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留守呂元膺前來拜會李茂,李茂和他並不熟悉,但呂元膺官聲不錯,又是資深老吏,爲人爲官都有讓人尊敬的地方,和李茂談的挺投機。
呂元膺討教道:“淮西大戰正酣,洛陽城內激流暗涌,我卻抓不到把柄,不知如何措手,還請大王不吝賜教。”
李茂提醒道:“呂公客氣了,有句俗語說的好兔子急了蹬鷹,狗急了跳牆,依小王愚見宵小之輩未必不敢明火執仗,燒幾座倉庫扭轉不了乾坤,但若洛陽城裡發生了變亂,引起官民恐慌,倒是遂了他們的意。”
呂元膺大驚,臉色灰黑,摸着鬍鬚半晌,方拜道:“多謝大王提醒,險些誤了大事。”
呂元膺聽從李茂的勸告,調兵遣將加強洛陽城的保衛,城內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把洛陽城保衛的鐵桶一般。
這日李茂正與錢多多在書房談話,報有故人求見,來人送了一份名帖,李茂看過淡淡說道:“後堂奉茶。”起身對錢多多說:“我留你在參謀廳是有私心的,但你不要以爲做參謀就容易,一個好的參謀能敵得過十員名將。”
錢多多卻仍堅持說:“我還是想下去領兵,請父親成全孩兒。”
李茂瞪了他一眼,不耐煩地說:“我這不是跟你商量,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到參謀廳報到,部門隨你選,你果真是塊頑石幹不下去,我再派你下去帶兵不遲。步軍、騎軍、水軍隨便你挑。”
李茂說完氣沖沖而去,身後卻傳來錢多多有力的一喊:“末將遵令。”
來見李茂的是趙菁萊,多年不見趙菁萊老了許多,鬢角的頭髮都白了,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皺紋層層疊疊,多的嚇人,不光目光卻依舊犀利。
他和李茂見以平輩之禮,中間多了一絲恭敬。
趙菁萊的來意李茂能猜到一些,前些日子船幫配合龍驤營在洛陽城裡逮捕了三個銅虎頭的高級人員,其中一個熬刑不過把趙菁萊供了出來,而今龍驤營正全力追查他的行蹤。洛陽畢竟是龍驤營的大本營,如不出意外,趙菁萊難逃此劫。
李茂揮手讓座,也不寒暄,直截了當地說:“鄆帥這回是受誰鼓動,簡直是喪心病狂,朝廷打淮西,是用了全力的,韓弘只是出來試試水,逼他站個隊,其他幾鎮也大體如此,朝廷還沒有真正發力,淮西已然應接不暇。吳元濟不是吳少陽,扛不過這一劫的。一旦淮西被平,朝廷軍威震懾天下,下一個是誰?屆時誰肯伸手援救,我看沒有一個。”
趙菁萊嘆道:“鄆帥耳根子軟,你是知道的,而今更是被一羣沒見識的女人保衛,偏信枕頭風,聽不進別人的意見,高沐甚至李公度現在都靠邊站了,鄆州危矣。”
李茂道:“他任性你們也跟着胡鬧,你們想在洛陽做什麼。”
趙菁萊表情很尷尬,訕訕地笑了笑:“我們錯了,我們願意改邪歸正,只求這回能放過我們一馬。”
李茂深吸了一口氣:“洛陽地方我說了不算。”
趙菁萊道:“我們是真心實意的,我們備有一份見面禮。”
三日後,東都留守府派重兵包圍了城外的佛光寺,一番激戰後,捉了一個叫圓淨的和尚,圓淨和尚八十多歲,生的慈眉善目,人卻絕非善類,他本是史思明的部將,安史之亂時追隨史思明攻城略地,肆意妄爲,也是當年的風雲人物之一。
安史之亂平息後,他在此出家,隱姓埋名卻又不甘寂寞,若干年前李師道找到他,希望他能幫個小忙,招募一批死士,在洛陽城裡殺個三進三出,好好鬧他一鬧。
圓淨和尚不假思索地就答應了下來,清苦的日子過了五十年,他過膩了,臨死之前鬧他一把,風光一下,便死也值了。
對謀反之事,圓淨和尚供認不諱,他將一切都攬在自己身上,希圖能保存自己的徒子徒孫和招募來的死士。
李純令將和尚押赴長安,明正典刑,門下子弟和他招募的亡命之徒或殺或關或充軍嶺南,一律嚴厲處置了。
東都留守府不久公佈了案件經過,聲稱佛光寺有個小沙彌到城中買菜時,犯了戒律,跑到酒店喝酒,酒後與人鬥毆,吃了虧,便發狠說要回去搬兵來廝打,吹噓自家有多少多少人,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一名老練的捕快跟着他去了佛光寺,潛入寺廟去查訪,這才牽出了這樣一樁驚天大案。
