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哪怕弓平平時多麼穩重,喜怒不形於色,人們很難從他的臉上看出他心中的想法。但是這時,他也忍不住訝異地叫出聲來,隨即心一沉,像是跌落谷底般沉重。
“大人,難道這是賊軍佈下的奸計不成?”守將站在一旁,也看清了寫在樹皮上的字,誠惶誠恐地看着弓平問道。
弓平狠狠地瞪了守將一眼,畢竟這計劃都是他一手策劃覈實的,他們原以爲這事已經是十拿九穩,殲滅賊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前段時間的勝利衝昏了弓平的頭腦,他甚至從來沒有去想過,若是此番追擊失敗了又當如何。
而現在,他已經沒有時間再去責備守將的勘察失誤,橫過大刀便拉着繮繩轉身往回直奔,邊走邊大聲喊道:“快回曹州城!”聲音猶如黑夜中的一聲驚雷,尾隨的士兵也開始慌亂,急急忙忙地向着來時的方向跑去。
曹州城。但這已經不再是弓平的曹州城了。
一位劍眉星目的黑衣少年站在城頭,微涼的夜風拂過楚騰烏黑的頭髮,衣袂飄飄,充滿了一種神秘感。楚騰身後站着一位彪型大漢,若是仔細一看的話,便會發現他臉上臉頰上橫穿過一條刀疤,在朦朧的夜色中有點令人後怕的猙獰。
楚騰的嘴角帶着一絲淡淡的笑意,而身後的孟楷臉上也是泛着得意的笑,隨着城下馬蹄聲和腳步聲響起,揚起的灰塵讓夜色更加渾濁,而孟楷臉上的笑意則是更加濃厚。
“城上何人,快快打開城門!饒你狗命!”率先來到城下的弓平顯然發現確實有點不對勁,有點氣急敗壞地大叫道。
“嘿嘿,弓大人,這麼快就不認識老孟我啦?弓大人果然是老了啊!”孟楷有意要好好氣氣這老匹夫,故意用一種調笑的腔調說道。
弓平臉都漲紅了,還有在夜色的掩護下,他穩了穩心神,稍作調整,繼續沉聲喊道:“孟將軍,咱們都是男子漢大丈夫,躲躲藏藏算什麼英雄好漢,你若真是條漢子,那就走下城來咱們光明正大地打上一場。”
孟楷嘿嘿一聲,冷笑道:“弓大人,當時你站在這城頭的時候,我是怎樣說的,你又是怎樣說的?現在我便將那話原原本本地還給你,你若是想要這城,那就儘管把他攻下來吧。”
弓平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這時想要爭辯,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話來,而身後的士兵見城門緊閉,賊軍已經佔據了城池,慢慢開始躁動起來。畢竟自己的家屬都在城內,若是賊軍將前幾日窩着的悶火發在百姓身上,大肆屠起城來,這纔是他們最擔心的。
“媽拉個巴子,我的老婆孩子可還在裡面,這可如何是好?”
“我的也是啊!”
每個士兵都開始嘰嘰喳喳地叫起苦來,看着高立着的城牆,每個人心裡面都有着一個牽掛。這時候,家裡的老婆孩子會不會也還在房間裡徘徊着,想着自己的丈夫爹爹怎麼還沒有回家呢?
弓平看着身後譁然起鬨的士兵,卻無力去制止他們,因爲現在他的心情也同這幾百名士兵一樣。
一着不慎,滿盤皆輸。因爲一時的大意,弓平深深地自我陶醉在勝利的洋洋自得中,這纔會讓他們有機可乘。
“弓大人,楚某這一招明修暗道,暗度陳倉如何?”這時一直站在城頭上沉默不語的楚騰動了動嘴脣,開口說道。
原來這都是楚騰的一個計劃。表面上故意做出準備偷偷撤兵,並且害怕弓平追擊的假象,而當朱雀白虎營中的老弱傷殘將弓平的視線吸引住時,楚騰和孟楷已經率領青龍營的精銳偷偷繞到城後,用吊鉤偷偷翻到城內。因爲城中兵力缺少,平時設有暗哨的地方都已經空置,楚騰輕而易舉地便控制住守城的五十來位士兵,佔據曹州城。
“弓大人,那牛福可是你們安排過來的吧?”楚騰見弓平不答話,繼續自顧自地說道:“那天孟統領和林將軍在帳營議事,卻抓到牛福在偷聽,雖然牛福死不承認,但是這點正合我意。牛福本是冤句人,像是林將軍攻城的那天被你們俘虜,你們通過什麼條件讓他給你們提供情報,想監視我們的一舉一動,乘隙偷襲我們是麼?”
