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還是那個城門,字還是穆恭年的字。
公西意一行人還未進城,就被堵在半道兒上。車隊被迫停在京城外驛道旁的小樹林裡,周邊頓時擠滿身披盔甲的將士。皇城邊兒上能如此飛揚跋扈的,不是樑簡的人還能是誰的?狐假虎威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姑姑,我怕……”澤敏縮在公西意身後,抽抽嗒嗒的。小姑娘被這些五大三粗的軍爺嚇得發抖。
“看把我們澤敏嚇得,小臉兒都慘兮兮的。別哭了,等會兒你爹爹就來接你們了,再說姑姑還在這兒呢啊。”公西意蹲下給小姑娘擦眼淚,心疼不已。
她能想到,此次歸來怕是萬事難以順心,但沒想到這嚇死人的天威讓她連源京的門兒都進不去。自稱是親軍副首的將領,拿着什麼軍符和聖諭把人扣下了。公西意自嘲地想,妃子嘛,除了皇宮還想去哪?
她以澤夏和澤敏太小爲藉口,說要等公西子安親自來接孩子,她才能放心入宮。實則她只是想和大哥見一面,畢竟入宮之後,相見更難。那副首並不把公西意看在眼裡,若不是礙於樑耀大皇子的身份,定不會賣公西意這個面子。
木紅抱着藥藥從馬車上下來:“小姐,在車裡休息吧。”外面都是男人,這麼站着不合適。
公西意偏不,外面的空氣如此新鮮,躲在車裡做什麼。
“小姐!”木紅急了。
“我就透透氣,你急什麼。澤夏還睡着,叫他起來吧,等會兒大哥就到了。”公西意牽着澤敏的手,笑着揉了揉她額前的軟發,“澤敏回家後要多逗你孃親開心,知道嗎?你孃親最喜歡你了。不要總是哭鬧,再大一些就央着你爹爹多讀一些書,恩?”
澤敏似懂非懂,咬着嘴脣點點頭。
“意妃娘娘,公西大人已經出城。皇上那邊兒不能再耽擱了。”親軍副首大手一揮,示意下屬啓程。
“有這麼急嗎?我總要先見到我哥哥。”
“娘娘不必擔心,公西大人……”
“我不擔心!但讓藥藥見見他舅舅總沒問題吧?”公西意心情煩躁,不知這人是故意的,還是真的是樑簡的命令!半個時辰一直在催促,她想要是沒有藥藥的存在,這人估計會直接無視她說什麼。
約莫一刻鐘,公西子安終是到了眼前。澤敏又愛又怕,切切諾諾地扯着公西意的裙子,不敢上前。澤夏被木紅帶下車,迷迷糊糊的不知發生了什麼,注意力到是被身邊大人身上的佩刀佩劍所吸引。
“大……”一個“哥”字沒出口,公西意就嚥了下去。公西子安端端正正地跪在公西意麪前,嘴裡說什麼公西意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無非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話。
這回宮的路纔剛剛開始,她怎麼就厭煩了呢?
“隨行的僕人和車馬,帶入宮也沒什麼用處,大哥一併帶回府裡吧。後面幾車是二哥給爹孃和嫂子們的禮物,還有澤敏澤夏的行李……我……我和藥藥得直接入宮,大哥,有些話……”
“有些話,以後再說不遲。”公西子安已是而立之年,愈發文質彬彬,“娘娘儘管放心入宮,家裡一切安好無須掛念。”
公西意的手指冰涼,轉身喊不遠處玩耍的澤夏。澤夏聽見姑姑叫他,小跑着過來,還不忘給父親行禮。公西意附在澤夏的耳邊唸叨了一句什麼,澤夏認真地點點頭,公西意這才笑了。
“藥藥,跟舅舅‘拜拜’手,給哥哥姐姐‘拜拜’手。”公西意拉着藥藥的小胳膊輕輕揮揮,逗得藥藥咯咯直笑。
“大哥,那我走了。”公西意看着公西子安,言猶未盡。
“恩。”公西子安點點頭,又附一句,“事到關頭,進之可闖,退之可棄,娘娘安心。”
公西意堅持不帶任何東西入宮,木紅拗不過只好隨她。於是她抱着孩子,領着木紅,就這麼上了皇家的轎輦。公西誠留給她的,一樣也沒帶,手槍也好關係圖也罷,甚至是銀兩,也都放棄了。皇宮,好歹也不是餓死人的地方,不打點不作勢雖說會不好過,但也不至於太難過。只要樑簡願意賞她口飯吃,她、藥藥和木紅誰都餓不死。
副首異樣的眼光看着她,這女子穿着打扮和宮裡的相差甚遠。聽說家裡是一等一的富商,怎會如此樸素低調?還有這皇子嫡不嫡庶不庶的,地位好生尷尬。
“到底是清淨了……”公西意甩甩袖子,“木紅,你猜一夜回到解放前是什麼意思?”
