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武縣城內尚有數千乞丐滯留,得知李茂暫攝政務,乞丐們日夜聚集在縣衙門前大街,要求懲辦縣尉崔力。吃了大虧的乞丐,這次很守規矩,他們只是靜坐抗議,不敢起鬨鬧事,不僅如此,還主動出工出力,擦洗縣衙堂館圍牆,讓臭烘烘的縣衙重現舊日的威嚴。
李茂和縣丞馮蔭、主簿王銳碰了下頭,第二天便開始燒他的新官上任三把火:
第一把火,禮送孤山鎮戡亂軍回營。
成武縣亂源已去,大亂平息,清海軍已經失去了繼續留下來的理由。李茂動員闔城百姓,籌措了數十車牛酒米麪,敲鑼打鼓地送到城外清海軍營房,犒賞三軍將士。
李茂領銜闔衙官吏、告仕在鄉的官員、有功名的士子、城鄉耆老向立功將士敬酒。
穿着簇然一新的百姓敲鑼打鼓歡呼雀躍,曲藝藝人把官軍平亂的英雄事蹟編成歌謠演唱,數百童男童女穿上整潔的新衣裳,頭戴鮮花,將母親、姐姐編織的草帽、麻鞋掛在士卒的脖子上,慰問他們的苦勞。
尹牧當初肯爽快答應出兵平亂,心裡撥打的如意算盤是事成後賴在成武縣城不走,把成武縣城變成孤山鎮的橋頭堡,在戰略上拱衛孤山鎮的安全。此刻被李茂精心策劃溫情攻勢逼住,顯得有些狼狽,想翻臉卻拉不下臉,無奈只得敷衍說擇日開拔回孤山。
同來赴宴的耆老中有精通曆法的,當場一算,三日後便是吉日。
尹牧只得再度讓步,當衆承諾三日後班師回本部。
李茂燒的第二把火,是將陳大喜等乞丐幫首領議罪充軍。
乞丐幫在城裡大鬧了一場,出了人命傷了人,總得有人爲此負責,陳大喜身爲乞丐幫首領,他不入監獄誰入監獄。至於其他鬧事的乞丐,“原系受人挑唆,官府寬大爲懷,不予追究。”
懲辦陳大喜的同時,李茂嚴厲地懲治了崔力和他的一干黨羽親信。這些人盤踞在成武縣多年,魚肉鄉里,罪惡累累,百姓怨聲載道。李茂頂住壓力,鐵面無情,有罪的敘罪流配,無罪有過的革職回鄉,永不錄用;無罪無過的留衙觀察使用。
至於元兇首惡崔力,李茂以公私兩重身份向曹州和鄆州舉告彈劾。縣令和縣尉同爲朝廷命官,都由尚書省吏部選舉任命,縣令無權直接任免縣尉,卻有權上表彈劾,一般而言,被縣令彈劾的縣尉多半都沒有什麼好下場,能灰溜溜的滾蛋已屬大幸。在淄青,節度隨身官李茂代表的是節度使的權威,他的彈劾,類同於判決。
得知崔力被停職待參,成武縣百姓奔走相告,酒鋪食肆人滿爲患,雞蛋鋪子裡的臭雞蛋因此脫銷,崔力的宅邸經受了數百上千枚臭雞蛋的侵襲後,變得臭不可聞,左鄰右舍也跟着遭殃倒黴。
崔力自知難逃一劫,一天深夜,他在自家房樑上懸了一根繩子,投繯自盡了。
成武縣的團結兵已被證實不能鎮撫地方,李茂燒的第三把火是向曹州請調名將鎮守成武縣。刺史米如龍會同團練使請示鄆州後,召回鄭虎,派卑將李英曇率州兵三百進駐成武。
三把火燒的合乎規矩,順乎人情,不給任何人以把柄可抓。李茂的這三步棋一走,頓時讓在暗中觀察他的賈直言刮目相看。
清海軍和鄆州之間的明爭暗鬥由來已久,成武縣表面看起來風平浪靜,實則激流暗涌。面對城中危局,李茂建議薛戎引入外力,備選者有近在咫尺的孤山鎮清海軍和遠在鄆州的李師古,李茂傾向於捨近求遠。
成武縣受鄆州管治,得罪李師古的風險顯然高於於化隆。
李茂夤夜求見賈直言,請其調動曹州州兵入城鎮壓摩岢術和乞丐幫,待局勢穩定後再強力清洗成武縣官場。調動州兵進成武縣對賈直言而言算不得什麼大事,鎮壓摩岢術和乞丐幫他多半不會有興趣,但藉機清洗成武縣官場,把一直由地方勢力把持的成武縣納入鄆州直轄範圍內,或者能打動他。
