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鶻王城地處草原深處,論面積還在長安之上,此刻的回鶻汗國雖已是夕陽西下,但在草原人的心目中依然是天下的中心,千族百國彙集之地。
這裡的風俗迥異於中原,回鶻的貴族們仰慕大唐的明,從服飾到住宅無處不在模仿大唐,但草原中心之國又有着自己的驕傲,模仿大唐,卻非一味照搬,他們兼收幷蓄,從服飾、飲食、建築、制度都融會東西,而獨樹一幟,形成了自己的風格。
在這座佔地極其廣大的王城內,權貴們已經拋棄了世世代代居住的氈帳,而學習定居地區的做法,開始築屋居住,建築的風格非東非西,亦東亦西,自成一體。
回鶻建國之初,南方的大唐正值盛世,萬邦來朝,威震東西。這個時期回鶻人的建築風格趨向大唐,不論皇宮、官府,還是權貴、富商,建築風格就散發着濃烈的大唐風韻。
安史之亂前後,回鶻國力鼎盛,大唐卻危機深重,這個時期回鶻充滿了無比的自信,不論服飾、飲食還是建築都形成了自己的風格,國力強盛,明外波,以至於回鶻的服飾和飲食反過來極大地影響了災難深重的唐。
爲了迎接大唐使團,回鶻方面也算是做足了功夫,光迎接使團用的猩紅地毯就鋪出去十五里,道路兩側的圍屏全部使用上等的絹帛,迎賓的儀仗隊中竟然有兩百名身着金甲,頭戴金盔的騎士,手中所持兵器亦全部包裹金箔,金光閃閃,富麗堂皇。
使團中熟悉度支的官員推測,僅此一項就抵得上大唐小半年的賦稅收入了。
張琦咂舌道:“乖乖,都說大漠苦寒,我怎麼覺得這大漠比咱長安還要富庶呢。”
小茹咯咯只笑,指着圍屏後的低矮破舊的泥草屋,說:“國家富不富,不能只看君王,還得看看百姓,就這些低矮的茅草泥屋,長安城裡有嗎?”
“有。”張琦很肯定地說,“差不多每家都用,不過只用來養豬關狗。”
秦墨咳嗽了一聲道:“長安小康人家,便是狗舍也勝過這些泥草屋。”
張琦道:“老百姓是窮了點,不過人家官府有錢呀,你看看這紅毯,這遮道的圍屏,足足十幾里長,光這一項就值多少錢。”
這一說,小茹笑的更狠了,秦墨罵道:“說你笨,你說我侮辱你,可事實是你就是笨,你看這地毯是多大一塊。”張琦仔細看去,發現鋪地的地毯是一塊一塊拼接起來的,每塊都只有一丈來長。
“是不長,這有什麼講究嗎?”
“講究大着咧,他這是在反覆使用,你懂嗎?”
張琦搖搖頭:“不懂。”
“諒你也不懂。來,哥教教你什麼叫學問。”秦墨趴在張琦的肩上,後者頓覺如泰山壓頂。“瞧見沒,咱們每走三裡地,他們就冒出一個王公重臣,幹什麼,請咱喝茶,爲什麼請咱喝茶你明白嗎?”
張琦搖搖頭。
“一碗茶喝半天,還囉嗦個沒完,你倒是他們好客?不對,他們這是拖延時間,好讓僕奴們把咱們走過的地毯撤下來鋪到前面去。”
“啊!”張琦目瞪口呆,仍舊有些不信。
小茹笑着說道:“還記得咱們上地毯前,那些跪在地上擦馬掌的奴僕嗎,他們把馬掌擦乾淨爲的就是不把地毯踩髒。若是他們富足,就該先鋪上一里地毯,撒上水,車馬走過腳底自然就乾淨了,可他們沒這麼做,這說明他們的地毯不多,依我看他們就是副空架子,府庫裡只怕早掏空了。”
“啊。”張琦目瞪口呆,已經有幾分信了。
秦墨道:“你若還不信,不妨爬到車頂上朝四處望望,看看是不是有一大票人正擡着地毯亂跑。”
張琦聞言跳上車往車頂上爬,樂的小茹咯咯捂着嘴只笑,小茹的笑聲引起了李茂的注意,他回頭望了一眼,正看到正準備往車頂上爬的張琦,後者望見李茂,頓時如老鼠見到了貓,趕緊縮了回來。
礙於人多,李茂也不好批評張琦的好奇心。
見張琦悶悶不樂,小茹又出主意道:“其實本不必攀爬,看看外面有無踩踏揚起來的塵土即可。”張琦沒聽小茹的話,呆坐了一會,趁李茂不注意,立身站在了馬鞍上,踮起腳尖往圍屏外望了望,這一望,吃驚不小,果然見到數以百計的奴僕,每六人一組,擡着一塊一塊的紅毯飛奔向前。
張琦悶坐無言,良久悶出一句:“雖沒有紅毯,可人家這圍屏,嘖嘖,也不賴啊。”
小茹聞聽這話卻再也笑不出來,大唐在與回鶻人的絹馬貿易中始終處於弱勢一方,絹布質優價廉,回鶻馬卻是質次價高。
