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李純一番點撥,突吐承璀也明白了此行的重要,心氣順了,人也精神,琢磨了一番就開始爲李茂採買禮品,遼東不比淮南,那裡李茂才是當家人,他這個監軍就是個擺設,要想不受氣就得先把關係處好,有道是禮多人不怪,伸手不打送禮人,一份大厚禮送上去,諒他李茂也不好再欺負我這個落魄之人了吧。
他久在帝王家,見多識廣,又善於揣摩人的心理,禮物準備的也就與衆不同。
突吐承璀不大出遠門,本以爲除了長安、洛陽天下皆爲動物樂園,去了揚州才知道大唐很大,好地方真不少,不過對遼東他卻沒什麼好印象,遼東陷落胡塵已久,腥臊惡臭又荒蠻,能有什麼好的,這一路行來,突吐承璀走的心情沉重,步步揪心。
他要去的東、高二州不久前還只是遼河邊上的一個小渡口,即便現在草雞變鳳凰成了大唐的州郡,那也一樣土的掉渣,突吐承璀過營州時特地買了一頂好氈帳,他聽人說遼東的漢人都住地窖,地窖他鑽過,潮溼陰暗,那豈是人呆的地方?
因此真到了高州,眼前的一切就讓他倍感驚訝,東高二州雖然遠不及長安、洛陽,卻也初步有了些城市的樣子,尤其是東州,城市框架已經拉開,高大的城樓雖還在營建中,四周的城牆卻早已成形,城中處處都是工地,熱鬧混亂,紅紅火火。
這座城背山臨水,依地勢而建,不像長安那樣方方正正,街道小巷也不是直來直去,但整個城市規劃的卻是清清爽爽,街道寬平,主要街道上都鋪着青石板,小街小巷鋪着碎石子,街巷兩邊的排水溝不似長安那樣朝天裸着,而是覆蓋了青石板,整潔又便利。
街道兩邊四季常青的行道樹,修建的整整齊齊,城內的坊牆曲曲折折依地勢而定,私人官職再大也不能當街開門。每個坊內中心十字街口一帶商鋪林立,商業繁華,餘處卻不得開設商鋪。城裡的房屋樸素實用,鮮有軒麗奢華的,但也不是他想象中的連豬窩都不如,很多居民家裡都挖有地窖,不過不是拿來睡覺,而是用來存儲食物。
整座城不大高,不窮酸,乾淨、清爽,樸實,突吐承璀的心情慢慢地好了起來。不過當他看到刺史府時不覺眉頭又是一擰,堂堂的刺史府怎麼連內地的縣衙都不如呢?
他的監軍府和刺史府並肩,相隔只有一坊之遙,這是一處新建的宅院,高大,氣派,大大超出他的期望,突吐承璀對李茂的禮遇很滿意。
李茂對這個身材高大的閹官並不討厭,他能順利從長安脫身,突吐承璀功不可沒,若沒有他通風報信,相贈神策軍關防,自己不可能那麼輕鬆地就脫身。
突吐承璀這個監軍使嘛,除了喜歡擺擺譜,吹吹牛,貪財好色外,並無別的不良嗜好,當然在皇家當奴才當慣了,身上不免沾染一些權力慾,喜歡指手畫腳,顯擺一下,但也僅此而已,遼東畢竟不同內地,時刻處在臨戰狀態,不懂裝懂的瞎指揮是沒有市場的。
突吐承璀看着有點高大傻,實際心細如髮,精明着呢。
戰艦建造尚須時日,成軍後訓練水軍也需要時間,這段時間裡,李茂以遼東經略使的名義以遼河爲軸恩威並重陸續收服了沿河的二十幾座城鎮,與他們建立密切的商貿聯繫,以此爲據點,定點清除威脅商道的森林部落。
遼河兩岸的漢人據點守備力量綽綽有餘,但主動進攻卻後繼乏力,這場戰爭從一開始就是李茂在唱獨角戲。
李茂的用意是籍這場戰爭鍛鍊新軍及與各據點之間的配合,再一個“險惡”用心就是斷絕沿河據點與森林部落媾和的可能,把他們徹底綁在自己的戰車上。
爲了達到這個目的,這場討擊戰鬥就顯得異常血腥,李茂給各部下的命令中經常出現的兩個字是“擊滅”,用以代替先前常用的“擊破”、“擊潰”。
