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孟楷又帶領士兵前往曹州城外罵戰,但是他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了。因爲軍中糧食補給不足,而弓平緊閉曹州城,壓根就沒有出城迎戰的意思。因此在弓平眼裡,曹州城固若金湯,反賊們根本就不可能攻下來。
林言已經聽從楚騰的命令,決定今天晚上連夜撤兵,這場仗,還沒有與敵軍交上手,他們便敗了。孟楷恨恨地在空中揮舞着他手中閃着光澤的烏黑的狼牙棒,而後“啪”地一聲猛擊在地上,說不出的氣憤,又有點灰心喪氣般低下頭來,像是剛纔的一擊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氣,無精打采地坐在馬背上。
打了敗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徹底失去了戰鬥的信念。
站在孟楷身後的士兵皆是鬆鬆垮垮地隨意站着,絲毫沒有半分準備打仗的樣子,他們知道這樣到城外和弓平罵架只是在浪費自己的口水喝力氣。香噴噴的白米飯沒了,搔首弄姿的漂亮娘們沒了,帥氣威武的戰袍也沒了,而有好些兄弟連自己的小命都沒了,每個士兵都在心裡失落地想着自己的事。
弓平還是一如既往地站在牆頭,作爲一個位高權重的刺史,如此恪盡職守的也不常見了,但他更多的似乎是準備看起義軍的笑話而來的,而了展示自己堂堂大將的威風來的。看到城下已經沒有什麼鬥志的賊軍,他不屑地對着身旁哈着身子的守將用手指了指,繼而得意地哈哈大笑。
守將便也跟着大笑,邊笑邊厚着臉皮拍着馬屁:“這些一點本事也沒有的小毛賊,也敢在我們弓大人面前指手畫腳,嘿嘿,要想攻下曹州城,恐怕只有再去做夢了。弓大人深謀遠略,以不變應萬變,僅以區區幾百支箭便嚇得賊軍不敢靠近,末將實在佩服不已。”
弓平微微眯着眼睛,對着守將笑了笑,並沒有說什麼,但是從臉上的神情也可以看出來守將這馬屁拍得他很舒服。
城下的孟楷瞪大了眼睛,對着弓平大罵道:“弓平匹夫,只知道躲在城內放暗箭,有本事你下來,和你爺爺我大戰三百回合,保證打得你屁滾尿流,直接跳下馬來跪在爺爺我面前求饒!”
那弓平似乎已經習慣了孟楷的罵腔,一點也不生氣,彷彿孟楷罵的根本便不是自己,反而笑呵呵地回道:“你們這羣反賊,跪在我面前叫爺爺饒命我還不一定肯認你們這羣孫子呢。一句話,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你要真有這本事,儘管攻上城來,爺爺我親手奉上寶刀請你砍我腦袋如何?”
孟楷聽到此話,氣得臉都歪了,臉頰上的刀疤齜牙咧嘴地扭曲着,一場可怖。但是生氣歸生氣,他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若不是楚騰非得讓自己來叫陣,他無論如何也不肯再來受此羞辱的。他也不知道楚騰到底是怎麼想的,想撤軍了爲什麼還要故意要自己來罵陣,他明知道這只是去自取其辱罷了。
孟楷表情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但是嘴上卻仍然不甘示弱地叫道:“弓平狗賊,你莫囂張,待小爺我回去再帶上兵馬,保管要踏平你們整個曹州,到時候,我一定如你所願,親手砍掉你的腦袋來喂狗!”
弓平撇了撇嘴,故作驚訝道:“怎麼?難道你們要撤了不成,恐怕是沒兵糧了吧?哈哈哈哈……”弓平看似隨意地調笑發問,但是心裡確實想知道這反賊是否真的準備退兵。
孟楷發現自己走漏了嘴,急忙閉口不言,挑釁地說道:“小爺軍中的糧食再吃個一年兩年都沒問題,我要撤退?嘿嘿,就你這膽色,我撤退難道你還敢追過來?”
弓平嘿嘿不語,孟楷也覺得言多必失,若是真的泄露了機密,那可是關係到軍中千百條性命的事,因此他又對着弓平叫罵了幾聲,便下令返回營帳,心裡還是忐忑不安地胡思亂想,不知道回去如何向黃巢交代。
“他們是不是真的要準備撤退了呢?”弓平看着七八百人的隊伍漸漸消失在遠處,腦海裡反覆回放着放出孟楷的表情,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向身旁的守將徵求意見。
守將看了看弓平的臉色,略微低着頭想了想,輕聲試問道:“弓大人的意思是,我們趁他們撤退之際,追上去殺他個措手不及?”
弓平似是而非地點了點頭,喃喃道:“可是這若是他們故意設下的誘敵之計,我們追上去豈非是自投羅網麼?”
