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曹州城外。
黑夜像是惡魔般吞噬了天地間的一切,甚至連平時天邊若隱若現的星星也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天空像是籠蓋在自己頭上的黑幕布,給人一種莫名的壓抑感。
若是睜大眼睛仔細張望的話,便會發現發現黑夜中有一串緊密排布着的長長的火把,像是一條慢慢蠕動着的金黃色的蟲子,悄無聲息地穿過樹林和草叢,在黑暗中閃着獨特的光芒。
“沙沙……”
一陣身體帶過樹葉發出的聲音打破了夜的寧靜,再豎起耳朵凝神一聽,樹林裡傳來一陣錯落有致的腳步聲,像是有一大隊人馬要從這裡經過。
“叔,我們這是要回去了麼?”一個經過刻意壓制的稚嫩的聲音傳來,帶着一絲的疑惑與惶恐。
“對啊,我們都受了傷,已經幫不了什麼忙了,只有先回去好好養好傷再說吧。狗子,你腿上的箭傷沒問題吧?走路要小心點,不要磕到傷口了知道嗎?”一個成熟的中年男子的聲音傳來,說道最後還忍不住重重地嘆了口氣。
“嗯,我知道了。”那位叫狗子的年輕人應了一聲,繼續問道:“可是我聽說曹州城已經不可能攻下來了,那麼爲什麼我們不和將軍他們一同回去呢?”
對啊,林言楚騰他們爲什麼不同這些傷兵一同回去呢?牛福走在隊伍裡,也在使勁地思考着這個問題。今天偷聽孟楷與林言的談話被抓,雖然因爲自己死不承認,又因爲楚騰宅心仁厚,這纔好不容易逃過一劫,但是奇怪的是,楚騰壓根就沒有對自己起疑心,不但讓自己站在一旁聽他們商議軍事機密,完事後還任命自己爲臨時指揮官,率領着這隊傷員返回冤句。
這麼好的運氣,實在讓牛福感到受寵若驚,還沒完全反應過來。他內心深處始終感覺有那麼點不對勁,可就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牛福揉了揉鼻子,像是不知道如何回答這狗子的問題,還不容易才支支吾吾地憋出一句話來:“這……這可能是將軍把能夠戰鬥的弟兄們都安排在後面,專程保護我們的安全,防止曹州城守將的偷襲吧。”
狗子把手中的火把探了過來,黃色的火焰映着他年輕蓬勃的臉上,他點了點頭,像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又擡起頭來張開嘴巴準備繼續牛福。
“你這小屁孩,安心走自己的路便好,問那麼多幹嘛?快點跟上隊伍,不然小心我把你丟在這裡,看你怎麼回去。”牛福提了提聲音,裝作很生氣地打斷了狗子的發問,狗子也就十四五歲的樣子,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隨着隊伍前來打仗,在這險惡異常的戰場上,想不到他叔侄倆竟然奇蹟般地活了下來。
但願一切都能夠順利進行吧,那樣,自己就可以不必整天提心吊膽,擔心着哪天突然死在戰場上,自己的一條命倒是無所謂,但是一想到狗子將要一個人孤苦無依地在戰亂中生活,牛福的心便像是被鋒利的刀子狠狠地紮了一下,慢慢地淌着血滴。
快了,就快結束了。牛福跟在那柔弱卻又倔強地挺直了腰桿的小小身軀後面,喃喃說道,深邃的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閃爍着奇異的光,心也開始像不停跳動着的火光般慢慢躁動起來。
曹州城。弓府。
書房裡安安靜靜的,只有一盞油燈,仍然在費盡心思散發着若明若暗的昏黃光芒。
曹州刺史弓平默默地端坐在椅子上,左手端着茶杯,右手卻是不停地用茶杯蓋子輕輕在茶杯口上摩擦,發出“嗤嗤”的清脆的聲音,但是卻始終不把茶杯送上嘴邊,只是百無聊賴地重複着一個動作,心神也在這迷離的燈火中游蕩。
“砰砰砰……”
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叩門聲,打破了房間裡的寧靜。弓平一聽到聲音,像是早已期待許久一般,急忙放下茶杯,正襟危坐對着外面喊道:“進來吧。”
隨後房門吱呀一聲開了,進來一位全身披掛的士兵,正是當日在曹州城上率先發現城外起義軍的守將。他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雖然臉上想要努力裝成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但是內心翻滾始終鎮定不下來,以至於一走到弓平面前,不等弓平發問,便憋不住直接激動地說道:“弓大人,您吩咐末將辦的事已經查清楚了,果然如將軍所料。城外起義軍的營帳都已拆除,而其中的火堆像是剛熄滅不久,想來反賊走的並不遠。因此末將快馬加鞭趕回來,等待將軍命令。”
弓平聽了守將的話,微微頷首,隨即問道:“你的消息來源可是肯定?”