弓平銳利的眼神看了楚騰一眼,毫無感情地說道:“楚統領好眼力,這牛福確實是我們費了好大的心思纔買通的奸細,只是,唉,不說也罷,我弓平確實是老了啊,不中用了,不中用了……”弓平低垂着頭,背已經慢慢躬了下來,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楚騰說道:“弓大人,楚某有一言不知你願意聽否?如今天子荒淫,宦官當道,民生疾苦,老百姓過的是什麼生活,大家都有目共睹。我知道弓大人每每看到此,未嘗不會心痛。這樣的朝廷,又何必要爲他賣命,所以,若是弓大人肯棄暗投明,楚騰自會拱手歡迎。”
弓平冷哼一聲,蒼老的身軀裡仍然迸發着無盡的能量,昂聲說道:“我弓平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豈能追隨你們亂臣賊子自毀一世清白。你們休得得意,總有一天,老夫會重返曹州,將你們殺得雞犬不留!”弓平說完後神經質般哈哈大笑,語氣中無限狂妄,但是更多的卻是無盡的心酸。
“曹州城的士兵們,你們走了,城中的家人怎麼辦?你們難道忍心看着自己家裡孤苦無依的老母親和手無縛雞之力的妻兒們在家活活餓死麼?”楚騰見弓平不肯投降,直接無視他,對着身後的士兵喊道。
城下又是一陣騷動,有的人在大聲斥罵,也有的在竊竊私語。
楚騰見有效果,繼續煽動道:“只要你們放下手中的兵器,你們便可回到城中,至於你們要不要加入我們起義軍,可由你們自己決定,楚某絕不多加干涉。願意和我們一起推翻暴唐的,我們拱手歡迎,若是不願意打仗的,你們也可以扛着鋤頭務農,開開心心和家人在一起。”
這對城外的士兵來說,確實是個很大的誘惑,畢竟保家衛國對他們來說太遠,他們心裡所想的,只不過是平平安安地和家裡人在一起罷了。
“哐……”
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一個士兵的長槍掉落在地。隨後,一陣霹靂啪啦的聲音響起,大部分士兵皆放下了手中的兵器,選擇了投降。也有的士兵仍然在猶豫地看着弓平,遲遲不肯放下。
弓平嘆了一口氣,低聲說道:“你們若是想便降了吧,我不怪你們。”
幾乎所有士兵都兩手空空站在那裡,雙眼含淚看着弓平,像是不忍,又像是慚愧。
這時孟楷見弓平還手執大刀坐在馬上,忍不住說道:“你們將弓平綁起來,送進城來吧。”孟楷一想起弓平前時對自己的百般羞辱,這時看到他垂頭喪氣的樣子,心裡說不出的愜意。
士兵們沒有動。
氣氛一下子便緊張了下來。甚至有的士兵悄悄又摸起來武器。畢竟自己已經背叛了弓平,現在還要自己把他綁上去送死,無論誰也做不到。
楚騰在心裡暗暗責怪孟楷太過莽撞,但是也無計可施,只能站在一旁靜觀其變。
“哈哈,哈哈哈哈……”
弓平突然放聲大笑起來,聲音中充滿了淒涼的意味,但又當着不可侵犯的威嚴。只見他怒吼一聲,大刀一揮,刀鋒便直往自己的腦袋上砍去。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弓平的腦袋已經掉落在地,眼睛還是睜的大大的,像是不甘,又像是無悔。
士兵們看着滾落在地上的頭顱,紛紛垂着頭哭泣,弓平以自己的一死,換來了他們投降的機會。
孟楷也被這一幕嚇呆了,他想不到這弓平會是如此鐵血的一條漢子,寧願自己死,也不願受到羞辱。
“孟大哥,你吩咐人去打開城門,放他們進來吧,傳令下去,城中士兵不得干擾城裡居民生活,不得強行搶掠。”楚騰頓了頓,看着城下的依然挺立坐在馬上沒有的弓平,哽咽道:“還有,好好安葬弓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