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魏州的樑國夫人田氏得知東海秦家被滅門的消息,勃然大怒,急忙派營田副使馮業到海州打探情況,馮業曾做過魏博鎮兩代節度使的師傅,德高望重,兵馬使田榮出城百里相迎。見了面,田榮長吁短嘆,言道:“行前,老夫人再三叮囑我要萬無一失,我滿口答應,如今卻出了這麼檔子事,以她老人家的脾氣,讓我如何交代。”
馮業已從史家兄弟口中得知事情始末,安慰道:“生死禍福各有天命,事已至此,榮公還是想開些,老夫人那自有小娘子爲你辯解。”
說完狡黠地眨了下眼,田榮見被他窺破心思,也就不再隱瞞,直言道:“她是說過要替我開脫,只是老夫人的脾氣你也知道,唉,算了,事已至此,抱怨何用。”又道:“這孩子生性要強,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像個沒事人一樣,內心卻是苦的很,馮師傅可要多勸勸她,你的話她還是能聽進去的。”
馮業哈哈一笑,搖手道:“榮公但請放心,我行前去見過國公,他給了我一封書信,這孩子天不怕地不怕,只聽她父親的話,有這封書信在,我料必她不會有事。”田榮鬆了口氣道:“如此最好。”
田萁得知樑國夫人派馮業來,勉強作出一副悲傷的樣子,說話時未語淚先流,馮業看在眼裡,心裡跟明鏡似的,只是不說破,安慰了一番,將沂國公田興的書信交給田萁,這便告辭而去。田萁將父親的書信讀了兩遍,撲哧一笑,就着燈燭點燃燒了。
女青墨送馮業回來,見她面容紅潤,雙眸蘊光,不覺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田萁白了她一眼,道:“秦家滅族之恨,我失夫之痛,你居然還能笑的出來,真是一個被狗吃了良心的白眼狼。”女青墨道:“那怨誰來,誰讓他家跟海盜瓜葛不清,分贓不均,狗咬狗,咬死活該。”田萁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如此羞辱亡人,你的良心可安麼?”
女青墨輕輕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呸呸呸了三聲,嬉皮笑臉道:“童言無忌,當不得真,當不得真。”田萁哼了一聲,破涕爲笑,心情明顯好了起來。
女青墨察言觀色,道:“方纔馮師傅交代了,讓我多陪你出去散散心,這兩天一直悶在屋裡,都發黴了,今天天晴,咱們一起出去走走。”田萁道:“走什麼,鄉野小地方,又人生地不熟的,有什麼好逛的
。”
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道:“最近總也睡不踏實,我困了,想睡個覺。”又道:“勸你也別出去,此處強人多,免得讓人掠去做了壓寨夫人。”
青墨道:“不必你操心,我去熟人那討杯茶喝。對了,你還記得李茂這個人嗎?”
田萁搖了搖頭,一臉茫然。
“就是在莫可渡殺鹽梟得了十貫賞錢,又請咱們坐船的那個。”
“他呀,他家在海州嗎?”
“他如今是清海軍的糧料官,管着八百人的吃喝拉撒睡,神氣的很呢。”
“我跟他又不熟,不去,不去。”
“不去就不去,我走啦,想吃什麼,我給你帶回來。”
田萁沒有應答,哈欠連天,懶懶散散地去了臥室。
女青墨剛剛出門,忽聽得隔壁軍營內轟然一聲叫好,這小女子心中好奇,找了架梯子爬上了牆頭,張目望去,卻見隔壁軍料院中上百人圍坐一圈,正看兩個漢子在摔跤。起鬨聲、叫好聲一浪高過一浪。女青墨留了個心眼,回頭喚來一個衛士,吩咐道:“你去問問,他們在幹什麼?”衛士去後不久,氣喘吁吁的跑回來報道:“清海軍糧料院來了個勇士,跟史將軍在摔跤,不分上下,難分難解,可過癮了。”
女青墨道:“史將軍那等勇武,是誰有這本事能敵得住他?”衛士搖頭道:“不知。”小女子罵了聲笨蛋,爬上梯子翻牆去了軍料院。人還在梯子上沒下來,就見一個少年飛奔過來替她扶梯子,女青墨一看是青墨,問道:“你來這做什麼?跟史將軍摔跤的人是誰?”青墨擦了把汗,得意洋洋道:“是我們茂哥,今天可算遇到對手啦,竟被一個小卒給難住了,半天不能取勝。”女青墨撇撇嘴,道:“呸,什麼小卒,那是我天雄軍第一勇士史家老二,前陣子因爲秦家的事引咎辭職,見在軍料院中補過。你家那位能在他手上走上三招,高興去吧,還指望能勝史家老二?呸,想得美。”
青墨道:“原來他就是史憲忠將軍,比他家哥哥更像男子漢。”
女青墨得意洋洋道:“那是,魏博鎮第一勇士豈是浪得虛名?”
