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上任三把火,李茂以節度押衙、清海軍副使的身份執掌孤山鎮後的第一把火卻是要燒自己人,段贏崖出任軍使後,移駐鄆州,隨行要帶走清海軍三分之二強的軍馬,約三千人,孤山鎮四千駐軍中誰去誰不去,着實是件頭疼的事,段贏崖深知此事的難辦,深知自己不過是個掛名傀儡,於是一接到調令便立即動身去鄆州報到,把這個燙手的石頭丟給了李茂。
新任清海軍行軍司馬是李師古心腹親信李長山的堂弟李自岸,他出任行軍司馬的首要任務就是拆分清海軍,把清海軍拆個七分八落才見他的功勞,李自岸在此之前跟清海軍、於化隆並無任何交集,下起手來自然毫無顧忌,痛快的很,但他並非是個一味蠻幹的莽夫,甚至若處理不慎極有可能釀起譁變,那時候自己非但無功而且有過。
清海軍現任所有高級將領中,只有李茂看起來還可以信任,因此李自岸新官上任後第一個拜訪的就是李茂,二人促膝談了一夜,心情都很愉快,困擾兩人心頭的難題在天明互道珍重時俱已化爲烏有。李茂和李自岸約定,由李茂先擬出留守人馬,再由李自岸這個新任行軍司馬具體操刀分割,分割過程中遇到的所有難題都由李自岸出面解決,李茂在暗中協助。
歸結爲一句話就是李自岸唱黑臉,做惡人,李茂唱紅臉,充好人,二人內應外合聯手把拆分清海軍這齣戲唱好。
留誰,不留誰,現在還是一個難題。李茂爲此茶飯不思,看着他日夜焦心,嘴脣起泡,小茹忍不住笑道:“這有什麼難辦的?把自家兄弟留下來,其他的讓他們抓鬮去,不聽話的就施以軍法。你是鎮扼使,管好自己的事便可,其他的有軍使,有行軍司馬,有虞侯,與你有什麼想幹?再說了,你是新官,兩位李將軍也是新官,你要放火,人家也等着放火呢。”
李茂道:“話糙理不糙,也有些道理。依你看哪些人可以留,哪些人不能留呢。”
小茹受了鼓勵,心情很好,眨眨眼想了會,脆生生地答道:“張栓哥,張琦哥,夏純哥還有馮布是必須得留的,青墨和神通自不必說,其他的將軍嘛,朱將軍最好讓他走,張定芳必須要走,其他的就讓他們抓鬮。”
李茂笑道:“朱將軍爲何要走,張定芳爲何必須要走。”小茹道:“朱將軍是於將軍的心腹,他不走,你……嘻嘻,你知道的。至於張定芳,我聽說他這個人脾氣不好,好喝酒,一喝就醉,醉了回家撒酒瘋,打他娘子,他娘子好可憐,去年一年就被他踢斷過兩次肋骨,我還聽說他帶女兒出去玩,女兒摔倒他也不扶,讓她自己起來,這樣的人心太硬,沒人情味,怎能留在身邊。”
李茂沒想到小茹會說出這麼大串道理來,一時不覺刮目相看,便問道:“張定芳家的女兒多大了?”小茹道:“五歲,五歲的小兒正是父母當寶貝一樣捧着的時候,他怎麼忍心?”李茂道:“五歲小兒走個路應該不成問題,摔倒絕對是意外,若是因她自己的緣故摔倒,我想應該讓她記住這個教訓。”
小茹愕然地望着李茂,驀然眼圈一紅,淚光點點。李茂吃驚地問道:“你怎麼了?”
伸手欲扶她,小茹直往後躲,李茂忽然想起小茹尚在襁褓中時父親便離世,母親帶着她改嫁他人,繼父是個酒鬼,經常打罵她母女,缺什麼念什麼,自幼缺乏父愛的小茹骨子裡是渴求父愛的。李茂狠狠地拍了一下額頭,罵道:“瞧我這豬腦子,開個玩笑,讓人當真了。你說的對,對女兒這麼心硬的人的確是朵奇葩,必須讓他走。”
小茹這才轉憂爲喜,一頭扎進李茂的懷裡,嗚嗚地哭了起來。
小茹的建議看似兒戲,卻是蘊含着大智慧,看似紛繁複雜的事一旦抓到了關節點,就迎刃而解了。朱振遠是於化隆的心腹,是文書丞在孤山鎮最有力的支持者,他在孤山鎮,李茂就多了一個掣肘,支走朱振遠自然符合李茂的利益。至於張定芳,走與不走本來不影響大局,但爲將領者好酒,酒醉控制不住情緒亂打人,這樣人的不沾也好。
李茂跟張定芳沒什麼交情,支走他沒有什麼心理負擔,但朱振遠不同,在討伐尚何來時二人還是結下了戰鬥友誼的,這份友誼雖未經歷歲月的沉澱尚談不上深厚,但若因此事而丟掉一個朋友卻是十分不值得。李茂吩咐小茹準備家宴,讓摩岢神通親往西軍營遞送請帖,邀請朱振遠來家中飲宴。
朱振遠興高采烈地赴宴來了,隨行護衛擡着一隻剛打的嫩鹿,酒菜擺上,朱振遠先敬李茂,喝了三碗朱振遠的臉頰就有些泛紅,李茂見機說道:“節帥下令,清海軍理所移駐鄆州,駐軍也要一分爲二……”
李茂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朱振遠打斷了,朱振遠吞下一口酒,紅着臉道:“我正有一事要求你,放兄弟走吧,孤山這個地方我是沒法再待下去了。”
李茂驚道:“這是何意,我是一個不能容人的人嗎?”