分散的森林部落在此前數百年間老死不相往來,指望他們因爲暫時的壓力而團結起來未免有些強人所難。
戰事一開始就有利於李茂,直到戰事結束依舊如此。
在這場“漫長”而激烈的戰爭中,安東軍三個野戰兵團和一個守備兵團定型下來。
守備兵團以原清海軍爲基礎,主力是近衛第一師,駐守東州、高州、龜甲山核心地帶,一手拿槍一手拿鋤頭;
以祝九、薛老將爲首的第二師發展爲水路兩棲打擊兵團,以遼河爲軸經略遼北、遼東北,警戒北部室韋六部;
以誨洛可、石雄爲首的第三師步騎兼有,攻防兼備,以龜甲山爲基地經略遼南,警戒遼東城和沿海海盜集團;
以馬和東、黃仁凡爲首的第四師混成兵團,擅長大規模野戰。以高州爲基地經略遼西,警戒營州朱氏勢力和西北迭剌部。
各軍分工明確,互相配合,李茂授權給各師允許其滾動發展。
第五支特種兵團也在秘密籌建中,這是一支特殊的僱傭軍兵團。
歸附的蠻人並非每個人都願意歸化大唐,他們看中的是眼前的經濟利益,有利則爲大唐臣子,無利則叛唐。並無多少忠誠可言,對這些人,李茂的態度是善加利用。
這支禽獸兵團的首領也應該是個禽獸,毛太公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李茂給他配備了兩個助手,毛大有和韋觀海。
毛太公的本家臉皮厚,耐得住罵,能像牛皮糖一樣黏着毛太公,善於借力打力,精於狐假虎威,這些優點方便李茂對這支軍隊的實際控制。
韋觀海的優點是爲人謹慎,遇事不固執,懂進退,尤其善於組織撤退。有他在,這支軍隊絕無全軍覆沒的可能。
……
每天早起李茂第一件事是練功,功練完就出城去船場查看戰艦的建造的進度。
以遼河爲軸,以具有壓倒性優勢的水軍爲強大後援,以遼河兩岸的十八座堡寨爲支撐,構築遼東的戰略核心支撐帶,與三個主要敵人打一場決定遼東命運的消耗戰。
這是隱藏在李茂內心不願告人的隱秘。
晨曦初露,三艘大型戰艦已經露出崢嶸的面目,以後世的眼光來開,這三艘戰艦遠遠稱不上強悍,但考慮到眼下的技術水平,已足以可以用“橫空出世”四個字來形容了。
在建造戰艦前,李茂派人仔細勘查了遼河的地形和水文條件,對新戰艦的設計提出了新的符合戰場實際的要求。契丹人的木排和室韋人的獨木舟並不能對大型戰艦造成多少威脅,真正有威脅的是他們手中的箭,他們會在一些河道狹窄的地段置麻繩索,下河樁,沉石樓,約束大型戰艦行動,再以優勢弓箭壓制水軍,繼而以木排或獨木舟裝載勇士登船拼殺。
針對契丹人和室韋人的慣常戰法,李茂大膽提出了自己的觀念,他讓江海通給新戰艦加裝一個穹形蓋,再在船體上插滿尖銳的利刃,再在船體兩側加裝幾個車水輪。
這個新奇的想法,讓船舶建造總管江海通的助手蔣喜元目瞪口呆,其餘兩位工匠也嘀嘀咕咕,嘴上不敢說,那表情卻是在埋怨李茂不懂裝懂,外行亂指揮。
但江海通畢竟是見過識廣,他在心裡把李茂的建議盤算了一下,從技術角度審視這些建議雖然新奇卻並非不能實現。
他安撫助手和同伴:“不懂裝懂的是你們,你們知道怎麼造船,可知道怎麼打仗嗎?你們知道江南的仗怎麼打,可知道遼東的仗怎麼打?”蔣喜元揮舞着標尺不服氣地嚷道:“我是不知道,可哪見過兵船上加蓋的,還在上面插上利刃,那是刺蝟還烏龜?”
江海通被助手的話逗樂了,也不想多解釋什麼,他招呼其他兩位師傅:“打仗的事咱們不管,單說造船,咱們能不能造出這種滿身長刺、有輪機的烏龜船來?”