動問青墨原因才知道,原來魏博軍遠道而來,糧草接濟不上,軍需就地向商人和糶,海州大亂之後,米貴如金,魏博鎮糧料官田瑞不大懂行情,籌集的糧草價高質次,還常常短缺,而清海軍李茂因有趙菁萊在暗中相助,購置的糧草質優價廉,且貨源充足。
田瑞主動託人求到李茂門上,請其爲自己代購糧草,李茂欣然答應,購置到糧草後或通知田瑞派人來取,或主動送到魏博軍糧料院,兩家合作一向融洽。
這天李茂從沭陽縣籌得一百六十車粟米,分出一半給田瑞送來,恰逢田瑞不在軍料院,當值的判官剛剛捱了田瑞一頓訓斥,窩了滿腹怨氣,看誰都不順眼,見是李茂故意處處刁難。清海軍每次來魏博鎮糧料院送糧,田瑞都是笑臉相迎,人有茶水,馬有草料,逢着飯點還有酒肉招待,何曾遇過這樣的冷遇?衆人不覺都憋了一肚子火
。
李茂瞧出這判官心裡不順,也就不與他一般見識,自家拎着草帽去了院角樹下歇涼,讓青墨跟他交割,臨別囑咐青墨等人要以大局爲重,不要傷了和氣。青墨幹事風風火火,這點李茂很是欣賞,但他年輕氣盛,難免有些毛躁,李茂故意把這個難題丟給他,也是想磨磨他的銳氣,讓他增長些與人相處的經驗。
魏博軍判官見清海軍卒不吭聲,以爲怕了自己,一時愈發囂張起來,不僅言語間罵罵咧咧,還動手動腳。
青墨頓時炸了毛,掀了桌子跟糧料院判官對罵起來。
魏博軍此番勞師遠征,眼見大功告成,卻因秦家被滅門一事,驟然間跌落谷底,樑國夫人脾氣古怪,待人刻薄,她交代的事情沒辦成,遷怒下來,勢必要累及衆人,苦哈哈的辛苦大半年若連賞錢都拿不到,就實在是冤到家了。
因爲這個緣故,魏博軍士卒心裡都不大痛快,見青墨這麼一鬧,衆人也火了起來,清海軍在他們眼裡向來都是不入流的雜牌,竟然敢跑到自家家裡來撒野,這還得了?衆人呼朋喚友,越聚越多。青墨也不甘示弱,梗着脖子與上百魏博軍對峙,雙方針尖對麥芒,火氣越來越大,眼看着一點火星就能引爆。
那判官見有機可趁,趁勢登高一呼:“咱天雄軍何曾讓人欺負到家裡來着。打。”說聲大,這判官劈手把算盤砸向青墨,青墨側頭躲過,擡腳將一個小杌子踢向那判官,啪地一聲,判官中招,滿臉是血。早就憋着一肚子沒出發的魏博軍士卒頓時吵鬧起來,發一聲喊,數十人一哄而上,圍住清海軍送糧隊毆鬥起來。
一直冷眼旁觀衆人鬨鬧的李茂此刻坐不住了,也顧不得什麼體面,把官袍往腰間一系,操起一根木棒闖入人羣,左劈右格,點戳砸崩,稀里嘩啦,瞬間抽翻了十七八個,喝一聲撤,掩護着部下且戰且走。
軍中打架鬥毆實乃家常便飯,事關兩軍,打便打了,多半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事後誰也不會深究。
是吃虧是倒巧,全憑臨場發揮。
魏博軍本想在自家地盤上,又是以多對少,怎麼打也應該是自己贏,卻沒想到清海軍裡有一個人這麼能打,再一看這個人身上還穿着官袍,遂一起叫道:“官長帶頭鬥毆,罪加一等,打。”
一個打字出口,七八條健卒提棒衝了上去,圍着李茂展開了車輪戰。
青墨眼看李茂要吃虧,大叫一聲:“這位是大唐金吾衛從七品右中侯,誰敢亂來。”
聽說羣毆的對象是朝廷命官,縱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魏博軍也遲疑了一下,魏博雖然處於半獨立狀態,畢竟還是大唐的軍鎮,公然圍毆一位朝廷命官,事後追究起來他們還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趁衆人愣神功夫,青墨一夥人齊刷刷地站到了李茂身後,既是掩護,也是尋求掩護。
(天雄軍:魏博牙軍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