過兩把椅子並在一起,脫鞋躺上去。
聞人澈見狀,側頭道:“這牀很大,本少主不介意分你一半。”
姜冬竹撇一下小嘴,輕哼:“可是我介意,與你同牀無異於與狼共枕,我雖傻還沒那般不知死活!”微微一頓道:“再說了,那牀本來就是我的,既然是讓給少主,就索性全部讓給你了!”
聞人澈不語。
她又道:“還有啊,少主跟我提錢?我和無塵跟了少主這麼多年,豈能不知雲來客棧是聞人山莊的產業?主子住自己的客棧就算花錢,也不過是從一個錢袋將錢拿到另一個錢袋而已。”
聞人澈將頭轉向內側,不再理她也不再看她。姜冬竹見狀打個哈欠,合上眼睡覺去。
等她一覺睡到天色大亮時,坐起,卻見自己並非睡在椅上,而是睡在自己牀上,而少主早已不知去向。
她愣了好一會兒,嘿嘿低笑,在少主面前,她果然是沒有任何警戒之心的,連少主幾時將她抱上牀,她都未覺察,睡得可真沉。
又坐了良久,纔開始穿衣。剛洗漱完畢,冰雁忽然闖進來。
“冰雁,怎麼了?”
冰雁面色微慌:“姑……四小姐,百里瑾帶着二十餘名家丁氣勢洶洶地往紫秀院這邊奔來。”
姜冬竹一邊梳頭,一邊道:“奔過來就奔過來吧,憑百里瑾的武功還不能將我如何。”接着一笑:“也可能是婉陽公主在宮門處向少主訴衷情之事傳到他耳裡,他惱羞成怒來遷怒我。”
“唉呀,四小姐,你別不當回事,我瞧百里瑾帶來的人不是百里府平常的家丁,看步伐,個個武功都不弱,應該是從百里門調來的高手。”
姜冬竹將頭髮簡單束起,放下梳子,哼了一聲道:“瞧來他是想趁百里敬不在家時,將我先殺了呢。冰雁,將我的鳳離劍拿過來。”
“嗯。”
冰雁剛取了鳳離劍給她,便聽到院內響起雜亂腳步聲。
她提了鳳離劍站在正堂門口,冷眼看着俊美如玉的百里瑾,他身旁站着百里冰,身後是被人擡着的百里府當家主母大夫人。
姜冬竹堵在門口不讓他們進屋,瞧着百里冰,額角的傷用劉海遮住,纖纖右手背上還多了塊燙傷,於是笑道:“聽說那夜二姐遇見了什麼無頭鬼,嚇得高燒不止,瞧二姐的精神,今日應該是大好了啊。”
百里冰覺出她的目光落在她右手的燙傷上,左手拉起右袖遮住右手背,冷瞥她一眼,哼道:“辛冬竹,你不配叫我二姐,你也不是我們百里府的四小姐!”
姜冬竹似笑非笑道:“我不是百里府的四小姐麼?這麼說來,大哥……哦,不,大少爺你已經查清楚我不是真正的百里霜了麼?”
百里瑾回頭瞧一下大夫人,大夫人陰沉着臉點了下頭。一得允許,百里瑾立即道:“辛冬竹,我已查明,你雖是林清鳳養大的,卻並非她的親外孫女,當年的辛蓮難產而死,那女嬰一生下就死了!根本就沒有什麼百里霜,你不過是林清鳳收養的一個野種!”
姜冬竹極力掩住心底的喜悅,轉頭瞧了冰雁一眼,作戲要全套,不“苦苦”掙扎一下,會引來懷疑的,少主藉着大好機會按排好這些,等得不就是這一天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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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雁會意,立即上前一步,大聲道:“大少爺無憑無據便矢口否認了四小姐的身份,是想趁門主老爺不在的時候除掉我們四小姐吧?要知道我們四小姐當年可是門主老爺親自認回來的女兒,豈能無憑無據之下,說否認就否認!”