守將不管弓平是不是在對自己說話,面露微笑地接着說道:“弓大人,末將認爲,反賊現在士氣甚低,根本便是一羣烏合之衆,不足爲患,但是我們可以藉此機會,殲滅反賊,上報朝廷,我想朝廷一定會對大人您大加嘉獎。至於反賊撤軍的消息是否屬實,這個倒是不勞大人費心。”
說着,守將又伸着頭湊到弓平耳邊嘰裡咕嚕不知道說了一大堆什麼,但是弓平聽後已經是眉開眼笑,拍了拍守將的肩膀,面露嘉獎之色笑道:“嗯嗯,幹得好,就按你說的辦,一有什麼消息立即通知我。”
義軍帳營。
楚騰正準備前去找孟楷商量撤軍之事,還沒走進營帳,便聽到裡面傳來一陣怒斥聲,聽聲音顯然出自孟楷。楚騰疑惑地拉開門簾探過頭去一看,只見營帳中間端跪着一個士兵,士兵右臉上還依稀可以看到一個泛紅的巴掌印,眼裡滿是驚慌之色,全身都在微微發抖。
楚騰走過去止住了孟楷,輕聲問道:“孟大哥消消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孟楷見來者是楚騰,狠狠地瞪了那士兵一眼,偏過頭去對楚騰道:“我方纔正與林將軍在議事,卻發現這廝在鬼頭鬼腦地偷偷在外面側着耳朵聽着什麼,我懷疑他是那弓平老賊派出來的探子,他還死不承認,看我不活活打死他。”孟楷一說到這又來了氣,抽出手作勢又要扇他一巴掌。
楚騰急忙擋住了孟楷,死死地看着那士兵,不動聲色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
那士兵看到孟楷的樣子,嚇得面無人色,這時見楚騰替自己擋住了,直接便往地上磕了幾個響頭,可憐兮兮地說道:“楚統領,冤枉啊,小的名叫牛福,也是冤句人氏,當時我便是在冤句加入朱雀營的,小的方纔在營外當值時,聽到裡面有異動,這纔去看了看,小的真的不是什麼探子。”那牛福說着,眼淚都急出來了。
孟楷這是又惡狠狠地插話道:“別信他的,瞧他那鬼祟樣子,定是弓平派他來的,待我來宰了他,看他還敢不敢狡辯。”
楚騰看了看那牛福,又看了看孟楷,而林言由於箭傷尚未痊癒,躺在不遠處的牀上,一直沒有出聲,想來這次的失敗確實給他造成了很大的打擊,這時連聽到那牛福是朱雀營的士兵也沒有挺身而出過來袒護,只是靜靜地聽着他們談話。
楚騰不顧孟楷的目光,走過去扶起牛福,說道:“既然你是在冤句追隨我們的好兄弟,我們怎麼能懷疑你呢?想是孟大哥方纔看錯了,楚騰替他跟兄弟你賠不是了。”
楚騰抱拳行了一禮,繼續說道:“既然是自家兄弟,即使想知道我們具體計劃也未嘗不可,牛兄弟便站在這裡,好證明我們義軍並不是獨裁專斷,棄兄弟生死於不顧的。”
起初楚騰說說孟楷錯怪了牛福並跟他賠罪,孟楷倒還沒說什麼,畢竟這確實有可能是自己看錯了。但是現在楚騰說要他繼續留在這裡聽他們商議機密大事,於是再也忍不住嘟着嘴說道:“楚統領,你是在開玩笑吧?這事情關係到全軍兄弟的生死,豈能把機密泄露出去?你這事我老孟可不贊同。”
楚騰很嚴肅地說道:“我不是在開玩笑,現在我們帶着軍隊來到這裡,隊伍裡的兄弟們哪個不是冒着身家性命追隨我們,他們相信我們,但是我們卻對他們抱有猜疑,這不是寒了每個兄弟的心麼?所以,我想證明給牛兄弟看,我們也是完全相信你們的。不過牛兄弟,這事畢竟是軍中機密,我相信你絕不會泄露出去的對麼?”
牛福看着楚騰真摯的眼光,感激地說道:“多謝楚統領,小的絕不敢對外泄露半個字!”
孟楷狐疑地看了看牛福,想繼續說些什麼,但嘴脣動了動,並未出聲。
楚騰繼續說道:“好,那我們便來談談正事,我們決定今晚三更之時準備連夜撤退,並且是一個營一個營地撤退,必須是悄無聲息,決不能讓弓平有所發覺。畢竟現在以我軍現在的狀態,實在無法再與曹州軍隊抗爭,因此只能等回到冤句,再從長計議了。現在我最擔心的便是弓平知道我們的計劃,趕過來偷襲。那我們可就真的完蛋了。”
孟楷道:“我和林將軍也贊同撤軍,畢竟現在留在這裡已經沒有絲毫意義了,還不如早點返回冤句再說。”
……
楚騰和孟楷仔細研究着撤退方案,而站在一旁的牛福則是唯唯諾諾地低着頭手足無措地不知道幹些什麼,留又不是走又不是,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裡,好像根本就沒有聽他們的談話。好不容易硬着頭皮等到楚孟兩人議事完畢,楚騰這才發話讓他回營好好歇息。
牛福提着灌了鉛般的腿走出了營帳,偷偷舒了口氣,頓時感到全身輕鬆了不少。
當然,誰也沒有注意到,他眼眸中一閃而過的一抹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