守將斬釘截鐵地說道:“末將肯定,根據我們安插在賊軍中的兄弟回報,賊軍確實是因爲自知不可能攻下曹州,而且軍糧耗盡,爲了防止我們反擊,這才下令連夜趕回冤句。根據賊軍中營帳痕跡,可以判斷現在賊軍加上上次受傷的在內,總數也不超過八百了。”
弓平看了看書桌上微微跳躍的燈焰,沉思片刻,突然站了起來來,手往桌上一拍,大聲說道:“立即集合城中士兵,留五十人守城,其餘皆隨老夫追擊賊軍!”弓平臉上微紅,下巴的白鬚也像是在輕輕抖動,一臉剛毅的表情,根本看不出一絲老態。
守將看了看弓平,稍感詫異,隨即低聲說道:“大人身體金貴,而起現在又是黑夜,這等事交給卑職去辦即可,大人在府上歇息片刻,屬下一將賊軍殲滅,便來府向您報告。”
弓平搖了搖頭,說道:“老夫大半輩子都是在戰場中拼殺,哪來的什麼身軀金貴,你立即去集結兵馬便是,老夫稍後即來。”
守將暗暗在心裡感嘆這老頭子確實是個倔脾氣,當下也不多做勸告,畢竟弓平年紀雖大,但是這一身本事還在,不由別人小覷。守將行了一禮,便轉身往門外趕去,想到今晚即將可以立一大功,弓平也開始激動起來,等不及吩咐人來替自己換衣服,便匆匆忙忙地自己把鎧甲掛在身上。
照照身旁的青銅鏡,弓平發現除了頭上和下巴的鬚髮由黑變成了雪白,他恍若回到了幾十年前,那個手執大刀奮力拼殺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年紀。
不到一盞茶功夫,城中所有士兵皆全副武裝站在城門旁。弓平手持大刀,威風凜凜地坐在黒鬃馬上,對着下面的士兵喊道:“兄弟們,前幾日來犯我曹州的反賊已經被我們擊敗,現在正灰溜溜地準備逃回老窩。現在,我們便要乘勝追擊,一舉殲滅這羣叛賊,安定我們的家園,大家說如何?”
“殲滅叛賊,安定家園!”
“殲滅叛賊,安定家園!”
下面的士兵聽說要去追殺反賊,前幾日被孟楷謾罵侮辱的憤怒一下子被點燃,紛紛握着拳頭舉着兵器表示要好好教訓這羣反賊。
“好,那麼大家便快馬加鞭,追擊反賊!”弓平大刀一揮,直指城外的方向,轉身策馬趕出城去,後面的士兵也緊緊跟在弓平後面,神情激憤,像是恨不得馬上追上這羣反賊將他們一一殺光。
半個時辰過去了,弓平追隨着反賊留下的痕跡趕過去,卻始終未發現他們的蹤跡。
四周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弓平坐在馬上,緩緩穿過樹林,突然感覺到一種不祥的預感。多年的作戰經驗,讓他能夠很敏銳地嗅出危險的信息,但是,現在的感覺卻是像煙霧般捉摸不透,虛無縹緲。
“大人,前面有一點燈光,卻不知是什麼東西。”守將走到弓平身邊,指着不遠處說道。
弓平順着守將所指方向看過去,卻是看到再不遠處的黑暗中透出一點微弱的燈光,在黑暗中搖搖晃晃,像是一不小心就會熄滅掉。
“快過去看看。”弓平一說完,已經策馬往那方向跑了過去。
弓平走進一看,只見一盞燈籠掛在樹枝上,因爲夜裡風大,燈籠也跟着搖搖晃晃,只是裡面的燭火因爲有層紙保護,才一直沒被熄滅。
“大人,這樹皮上似乎還有什麼東西呢!”那守將眼力不錯,一眼就看到了樹枝像是被刨去了樹皮一般,露出白色的一片。
弓平提起燈籠往那一照,隨即臉色便變得慘白,只見那樹皮上張牙舞爪地寫着四個大字:“你中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