百里瑾道:“我既然如此說,自然是掌握了證據的……”
“那大少爺就拿出證據來啊,口說無憑,拿出證握來啊。”冰雁一副忠心護住的模樣。
百里瑾冷哼一聲,轉頭叫道:“來人。”
早已等在院外的女子急步進院,低着頭怯怯的樣子。
姜冬竹看向那女子,道:“原來是茹娘啊。”
茹娘擡起頭來,面帶愧色道:“辛冬竹,你別怪我,我也是無法,若不說實話他們會殺了我的……”
姜冬竹似笑非笑看她,論演技還是茹娘高,瞧她那卑怯的模樣,簡直心虛到了極點,一看就是被逼做了虧心事的樣子。於是她配合的道:“他們會殺了你?茹娘,你是收了他們的好處吧?”
茹娘忙道:“沒有,絕對沒有。”
百里瑾不耐煩地道:“辛冬竹,你還當你是百里家的四小姐呢,耍什麼威風!茹娘,快將你知道的實情說出來。”
茹娘偷偷地看一眼姜冬竹,然後道:“茹娘跟了外婆多年,又比四小姐大了兩歲,早就知道她不是外婆的親生孫女。外婆剛送四小姐進百里府的時候,曾安撫我說,若非我大了兩歲,我便是百里府的四小姐了。當年的四小姐一生下都未哭一聲就死掉,被外婆隨便埋了,因爲百里家的老門主逼得緊,她才尋了個差不多大小的小女嬰養着,準備用來敷衍老門主的。”
大夫人手持一串佛珠聞言哼笑:“我早就說過,這個四小姐跟辛蓮那狐媚子沒半分相像,定然是假的,是你們的爹執意認下了她!原來果然是個賤種!”
姜冬竹心下點頭,茹娘說得真是入情入理,只幾句話,就說明了,爲何她會知道辛冬竹不是百里敬的女兒,意思很明確,外婆更喜歡茹娘,安撫她纔跟她說的。
她冷睨着大夫人,巴不得她不停的火上澆油呢,更巴不得她耍狠作怪,但願她臨走時,這位大夫人給自己一個由頭好好教訓一下這位當家主母呢。
百里瑾嘴角閃過一絲奸狠之笑:“茹娘說下去。”
茹娘小心答道:“是。外婆用她頂替真正的四小姐,原本只是爲了敷衍老門主的,後來老門主過世,百里家數年再未找外婆要人,外婆以爲此事就此作罷了,那些年,外婆對四小姐並不好。”說着瞧向姜冬竹道:“辛冬竹,你應該記得那幾年,外婆每日都會尋個由頭用鞭子抽你一頓吧?厲害時,一天打你三四次都不嫌多。就是因爲你非她親生的外孫女,長得……不夠討巧,說話也不夠討巧,所以外婆才非常討厭你。後來門主老爺又找外婆要女兒,外婆這纔將你送進府裡,本想着會跟着百里家沾光,得到一大筆錢,哪知……”
她這說得可是實話,當年的辛冬竹,哪天不挨鞭子啊?她瞧着都可憐。
姜冬竹皺眉,原來百里霜當年竟然過得這般悽慘?從小就在這麼暴力的環境下長大,怎麼可能有仁善之心,難怪啊,難怪會爲了少主那個對她來說可望而不可及的念想,就生了殺她姜冬竹的心,也難怪會殺那個錦娘一家了。
百里冰臉上盡是幸災樂禍和輕蔑,看向她的目光就像在看一條野狗一般厭惡。“我早就說了,我們百里家豈會有這麼醜陋卑賤之人?”
姜冬竹面無表情地看向百里冰,哼了一聲道:“是啊,這麼醜陋卑賤之人哪比得上寧妃娘娘這天香國色呢?只可惜,天香國色也有凋零的時候,大少爺在寧妃娘娘額上留下的那一道劍疤,不知會不會毀了寧妃娘娘的尊貴妃位?寧妃娘娘呢,雖是妾氏,那也是皇上的妾氏,朝臣百姓還是要尊你爲娘娘呢。”說着她目光落在百里冰被秀髮遮住的額角處。
百里冰那張美臉立時五彩斑瀾起來,自從額角留疤後,她既不敢見人,更聽不得旁人議論,當即大怒,厲聲道:“賤人,你死到臨頭了,你還敢口沒遮攔,來人,將她就地格殺!”
他們身後的家丁們齊答一聲:“屬下遵命!”
聽到他們整齊劃一的領命,姜冬竹冷笑,果然是百里瑾從百里門調來的高手,也果然他們想趁百里敬不在府時,悄悄將自己處死了,事後,再讓茹娘作證,那麼百里霜就是死得活該了。
“且慢!”院門口傳來百里雪的嬌叱聲:“大哥二妹,你們是想趁父親不在家時除了眼中釘嗎?”