朱振遠哈哈大笑,道:“你與文司馬都是有肚量的好男兒,可惜不該同處一地,多餘的話我就不多說了,放我走,咱們以後還是兄弟。”朱振遠自飲一杯酒,如釋重負。在留與去的問題上他想了很久,左右權衡後還是決心離去,文書丞是他素來敬重的人,李茂是他現在敬重的人,從內心來講他不願意跟任何一方產生矛盾,但若他留在孤山只怕將來難免會被捲入漩渦而難自處。
李茂請他赴宴,他心裡很高興,這表明李茂沒跟他見外,是想以一種和平的方式解決他的去留問題,李茂不想丟掉他這個朋友,他又何嘗願意?現在話說清了,倍感輕鬆的朱振遠不一會便喝了個酩酊大醉,醉後就嚷着要去“樓蘭閣”耍耍,李茂苦勸不住,只好讓青墨陪他一道去。
二日一早青墨回來,走的搖搖晃晃,一邊打着哈欠,一邊揉着眼睛,見到李茂換了練功服提着一張弓正健步如飛往後院走,小茹一身青素,抱着箭壺,挪着小碎步緊隨其後,便懶洋洋地招呼了一聲,連打了幾個哈欠說:“朱將軍昨晚真是好興致,一口氣叫了六個。乖乖真是猛悍,我不及也。”李茂聽了這話,站住,折身,往小廝屁股上踹了一腳,喝道:“瞧你這幅慫樣,你昨晚叫了幾個?”青墨曾在樓蘭閣過過夜,李茂知道後狠批了他一頓,此後這小廝便收斂了許多。吃李茂這一喝,青墨一個激靈,全醒了過來。
“沒有,絕對沒有,我盡幫我叫酒叫姑娘來者。”
“那真辛苦你了,你怎麼不忙中偷閒給自己也叫一個呢?”李茂回身繼續往後院走,腳步如飛,小茹須小跑才能跟上。
“這……嗨,這怎麼說的,我是那樣的人嗎?好好好,我以前是犯過錯,不過我不都已經改了嗎,真的,徹底改邪歸正了。”
見小茹在一旁抿嘴偷笑,青墨忙又解釋:“真是沒有,不信你去問鄭孝章。”
李茂站住腳:“他昨晚也去了?”
青墨道:“去了,朱將軍醉那麼狠,叫一瓶酒要二十貫,我哪帶那麼多錢,只好把他叫來了。”李茂道:“看起來你跟他挺熟的。”青墨笑道:“算不上熟,不過此人幹事是把好手,口風更是緊。我以爲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就把他帶上了。”
鄭孝章在城局做孔目官,有使就有幕府,幕府的幕職名稱也大同小異,孔目官在幕府裡是個不入流的低級職位,但所管的事卻未必是可有可無。鄭孝章是張栓推薦給李茂的,入幕時已經三十多歲,一段時間後,李茂早發現此人口風甚緊,做事穩妥幹練,便委他以重任,現管着城局內部的圖冊籍檔和小金庫,自他接手以來從未出過任何差錯。
圖冊籍檔自不必說,城局的小金庫每日進出都有萬貫之巨,能分毫不差,就足以讓人刮目相看。李茂新任鎮扼使,正值用人之際,這兩天正琢磨着搭建幕府的人選,聽青墨這麼一說,心裡一動,便道:“我欲調他來軍院做孔目,你以爲如何?”
青墨道:“調他做孔目那是大材小用了,依我看此人有大將之才,領軍十萬絕對能掃平天下。”李茂在這小廝屁股蛋子上又踹了一腳,喝道:“沒睡醒吧你。”
說過丟下青墨不管,自去後院練功去了,小茹抿嘴一笑,衝着青墨做了個鬼臉,挪起小碎步緊緊地跟了去。輪製做了鎮扼使後李茂應該搬去軍院軍使公廨居住,只因於化隆的家眷剛剛搬走,房屋尚在粉刷修葺中,這才暫居在原鄉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