一個師傅道:“烏龜殼子加輪機嘛,不是什麼新鮮玩意,只要肯花錢,造出來不成問題,不過眼下這三艘是來不及加龜殼了,添些刺倒不是問題。”
四個人圍在一起,熬了一個晚上制定出一套方案,二日一早等李茂來船場時,江海通就彙報給了李茂,但此刻李茂又有了一個新的主意,他問江海通是否可以在船體上覆蓋一層鐵片,把木船變成鐵甲船。
江海通的助手、副總管蔣喜元終於忍不住跳了起來:“自古以來有鐵造的船嗎,鐵甲船,船也能穿鐵甲?”李茂微笑着迴應道:“人可以披甲,馬可以披甲,船爲何不可以?船比人和馬都大,應該能披更重的甲。”
蔣喜元竟無語以對,江海通捻鬚沉吟着,許久方道:“內河船不比海船,船上覆蓋鐵甲應該是可以的,但這甲片不宜太厚,又不宜太薄,我們遼東能鍛造出這樣的好鐵嗎?”
李茂讓石空拿來一塊鐵盾,用手輕輕敲擊,鐵盾發出清脆的聲響,李茂得意地說道:“這是我們遼東自己開礦,自己冶煉,自己鍛造的鐵盾牌,將來船上就懸掛這樣的盾牌,船體上預留榫釘,可以掛鐵盾,也可以不掛。
江海通道:“若是爲了防備契丹人的火箭,可以在船體多刷幾遍生油,不僅輕還可以防止船體腐爛,豈不比懸掛鐵盾來的輕便?”
李茂笑道:“生油是要刷的,還要多刷幾遍,但鐵盾也要懸掛,懸掛鐵盾我另有用處。”江海通道:“這樣一來就要使用大的木材,增加工序,工期方面恐怕要延遲。”
李茂道:“工期不能誤,我多調派些人手給你。”
李茂爲何執意要在戰艦上懸掛鐵盾的原因,秘不示人,外人不得而知。
事情被一些潛伏在東州的探子探知,迅速傳回了各自的本部,這是一個很有趣的遊戲,李茂在地上潑了一些紅墨水,引誘潛伏者聚攏過來探看,他們離開時腳上沾了紅墨水,李茂就循着他們留下的紅色腳印摸到他們的巢穴,或一舉端掉,或引而不發,而失敗者自己卻一無所知。
在安東軍兵馬使帥府的北側有一座不起眼的小集鎮,每天這裡進進出出的人都絡繹不絕,他們做各種打扮,操着各種口音,但他們都隸屬一個共同的組織——安東軍侍衛親軍右廂。這裡是右廂的大本營,右廂有兩個營的編制,但出現在此處的人並不多,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被撒到了外面,充當李茂的耳目,把遼東各地的信息不論好歹,一股腦地偵測回來。
留守人員將這些信息歸類,分析,提煉出有用的信息,彙報給主事者,再由主事者決定其具體用途。
這一整套工作流程,完全是克隆銅虎頭的,李茂的親軍右廂和揚刀軍的右廂異曲同工,都是出色的情報系統,自然說到出色,也得看跟什麼人比,跟淄青的銅虎頭、長安的龍驤營、五坊司比,未免還有些遜色,但跟契丹可汗的探馬,室韋人的斥候比就不知道要出多少。
也能將新羅王和渤海王派來的高級耳目戲耍的團團轉。
右廂主將是秦墨,李茂最信任的心腹,但秦墨跳脫的性格並不適合繁瑣、細緻的情報事務,故而右廂的實際主事人是秦鳳棉、李泰國和曾真。
秦墨掛名協調,並不主管具體事務,三人遇有不決之事越級找常木倉而不找秦墨。
秦鳳棉、李泰國都是銅虎頭舊人,秦鳳棉本名鄭威,本是張敬久的得力部屬,李茂到遼東後情報系統一片空白,另起爐竈太耗費時間和精力,而他最缺的就是時間和精力,於是就和太原的張敬久商量,請其施以援手。
張敬久倒是個實在人,一聲令下,其設在幽州的分部就移植到了遼東。這就是曾經震動龍驤營的“幽州大劫”,龍驤營設在幽州的分支機構一夜之間被人連鍋端了,管事鄭威和所有骨幹渺然無蹤,不知去向。
李泰國則是李茂在長安時的助手之一,李茂遠走遼東後,他備受排擠,於是輾轉來投。李泰國沒有別的有點,就是忠誠可靠,踏實肯幹,這點最爲李茂所看重。
曾真本是李茂溝通右廂的橋樑,李茂見她辦事穩妥,便逐漸讓她接觸右廂,曾真氣質陰柔、沉毅,經過這麼多年的摔打,洗盡鉛華,才見她的本來面目,也是一個心機似海深,有信仰有野心的人,她天生就是幹這一行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