百里瑾轉身對百里雪道:“大妹,此事跟你無關,你不要摻合進來!”
百里雪快步走到臺階下背朝姜冬竹、面朝母親大哥等人站着,厲聲道:“四妹是父親親自認回來的,就算她不是父親的親生女兒,也得等父親回來後,再作定奪,你們這樣私下殺人,分明是想借機報私仇!”
大夫人原就不喜百里雪,加上百里敬將家中大權交給百里雪,而對這個大女兒極爲不滿,此刻對這個親生的女兒更生了恨意,厲喝:“雪兒走開!今日是絕不能讓這賤人活着離開百里府的!”
百里雪皺起秀眉,不滿地看着母親:“娘!你與辛蓮有仇,但是她人已難產死掉也算得到了報應,何必非要置四妹於死地?!”
大夫怒瞪着她:“不要以爲你是我的親生女兒就可以放肆?”
“大姐。”姜冬竹緩緩走下臺階,走到百里雪身邊,道:“大姐,你回去吧,今日之事難善了,動手是一定的,對你來說親眼瞧着我傷了誰都不好。”
百里雪驚訝看她:“四妹,憑着一個茹娘說的話,你就信了?就打算反出百里府嗎?一個繡娘而已,或許是見利忘義陷害你,總得等父新回來再做打算啊!再說,你是不是父親親生的,你外婆最清楚……”
百里冰怒道:“大姐到底得了這個賤人什麼好處?!竟這般護着她!”
百里雪冷漠的看着百里冰,淡淡地道:“我能得好什麼好處,好不容易從她手裡得了個無名竹的簪子還被二妹搶了去,二妹說我護着她,我承認,一是因爲我護得合情合理,二是因爲比起其他兄弟姐妹,她更有人性,至少她被三妹害成那般卻沒有對三妹落井下石,沒引紀平忠去禍害三妹,反而在那種情形下救了她,至少她絕做不出與土匪勾結殘害自家姐妹的慘事!”
百里冰冷笑着:“就算是我做得又如何,我就是見不得這賤人活在世上,如何?別忘了我現在的身份,處置一個潛入孃家居心不良的卑賤女子,有何不可?來人,將大姐拉開!”
對那些出自百里門的高手門徒而言,她們兩人皆是門主嫡女,雖然二小姐成了皇上的女人,但大小姐卻是嫡長女啊,兩個都動不得。
百里冰一見這些人竟敢不聽她指揮,當即大怒,轉身抽了身後一名百里門門徒的配劍,那門徒正奇怪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千金大小姐抽他的劍做什麼,忽聽“噗”地一聲悶響,跟着覺得胸前一涼,低頭一看,自己那柄長劍正插在自己左胸上!
“二妹!”百里瑾搶過去護在百里冰身旁,擋住那門徒臨死前當胸暴起的一掌!一腳將那門徒踹開,“撲通”倒地一命嗚呼。
“二妹,你爲何要殺他?他是忠於我們百里門的門徒,殺他會傷了其他門徒的心!”
饒是大夫人素來心狠手辣也驚駭不已,未想到這個她最愛的女兒竟然當着衆人的面殺人。“冰兒!”
百里雪更是驚得連退數步,這就是溫婉賢淑的寧妃……娘娘?
姜冬竹冷眼瞧着眼前發生的一切,見怪不見了,她不是第一次看見百里冰殺人,只是沒想到在光天化日之下,她竟也毫不掩飾的殺起人來,是因爲已經成了寧妃娘娘,野心和願望落空,所以無所顧忌了麼?
百里冰眼裡微帶血紅,甩開百里瑾的手,暴怒尖叫:“誰不聽我的命令,我就殺誰!”繼而美目凌厲瞪向其他門徒,厲聲道:“你們去拉開大姐,殺掉辛冬竹那賤人!快去!誰敢怠慢我的命令,我殺誰!”
那幫門徒一時無所適才,仍站住不動。百里冰立時像瘋了一樣,雙手舉劍就衝過去。百里瑾見狀立即飛身而起,伸手捏住她的右手腕,喝斥道:“二妹!他們都是百里門的支撐,你這樣殺法,會令我們百里門大失人心的!”