於是人們紛紛惋惜,若非一個小沙彌誤了事,那可就有一場熱鬧可看了,佛光寺裡的三百死士足能把洛陽殺個透。朝廷正用兵淮西,若洛陽亂了,這仗還怎麼打,到時候一定是天下大亂,亂世人賤如草,可總比現在這麼不死不活地熬着強。
繼處置圓淨和尚後,洛陽地方又連續處置了幾起暴亂事件,一切的矛頭都指向了鄆州的李師道。趙菁萊是個聰明人,知道此事難以善了,他有必要爲自己和手下弟兄留條後路,放眼當今天下能收容他們、敢收容他們的也只有李茂了。
趙菁萊向李茂宣誓效忠,李茂自然也不拒絕,他在淄青的利益很龐大,亟需一支強力力量加以保護,二人一拍即合,趙菁萊在洛陽城裡城外放了幾把火後安然撤回鄆州,這幾把火算是給李師道一個交代。
淮西戰事果然如李茂所料,韓弘擁兵自重,並不想進取,戰事打打停停,進展緩慢,十萬大軍進退失據,十分苦惱。
李純遣中使突吐承璀追到洛陽,突吐承璀手裡拿着李茂上的那份奏摺,誠心請教他爲何要主張裴度掛帥,爲何要建議重用李愬。
李茂既然上表推薦裴度和李愬,自然有他的一番說辭,這番說辭本來是應付李純詢問的,現在只好說給突吐承璀聽。
突吐承璀聽完之後,沉默了片刻,問道:“果然如你所說,淮西這一仗朝廷是必勝的。”
李茂道:“朝廷厲兵秣馬數年,此戰必勝,這個沒有問題。”
突吐承璀道:“淮西若平下一個又是誰?”
李茂笑道:“你這是明知故問。”
突吐承璀忽然跪伏於地,給李茂磕了兩個響頭,李茂驚跳而起,扶起突吐承璀,驚道:“這是爲何。”
突吐承璀流淚道:“我沒活路了,你不救我,我只能投井自盡了。”
李茂咳嗽了一聲,石空撤走左右,關了房門,李茂端了碗茶讓突吐承璀壓壓驚,這才動問緣故。突吐承璀嘆了口氣,垂頭喪氣道:“大家前日昏迷過去整整一炷香的時辰,還吐了血。”
李茂倒沒有太過吃驚,這次他入宮覲見,君臣獨對時,他已經看出李純油盡燈枯,顯出了末世的景象,皇帝還四十歲不到,身體卻已經完全垮了。
“你知道太子李寧是怎麼死的嗎?他不是病死的,他是讓人毒死的。”突吐承璀痛心疾首道,李茂下意識地望了眼房門,突吐承璀卻是不管不顧,只顧往下說去:“靜怡師太,就是你認識的那個郭韌,修煉了什麼玉女鎖精術,把大家謎的五里三道的,一刻也離不開她。這妖婦專寵後宮還嫌不夠,一朝又勾引上了皇太子。太子年幼,那禁得住她這麼迷惑,很快就精神恍惚,身體發顫,走路腿發軟,終於讓人窺出蹊蹺,暗中追查,一查就查到了她的頭上。郭貴妃大鬧了一場,可爲了大家的顏面,這事也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就是因此得罪了郭貴妃,讓她恨死了我。”
“我爲何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去扶持灃王李惲,跟她爭太子之位,我不知道那是塊扶不上牆的爛泥嗎,我沒辦法呀,我把郭貴妃得罪了!她的兒子一旦坐上了太子之位,我還有活路嗎?我不比你,你有地盤有軍馬,誰也奈何不了你,我這個什麼護軍中尉就是皇家安在禁軍裡的看門狗,主人寵我,我吠叫兩聲,呲牙咧嘴的嚇唬嚇唬人,主人不要我了,我狗屁都不是,一旦風雲變幻,乾坤顛倒,時時刻刻都是要沒命的。”
李茂搖了搖頭,卻問:“大家春秋鼎盛,因何會走到這一步。”
突吐承璀嘆息一聲:“自發現太子跟郭韌的姦情,大家這心就碎了,他是真心寵愛郭韌的,卻沒想到她竟揹着他穢亂宮闈,偏偏又是自己的兒子。”
說到這李茂悚然一驚,壓低了嗓音問:“太子之死莫不是……”
突吐承璀搖搖頭:“虎毒不食子,是有人看準了機會下的黑手,一個皇帝,一個父親,連自己的兒子都保不住,換成誰能受的了?自那時起,大家便開始服食丹藥,這幾年他老人家夜夜不歇,勤苦耕耘,卻是一無所出,身子骨反倒是弄垮了。今年入夏來,他老人家已經射不出龍精,射的都是稀糊糊的血水。”
說到這裡,突吐承璀捂面大哭,連聲叫道:“全都是柳泌那個惡道害的。我欲殺他,反被王守澄告了刁狀,人是我引薦給大家的,可他卻聽命於王守澄一夥,我被他們算計了,我對不起大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