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孤山鎮一片寧靜,小茹收拾完廚房,洗了手,甩幹,正要吹燈離開,門外冷不丁竄進來一個人,攔腰將她抱住,小茹驚叫了一聲,身軀彎的像個蝦米,人就咯咯咯地笑作一團。
“別,別,別這樣……”
小茹低聲哀求道,欲拒還迎,李茂一聲不吭,猴急地解她的腰帶,把她往竈臺上按。官做久了,自然就生出一種官威,白日裡小茹見到李茂總是小心翼翼,她是真心畏懼他。李茂對正牌夫人蘇卿敬重有加,說話時細聲慢語,還常面帶微笑,即使閨房調笑,也十分有度,但對小茹他就隨意的多,呼來喚去,不如意時還要敲打她一番。
雖然小茹知道他這麼做多半是給正牌夫人看的,但她還是畏懼他,心甘情願地畏懼。
只有在沒人的私下,譬如這個時候,她才能跟他撒撒嬌。
年輕人到底缺乏耐心,她剛剛俯下身,李茂就像頭兇猛的豹子挺身而入。
小茹誇張地嚎了一聲,試圖回過頭去看看他,被他粗暴地拒絕了。這個時候,他總是這麼霸道,渾然沒有在正牌夫人面前的半點溫情。
“我跟她就是不一樣。”小茹這樣想着,心中委屈蕩然無存,她開始享受這種不一樣。
風浪來之兇猛,去之悠忽。
李茂離開她的身體,在她背上拍了拍即要離開,小茹忽然感到有些委屈,她閃身到門口,張開雙臂攔住門。
“讓開。”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有些不耐煩。
“不讓,就不讓。”
她又委屈地瞄了他兩眼,還是乖乖地讓開了,時過境遷,她還是從骨子裡畏懼他。
“這兩天有些不太平,你收拾一下,到韓四哥那去住兩天。”
“嗯。”小茹低眉順眼地應道,聲音小的像蚊子哼哼。
“嗯,嗯,嗯,嗯什麼嗯,記住了沒有?”李茂聲音裡藏着一絲不安。
“嗯。記住了。”
李茂的不安是趙菁萊帶給他的,這日午後,趙菁萊突然來到他的值房,讓李茂感到風暴就迫在眉睫。趙菁萊是以買地客商身份來的,手裡拿着支度巡官張掖的薦書,李茂每天都要接待幾個這樣的人,因此趙菁萊一亮出薦書,值日的書記就把人帶了過來。當着下屬的面,李茂跟趙菁萊東南西北地閒扯了一通,待人退去,趙菁萊方直入主題:“我們有幾個人要到城裡來,請你幫忙安置一下。”
李茂努力平復着內心的波瀾,鎮定地問:“要待多久。”
趙菁萊道:“這場風雨說來就來,要不了多久。”
他不願意說,李茂也就沒有追問,只說:“行。”
趙菁萊的人很懂得進退,安置起來毫不費心,他們人數不多,看起來也不是兇悍之輩,李茂猜想他們只是混進城來的探子,孤山鎮裡究竟有多少鄆州的探子,誰也說不清,但肯定是個很駭人的數字,所謂蝨子多了不怕咬,再多幾個又有何妨?
趙菁萊閒坐了一會,見事已經辦妥,便欲離開,李茂笑道:“你是孤山鎮的衣食父母,來了不吃個飯就走,太不合常理。”這一說,趙菁萊就坦然地留了下來。午宴備在城局名下的一間酒樓,這間酒樓臨街而建,高大軒敞,不過貴賓一般都到樓後的一處獨門獨戶的小院,青墨知道趙菁萊的身份,親自前往安排,親自持刀與摩岢神通一起守衛在外。
酒菜齊備後,院中已無一個外人,趙菁萊喝了杯酒,卻說:“蘇家的諸多產業中,車行是最賺錢的,當初你應該把它要過來做陪嫁。”
李茂道:“據我所知車行獲利雖高,風險也很大,這樣的生意不做也罷。”趙菁萊哈哈笑道:“風險大不大,得看靠山硬不硬,有哥哥我給你罩着,哪有風險?”李茂笑了笑,問道:“蘇家的車行靠的也是你們?”
趙菁萊不置可否,卻道:“我聽說你跟蘇家在濟陰縣柳園莊有些誤會?”
