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一起停住了腳步,青墨想轉身回去,被李茂止住。三人出了小院,節度參謀李公度的外甥內院軍校尉張忠清和節度副使李希的侄子鄆州司戶李袞正在那竊竊私語,他二人是奉李師古之命接李方回宅的。先前見劉玄明被人架出來時,臉色蒼白一言不發,二人料想事情談的不大順利,後又聽李方在裡面叫救命,二人更是膽戰心驚,此刻又見李茂面色凝重地走了出來,二人的心不覺懸到了嗓子眼。
在節度使府諸幕僚中,副使李希和參謀李公度一直和李方走的比較近,李方也相對尊重二人,因此得知李氏宗族決定讓李方去職退養,二人便立即表達了關切之情。只是兩個老狐狸對李茂都沒什麼信心,怕其談不下來,便沒有親自前來。
張忠清和李袞代長輩出面在此等候,也存了見機行事的心理,在裡面沒有談出結果前,二人絕不過多參與。
見李茂出來,二人趕緊迎了上去,李茂現在的地位在上佐之下,高於一般的幕僚,但因身兼糾察官,地位早非一般人可比。
不待二人開口,李茂即笑着答道:“李副使顧全大局,已經答應退養,某正要去向節帥覆命。二位請自便。”
壓在張忠清和李袞心頭的一塊巨石就此落下,二人眉花眼笑,躬身送李茂離去。望着李茂上馬離去的背影,張忠清淡淡地說道:“年少得志,是福是禍?”李袞哈哈一笑,答道:“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啊哈哈,啊哈哈。”
路上,青墨心有餘悸地問李茂:“剛纔玩那一出,好險,老小子果真不肯服軟,咱們還能真殺了他?要是嚇不住他,可就難辦了。”摩岢神通道:“縱虎歸山,怕是後患無窮。”青墨道:“看他那倒黴樣,哪還像個老虎,分明是隻可憐的病貓。”摩岢神通道:“他雖被逼退養,卻還有資格參加家族會議,我聽說齊州房裡數他年紀最大,輩分最長,早年身爲副使不屑做什麼家長,而今閒着沒事,難保不去爭個家長做做。淄青所有大事都由李氏宗族的族人大會議決,怎能說不是禍害。”
青墨笑道:“淄青是營州李家不假,可李家又是誰的,還不是節帥的,族人大會說是能議決大事,其實不過是個鑲金邊的酒招,看着亮堂,實際管不了什麼用。”又道:“果然族人大會能議決所有大事,那節帥豈不成了傀儡,可你看看,在淄青誰說話最算數?”摩岢神通道:“這個怎麼說呢,我聽說營州李家本是高麗人之後,在遼東時他們聚族而居,和契丹、奚人的部落有些類似,在我們摩岢族,族長雖然手握權柄,但若無長老會的授權,有些大事就不能做主,你還記得摩岢撥父子嗎?我們的族長一直被他壓制着。若非茂哥出手助他,他至今也挺不直腰桿子。”
青墨點點頭,又搖搖頭,道:“李氏雖是高麗之後,畢竟內遷多年,已經皈依中華,你說的那些不大可能吧。”二人爭辯不出個結果,就一起望向李茂,希望能有裁決,李茂卻不想直面這個問題,模棱兩可地答道:“留着是禍害,殺了是麻煩,好言好語又勸不動他,你們說我們該怎麼辦?”二人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二日,李方以身體不適爲由向李師古提出辭呈,李師古勸留不成,只得禮送回宅休養,所給財貨甚厚,但細心人發現,李方回家後閉門不出,也不接待訪客,在他的家門外總是有一些目光凌厲的便衣在遊弋,熟知淄青官場內幕的人明白,李方這是犯事被勒令退養,再無東山再起的機會。
營田系的主心骨被打碎了,龐大的軀體瞬間崩塌,昨日還在密謀訂立攻守盟約,一覺醒來彼此卻成了仇人,互相揭發,相互構陷,出手狠辣,毫不留情。李方在營田幕府苦心經營十年,當家做主三年,徒子徒孫遍佈各個角落。他說的不錯,殺是殺不絕的,殺絕了營田系也就徹底垮了,一個垮掉的營田系是誰都不願見到的。
李茂向李師古建議縮小打擊範圍:首惡必究,脅從從輕,嘍囉不論,只要在規定時間內交代問題,退還贓款,可以既往不咎。李師古完全同意,並加了一句:時間有限,過期不候。在這一方針的指導下,李方麾下“四大金剛”、“八大孩兒”相繼落馬,被判處重刑,這十二個人是李方的心腹,也是構成營田系的骨幹,隨着他們的落馬,營田系從此走入歷史。
爲了消弭這一事件給淄青政局帶來的不利影響,李師古在重組營田幕府時平均用力,着力平衡淄青各派勢力,使得各派都有機會分享利益。李茂查辦有功,李師古讓他推薦一名信得過的人做判官,李茂推薦了文書丞,李師古卻不同意。
“好戲纔剛剛開始,這塊地讓居心叵測的人耕種壞了,要想恢復談何容易,新幕府完全是推倒重建的,尚需要磨合,在此期間新的弊病又將產生,文書丞是個幹才,讓他留在你的帳下,專門監管淄青營田,我要用三年時間實現淄青的軍糧六成自給。”
李師古春風得意,信心十足。
留文書丞在幕府,自然符合李茂的心意,營田系這塊蛋糕太大太誘人,不知要招來多少是非,以他現在的小身板,不去湊這個熱鬧也好。之所以推薦文書丞爲判官,不過是虛晃一招,免得李師古猜忌他和文書丞。
爲了獎勵文書丞在清算營田系時立下的功勳,李師古聘其爲節度巡官。
營田系的窩案尚未肅清影響,支度判官陳悅的案子又浮出了水面,這件案子其實很簡單,陳悅的小兒子陳英在酒肆喝酒時和人鬥毆,失手打傷了人,被東平縣捕獲,因爲牽扯到陳悅,東平縣欲大事化小,不想消息泄露,主持鄆州政務的朱庸親自帶人到東平縣將人提走。
陳悅接到東平縣的稟報,當衆發了通脾氣,聲言逆子咎由自取,自己絕不插手,本意只是做做樣子,誰知這一耽擱人就被朱庸接走了。熟知鄆州官場的人都知道,鄆州長史朱庸是李師古的心腹愛將,李茂能拿下李方,朱庸助力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