但出乎李茂的意料,賈直言竟委婉地拒絕了他,他的理由很充分:成武縣境內有孤山鎮駐軍,地方出現民變,若團結兵不敷用,向駐軍求援纔是正道。
賈直言的用意李茂始終未能參透,這讓他在面對賈直言時總難免有一絲不自信。
賈直言此來成武縣的目的是爲監視清海軍於化隆,刺探他對鄆州的態度,爲李師古的下一步動作提供參考。成武縣城發生民亂,這無疑是塊很好的試金石,調動州兵搶佔成武縣固然對鄆州有利,卻也容易暴露他此行的意圖,因此當李茂請求州軍協助平叛時,他委婉地拒絕了,轉而勸李茂去孤山鎮請兵。
清海軍乃百戰名師,平息成武縣城的叛亂自不在話下,賈直言對如何平亂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平亂之後於化隆的動作,是賴在成武縣不走,還是見好就收,撤回孤山。
這一點至關重要,他必須得看清楚。
舉薦李茂暫攝成武縣政務正是出於這樣的考慮,這是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人物,不管他對尹牧是持歡迎態度還是要禮送出境,都不會過度刺激對方。
現在看,這步棋是走對了,李茂是個聰明人,他用一種很婉轉的方式結束了雙方的試探,彼此都探到了對方的底線,又都沒有傷和氣,這無疑是個很令人滿意的結果。
與李茂交割之後,薛戎打點行裝趕赴鄆州上任,行前他跟韋氏進行了一次長談,成武城的暴風驟雨還在醞釀期間,薛戎便將韋氏秘密送出了縣城,寄居在城西她乾孃定陶夫人蘇婆婆家中,城內的這場變故雖然沒有傷害到韋氏分毫,但得知事情經過,韋氏仍舊出了一身冷汗,一時不免有些心灰意冷,她勸薛戎:“既然決心辭官,何必又要去鄆州,索性回河中算了。”
薛戎雙手扶着韋氏柔韌的腰肢,柔聲說道:“你忘了母親臨走時的交代了嗎,就這麼回去,你我怎麼向她交代?”韋氏的臉霎時通紅,她啐了薛戎一口,紅着臉道:“地是上等的熟地,農夫不努力,徒之奈何?”
她一擰身坐在了丈夫的腿上,喃喃說道:“你有你的計較,我都依你。不過去鄆州,我想把芩娘帶上,好做個伴。”薛戎驚道:“這如何使得,他兩個正青春年少,濃情似火,怎好把人拆散。”韋氏嬉笑道:“什麼濃情似火,芩娘至今還是處子之身呢。”
薛戎吃了一驚,愕然道:“這個……茂華竟如此懵懂?!”
韋氏笑道:“不是懵懂,是有些呆,說什麼芩娘年幼,他不忍戕害,要等她滿十八歲,才肯與她同房。”
薛戎吐了口氣,苦笑道:“這又不知是哪部佛經裡的典故,我看他是讀書讀傻了。”默思片刻,又道:“既如此就把芩娘帶上,把青墨和張栓給他留下。出門在外爲官,身邊總要有幾個知根知底、信的過的人。”
韋氏道:“去了青墨和張栓,身邊就剩一個好吃懶做的老顧,你怎麼辦?”薛戎笑道:“我跟他不同,我是混日子,他呢,路還長着呢。”
這一說,韋氏便同意了。
盛夏六月,薛戎離開成武縣赴任鄆州,芩娘隨去作伴,快手補備青墨也正式辭去成武縣衙差事,改做走引使隨從。薛戎的另一個親信張栓也留在了成武,不過李茂慮及去鄆州的道路遙遠,仍派張栓護送,待薛戎夫婦在鄆州安頓好後再回成武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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