李茂的心驟然縮作一團,蘇東和蘇卿那天在柳園莊楊奇的麪館裡都沒能認出他的身份,時隔三天卻忙着拿女兒來封他的嘴,這三天中究竟發生了什麼,讓他們有如此轉變,這一直是個謎。
趙菁萊淡淡地說道:“你不必驚訝,但凡州縣出了點稀奇古怪的事,銅虎頭都會留意,你是個還俗的和尚嘛,身形又如此雄壯,一問便知是你,這沒什麼好奇怪的。”趙菁萊笑了笑,自斟自飲,又進一杯酒,續道:“蘇家害你在先,合當此報,你安心享用便是。”
趙菁萊這話雖說的輕描淡寫,李茂卻能感受到背後的那份力量,自己夜探小松林營地,及在柳園莊發生的一切,本以爲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何嘗想過銅虎頭也會知道?這樣的一個組織實在太可怕。通過這件事,李茂對趙菁萊在銅虎頭中的地位,又有了新的認識,他若不是站在組織的頂端,豈會看的如此深遠?
銅虎頭的高層人物突然現身在孤山鎮,豈不正預示着大風暴的臨近?李茂讓小茹躲到小孤山上,目的就是讓她先適應一下,待到風暴真正來臨時能應付的過來。
入冬之後,成武縣周邊流民之變愈演愈烈,由最初的吃大戶,漸漸演變爲成結夥成羣洗劫村寨,更令人不安的是一些破產的鄉紳和鹽梟、海盜也加入其中。鄉紳的加入尤其令當政者不安,羣氓易治,鄉紳難纏,這是地方官的不二心得,有羣氓兇悍無底線的破壞力,加上鄉紳的野心和頭腦,這場不被重視的流民之變,指不定要鬧出多大的亂子來呢。
爲了應對局勢的變化,於化隆給李茂增派了兩員干將,一人叫馬和東,一人叫陳蘭,二人都是三十出頭年紀,都是久經戰陣的老將,論資歷、功績都遠在張琦、夏純之上,李茂明白於化隆是要收他的兵權,遂主動請求以馬和東、陳蘭替代張琦、夏純,執掌城防營。
城防營的另一位副尉馮布的權力在四面街偵緝處,這是一個相對獨立的單位,主管民事治安,與城防營的關係有些疏遠,馮布因此得以保住名位。
於化隆對李茂的態度很滿意,他將張琦提升爲副將,留在城局聽用,而將夏純調任軍料院牧場監,趕出孤山鎮,去草湖北岸新闢的牧場去養馬。馬場經費向來充足,是個肥差。
山雨欲來風滿樓,孤山鎮的上空早已陰雲密佈,於化隆做此安排,李茂並不介意。但他也不肯就這麼把城防營拱手相讓,張琦、夏純離開城防營後,他把張栓派去營中做了護軍虞侯,監察軍紀。張栓自留在曹州後,一直都在做些雜務,對軍旅之事幾乎一竅不通,不過李茂相信只要他肯用心,用不了多久就會進入角色,張栓的可塑性很強。
於化隆對李茂的這個安排沒有異議,他相信李茂是個聰明人,更對馬和東、陳蘭二人充滿信心。
一日李茂接到蘇卿從洛陽捎來的一封家信,蘇卿在信中告訴李茂她在洛陽找到一位名醫,事情很快就會有眉目。這是一句暗語,所代表的意思是夫妻倆在鴛鴦帳里約定好的,外人難窺深淺。
李茂不惜更改自己親手擬定的孤山鎮整體規劃來撈錢,吃相之醜陋連他自己都覺得汗顏。他是喜歡錢,從小就愛,卻從未想過會如此昧着良心,不擇手段,促使他瘋狂的原因,是他對孤山鎮未來的絕望和對官場酷烈傾軋的深深恐懼。
他的計劃是在風暴來臨之前撈他最後一把,去洛陽做個富家翁,相比鄆州,洛陽畢竟是大唐的東都,多少還是要講點王法吧。
李茂讓蘇卿借看病爲由去洛陽打前站,蘇卿到了洛陽後託親故在溫柔坊購置了一所宅邸,把從孤山鎮搜刮來的百萬傢俬分作三份,一份存入櫃坊,一份挖洞深藏,一份投資實業,在鄰近的南市投資綢布莊。
以蘇卿的精明幹練,把家產交給她保管,李茂是十二萬分的放心。
得知蘇卿已在洛陽站住腳,李茂的心踏實下來。孤山鎮的形勢怎麼發展,他無力掌握,但只要有了這個退路,江湖再怎麼險惡也險惡不到他的頭上了,李茂想好了,形勢果然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就辭官不要,一走了之,去洛陽做個富家翁。
絞盡腦汁撈來的三十萬貫傢俬足夠他享用幾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