“我不管!只要能殺了辛冬竹那個賤人!失人心就失人心!”百里冰明顯失控。
姜冬竹退後兩步,悄聲對百里雪道:“大姐,她已經瘋狂了,你快走吧,免得被她遷怒殃及。你記着,就算我出了百里門,承諾你的事永遠算數,若需要幫忙,找我!你也早點離開百里家,若是我走了,她下一個看不順眼的就是你了!”
百里雪輕撫胸口,搖頭低罵:“真是瘋子!”看一眼姜冬竹,輕聲道:“你小心應對,別吃了虧。”
“嗯。”
百里雪輕移蓮步,經過百里冰和百里瑾身旁時,說了一句:“人在作天在看!你們要記着什麼叫報應不爽!”語畢,頭也不回地邁步。
百里冰也不知哪兒來的無名業火,只覺瞧誰都不順眼,天下人人都對不起她、負了她!尤其是百里霜那個賤人!眼見親生大姐也跟她作對,竟甩開百里瑾的手,持劍刺向百里雪!
百里瑾和大夫人完全驚呆成塑,根本不及反應。
眼見百里雪就要喪命於百里冰劍下,說時遲那時快,姜冬竹飛身急縱,鳳離劍一挑,登時將百里冰手中的長劍震飛!
百里雪驚駭回頭,臉色嚇得臘白,顫道:“你竟連我也要殺,百里冰!”
大夫人見大女兒得救,心下微鬆一口氣,聲音微有責備:“冰兒,你怎地氣糊塗了,那是你大姐啊!”
百里雪聽聞母親的話,心下失望之極,孃親不止是百里家的主母正妻,更是她的親孃,二妹這是要她的命啊,親孃竟說得這般輕描淡寫,彷彿二妹不過是犯了個不值一提的小錯誤而已。心寒的看一眼母親,再瞧向姜冬竹,道:“四妹,這個家還是離開的好!”
姜冬竹輕輕點頭,微嘆一聲,大夫人對旁人無情也就罷了,但百里雪是她的親生女兒,竟也如此,就難免令人心寒了。
百里雪拂袖離開。
百里冰手裡長劍脫手,怔愣片刻才緩過神來,頓時怒不可遏,揮着長長的指甲抓向姜冬竹光滑的臉蛋!“賤人!”
姜冬竹微微側頭,左手扣住她的右手中指和無名指,微微用力反折,“喀”地輕響,傳來纖纖手指斷裂的聲音,百里冰痛得尖厲慘叫。
“賤人!放開我!我要殺了你!來人,你們都是死人嗎?快來殺了這個賤人!”百里冰大叫着。
這下那幫門徒立即拔劍衝向姜冬竹,揮劍便刺。
姜冬竹右手鳳離劍“刷”地出鞘一尺,鋒利劍刃抵在百里冰雪白脖頸上,厲喝:“誰敢動?!”
大夫人見狀大急,雙手急抓着小輦扶手,撐着身子叫道:“你敢?!”
那幫門頓住,紛紛手持長劍環伺姜冬竹周圍戒備,卻無人敢上前。
姜冬竹右手微一用勁,那鳳離劍那鋒利劍刃立時在百里冰的雪白脖頸上開了道極淺的血口,冷笑:“不好意思大夫人,我還真敢,你們不信大可再試一下我倒底敢不敢,這下我就不會手下留情了,必定斬下她這美麗的頭顱!”
“大哥救我!”百里冰兩指被扳斷,脖上又傳來疼痛,登時失了囂張氣焰,害怕地向百里瑾求救。
百里瑾忙示意那些門徒退開兩尺,眼底閃過一閃狠佞:“辛冬竹!若殺了她,你絕不會活着走出百里家的大門!本少會將你碎屍萬段!”
姜冬竹哼笑:“我不殺她,你就打算放過我了麼?百里瑾,如同你想殺我一樣,其實我想殺你很久了,他日若在江湖上遇到,你就擦乾淨脖子等着我切下你的腦袋吧!”
百里瑾一怔,不意她竟還敢妄想殺他,當真是好笑,但想到她的武功,又不得不提防着她——那就是絕不能讓她活着出去!
忽聽一縷熟悉清聲傳來:“冬竹,引百里瑾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