這場顯失公平的貿易持續了許多年,這其中固然有大唐爲了拉攏回鶻對抗吐蕃而付出的代價,但更主要的是大唐在失去自信後的茫然與失策。
人人都知道這麼做是不對的,卻又不得不去做,而且無力改變,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國家的悲哀。
造成今日這幅局面除了有大唐國勢不振的因素,也與那位享國四十餘年卻無甚作爲的皇帝有着直接的關係,正是他的萎靡不振,敷衍塞責,才使得虛弱的大唐對北方鄰居造成了重度依賴,惡習一旦形成,僅僅憑藉慣性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改變的。
而更讓人無言以對的是那位對回鶻始終抱有成見的皇帝,一面難解心中塊壘對回鶻搞些上不得檯面的小動作,使得兩國關係忽冷忽熱,缺乏最基本的信任。
一方面卻又疑神疑鬼,在朝信不過臣,重用宦官,對外信不過藩帥,重用宦官,他信不過國內的任何人,卻獨獨對傷害大唐最深的惡鄰有了眷戀,有了依賴。
他依賴回鶻鐵騎牽制吐蕃,側衛京西安全,大把的好處花出去,換來的卻是回鶻勾結吐蕃寇邊掠民,他用顯失公平的絹馬貿易換取回鶻的瘦馬,去裝備軍隊,這樣的瘦馬卻連潼關的大門都難跨越。
惡果還非止這些,回鶻的瘦馬雖百無一用,卻能奇蹟般地摧毀大唐的馬政,致使國家一百多年的努力化爲烏有。
精神萎靡不振,國力萎靡不振,膽氣全無的大唐皇帝,甚至開始依賴回鶻人的刀馬,以震懾京西的藩鎮。
“這絹布可都是我大唐織婦巧女們一經一維織造出來的,它們沒有穿在養蠶人身上,沒有穿在鄉間耕作的農夫身上,也沒有穿在戌邊將士們的身上,也沒有穿在禁內娘娘們的身上,卻遠涉萬里來到這兒,變成了遮擋咱們眼睛的圍屏。”
對小茹的這番感慨,秦墨不以爲然地回道:“邦國之交,要往遠處看,向大處着眼,就不要計較這些細枝末節啦。”
張琦“嗤”地一聲冷笑,哼道:“你說的輕巧,感情這絹布不是你們家的,多好的東西白白送給別人,還換不來一聲好。昏官污吏們糟蹋起民脂民膏來倒是瀟灑,慷國家之慨,求自己方便。都是些什麼東西。”
秦墨道:“嘿,這小子今天跟我擰上了,我說什麼,你都說不是。那些民脂民膏,不慷了外人之慨,也落不到你的嘴裡。反倒是給了外人乾淨,省的害咱自家兄弟不和。”
二人大眼瞪小眼,都覺得沒甚意思,遂閉口休戰。
懷信可汗長子莫羅葛親率本族百名大酋及朝中宰相出王城迎接,禮儀之盛,前所未有。大局已定,李茂再無多少選擇,遂當衆對莫羅葛說要其準備香壇迎接大唐皇帝的冊封詔書。
莫羅葛對此早有準備,簇擁着李茂的車駕向城中早已設備好的香壇走去,城中街道兩邊仍舊設了圍屏。回鶻王城內除了汗王宮殿和權貴家宅裡偶有超過兩層的建築,其餘百姓家裡並無高大建築,用圍屏一擋,竟是什麼都看不到。
回鶻人對大唐使臣是深懷戒心的,這不是回鶻心眼小,而是歷代出使草原的大唐使臣總是自以爲是地耍些小聰明,問東問西,刺探回鶻人的虛實。
李茂一直堅持認爲搞情報還是要低調,當着主人的面下車去刺探情況,實爲不不智。
可汗所居住的王帳(即王宮)內宮臺樓閣依山傍水,連綿數裡,規制十分宏大。
尤其那幾座用來朝會和宴飲的殿堂,完全是模仿大明宮內三大殿的樣式,建築之宏麗堂皇,令從長安來的某大國上邦人士驚呼山寨並非我**專有,早在很多很多年前的草原深處就有一個叫回鶻的國家精擅此道。
人家不但起步早,而且業務精,志氣大,竟堂而皇之地山寨了鄰國標誌性建築。
不過李茂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其實誤會了天狼的嫡系子孫,對大唐的山寨僅止於前朝三大殿,至於規模無比龐大的後宮裡的寢殿、別殿、飲殿之類,則採多用西域建築風格。
一座王宮裡不同風格的建築混合交織在一起,表面上映射的是回鶻人的審美情趣的變遷,實際上卻折射出近一百年來草原上風雲變幻的大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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