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不平衡的還有張鶴,在軍府混了大半輩子還是個上不得檯面的別將,說是將,其實就是個兵頭,在軍府裡像他這樣的將沒有三百也有兩百五。
想在兩百五十人裡脫穎而出,談何容易?
昨天下午節度副使楊慧琳忽然把他喚入公廨,說有事交代,衆兄弟都說他是時來運轉了,副使要重用他了,副使是節帥的親外甥,攀上了這棵高枝兒,以後的錦繡前程還不是指日可待?
張鶴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幸福擊暈了,他承認自己走進楊慧琳的值房時腿腳都有些漂浮,但也正應了那句話,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楊慧琳讓他像狗一樣爬進天花板夾層,伏了整整十個時辰,去偷看偷聽人家夫妻*房。
聽的****焚身,卻又無處釋放,一個月領到手的那點衣糧餉錢只夠養家餬口,想出去喝個花酒還得左思右想,掂量半天,即便咬咬牙去了,也是摳摳縮縮伸不開手,張鶴是個有良心的正派人,做不到寧餓兒子也要面子,可在那煙花之地沒錢就沒地位,花枝招展的美人兒只往財大氣粗者的大腿上坐,陪他喝酒的胡姬年紀賽似老母,腰桿賽過水桶,比家裡的黃臉婆還要不堪。
“人活到這個份上還有什麼意思。”張鶴心情黯淡,充滿了挫折感。
“大哥。”
“大哥。”
迎面過來的是韓義、胡川兩兄弟。
“你們來了。”張鶴懶洋洋地應了一聲。
韓義是當初他從充軍的囚徒裡挑揀出來的馬弁,後看他爲人忠義、憨厚,就擡舉他做了騎手,這小子腦瓜雖不大靈光,卻肯下死功夫,一來二去竟讓他練成了一身的好武藝。短短几年間就升作了騎將,比他只矮一截。
胡川跟他一樣,這小子看着精明,實際比韓義還憨。
張鶴的腦子裡此刻正被一雙白晃晃的細長腿塞的滿滿的,耳畔總縈繞着那一聲聲令人鼻血奔涌的喘氣。
“哥,有個人想見你。”
韓義連喊了三遍,張鶴纔回過神來:“人?誰?”
“長安來的,說有筆買賣,想請哥擡擡手。”
“又是販私鹽吧,告訴他找錯人了,咱不幹這個。”
“不是,是正經買賣,賣土布的,亂石寨要課三分稅,他不肯交,貨就給扣了。聽聞哥的忠義名聲,慕名而來。”
胡川這話半真半假,是有個人在亂石寨被扣了貨,不過不是土布,而是四十副品質優良的改良型明光甲和三十張一等騎兵弩。這些東西從長安軍器監倒賣出來,運到大漠上一出手可獲得百分之六百的利潤。
“哦,人呢。”
“就在門外。”
求見張鶴的人自稱叫胡萬,鳳翔人,在長安做買賣。韓義仔細打量了這個人:是個生意人,但沒做過大生意,人很精明卻還沒被銅臭薰壞良心。
這樣的人現在已經不多見了。
但張鶴還是不打算幫他這個忙,他位卑言輕,亂石寨那邊未必肯買他的賬,爲一個不相干的人豁出老臉去,張鶴以爲不值得。
胡萬推過來一袋錢,一大袋錢,錢可真是個好東西呀!
若非昨晚的事情刺激了他,張鶴本不會爲這一袋錢動心,但是現在他把心一橫。錢袋在他掌心上下跳躍了兩下後,拴在了張鶴腰間。
胡川大喜,一拍胡萬的肩膀說:“成了,我大哥出手,你就放心吧。”
張鶴的面子許久沒拿出來用,本以爲生黴不管用,卻不想亂石寨這一行竟是出乎意料的順利,守捉將邱晨聽說張鶴來,派親兄弟出寨迎接,禮數十分周到,不僅設宴款待,還親自作陪,飲宴完畢不待張鶴開口,便主動提出解決胡萬之事的方案:胡萬拿出五百貫給大夥買碗酒喝,權當交個朋友。
胡萬大喜過望,當即拿出五百貫買酒,又拿出三百貫買肉,其後亂石寨大開方便之門,放胡萬的商隊北上,不僅如此,還派騎兵三十人沿途護送出五十里。
“這樣的日子還算有點意思。”張鶴喝的醉醺醺的回城時坐在馬上美滋滋的想。
“大丈夫在世,得有錢,得有勢,得有朋友,錢、勢、朋友歸根到底是要有權。權啊,權啊,誰給我權,我就爲他赴湯蹈火。”
李茂在夏州只住了一晚,二日午後便啓程北上,韓全義派楊慧琳領軍府牙軍一路護送出城五十里方纔折回。楊慧琳的隨行人員中就有張鶴、韓義和胡萬三人。
三人地位都不算高,距離楊慧琳有相當一段距離。
爲示對李茂的尊重,夏綏鎮在驛道邊每隔十里就搭建一座茶廳,以供茶水兼歇腳使用,第一次下馬喝茶時,李茂瞅了韓義一眼,沒說什麼,第二次下馬喝茶時他又瞅了韓義一眼,這回楊慧琳覺察到了,但李茂沒問,他也沒說。
第三次下馬喝茶時,李茂又望了韓義一眼,這回楊慧琳忍不住問道:“少卿認識此人?”李茂道:“啊,有些眼熟,似我的一位故人,只是年久日深,記憶模糊了。”
楊慧琳笑道:“這有何難。”揮手喚過一名別將去叫韓義兄弟過來。
問他姓名、籍貫,韓義如實作答,李茂驚叫道:“還真是故人,韓義,你還認得我嗎?”韓義道:“自然認得,你是捉金使李茂。”
楊慧琳喝道:“大膽,豈敢直呼欽差姓名。”
李茂笑道:“無妨,他和我乃是貧賤之交。韓義,你既然認得我,爲何不來相認。”
韓義道:“地位霄壤之別,韓義無顏見故人。”
李茂唏噓道:“人生際遇各有不同,但這份鄉情又豈敢忘。”
楊慧琳讚道:“貴不易友,李少卿果然非常人也。”對韓義道:“你是李少卿的故交,李少卿是我的朋友,那麼你也是我的朋友了,作爲朋友,我要擡舉擡舉你,自今日起你就是軍府隨軍,做我的伴當吧。”
楊慧琳久在西北,與胡人打交道多,言語中難免夾雜一些胡人的詞彙。
韓義卻道:“韓義是配軍,來京西又未立過大功,不敢擅居高位,韓義願將隨軍之位讓於恩兄張鶴,請使君恩准。”
楊慧琳一愣,繼而哈哈大笑,連聲讚道:“好漢子,有義氣,請起。自今日起,你,你的恩兄張鶴,你的兄弟胡川都是我的伴當,你們一起侍衛我的左右。”
對楊慧琳的示好之舉,李茂也給予了適當的迴應,這便坐實了韓義、張鶴、胡川三人軍府隨軍、節度副使楊慧琳伴當的身份。
三人一步登天,很長時間內都在雲裡霧裡,眼看將到夏州邊界,三人才回過神來,聯袂來向李茂道謝。
李茂先扶張鶴,後扶韓義,再扶胡川,勉勵道:“三位只要心裡裝着朝廷,升官發財指日可待,務須憂心。”
三人不解李茂話中含義,但李茂給他們帶來的好處卻是實實在在,看到見,摸的着的。三人自是感激不盡。尤其是張鶴,早已忘了李茂帶給他的創傷,現在心裡滿滿的都是李茂對他的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