“突如其來的變化,尤指變差,變回最差的樣子。”木紅聲音溫柔,臉色溫柔,整個人都和和氣氣的,看得公西意一身雞皮疙瘩。
“不愧是跟我混的,呵呵呵呵呵……”公西意乾笑。
“小姐,你不爲自己想,也要爲小皇子想想。尋常人家都是攀高踩低的,何況在宮裡。其他的不要也就罷了,這銀兩是能要人命的,以後若是……”木紅苦口婆心,公西意置若罔聞。
她爲藥藥想過,但是結果是這宮裡什麼都靠不住,錢與人無不如此。能靠得住的只有權,但是她沒有。樑簡倒是有這個東西,除了多教教藥藥抱他爹的大腿,她還真沒別的辦法,好歹是親爹。至於那些女人,她現在還懶得去想。只有一人,她不知應如何相對,該是多尷尬!樑簡啊樑簡,你收了誰不好,偏偏是哲黛姐姐。
層層宮門,換了一個又一個轎子,換了一撥又一撥隨行的人。木紅倚着窗子打盹兒,公西意閉目養神,唯有藥藥睜着大眼睛,肥嘟嘟的小手扒着窗戶向外面瞅。
等到公西意養神兒養出了睏意,轎子才落地。宮裡太監對着轎門喊一嗓子,木紅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老奴陳昇,給意妃、大皇子請安。”
公西意不知爲何,心下一樂,用極低的聲音笑道:“藥藥,給你請安呢,快給爺爺回個禮。”木紅沒聽清公西意的話,只看她沒應外面人的話,只好代爲出面。
“我家主子一路顛簸,身體疲憊,還望公公引路,行個梳洗休憩的方便。”木紅懂得小姐的心思,不願見皇上是一方面,真的累了也是一方面。
“是,老奴這就安排。”
跟着陳昇兜兜轉轉幾圈兒,轎子停在了一處偏西的院落前,院前的匾額上沒有字,但很顯然,這裡是被精心打理過的。石階上打着蠟,黑的發亮,若不是木紅扶着,公西意差點摔個狗啃泥。
這個叫陳昇的公公,看着就是叔叔級的長輩,跟在身邊事無鉅細,問什麼說什麼,一點兒也不含糊。
“陳公公,我對這宮裡的事情,一知半解的。身邊也沒什麼人照顧,只有木紅一個貼身的,以後都要仰仗公公了。”公西意嘴甜起來,從來不看人。一邊說着,一邊掐着木紅的手,不讓她插嘴。在木紅看來,陳昇和她一樣都是下人,小姐怎麼能這麼跟一個太監說話。
“意妃折煞老奴了,既在意妃身邊當差,全憑主子吩咐。良德皇后指了一些小丫鬟和小太監過來,日常的事情還算應付得來。”
“良德皇后?”公西意一時腦子空白,良德……哦,對了,徐恩。
陳昇只是笑了笑。
“哲……呃,平南皇后住得離這兒遠嗎?”偌大的皇宮裡,唯一一個相熟的,尷尬歸尷尬,但她還是挺想見見的。
陳昇畢恭畢敬道:“平南皇后執掌正坤宮,往東南面兒走,過了玉湖便是。老奴也是平南皇后指派過來的。”哲黛姐姐的人?公西意不由地多看了陳昇一眼,姑且先當做是好意吧。
“什麼都是準備好的,主子梳洗後還可小睡,老奴去讓膳房準備點心和小菜。這兩個丫頭眼活手快嘴嚴,主子放心帶在身邊。”陳昇指指門前低頭站着的兩個小姑娘。
“公公去忙吧。”公西意笑眯眯的,藥藥該餵奶了,她更是累的不行。沐浴什麼的她不感興趣,牀纔是最重要的。
“主子別忘了,皇上要過來用晚膳。”陳昇看公西意一句也不問,也不敢多說什麼,但是末了還是忍不住提醒道。
“哦。”公西意目光挪開了,不情不願道。現在,她真真切切成了這宮裡的女人了。往後是不是,只能日日算着樑簡什麼時候過來吃飯,什麼時候過來睡覺,昨天他跟誰睡了,今天他又翻了誰的牌子?這日子真真是無聊透頂。
陳昇欲言又止,默默退下了。
木紅抱着藥藥,開口道:“小姐……”
“我領着藥藥,你去睡一會兒,一天都抱着這小子,胳膊都腫了吧?”退了所有下人,公西意才接過藥藥,“晚上弄點兒藥湯泡泡,哎!藥藥啊,看你把木紅姨姨折騰的!小壞蛋!”
“小姐,這是在宮裡。”木紅知道自家小姐不拘小節,可是這宮裡最最要命的,不就是個禮數?皇子就是皇子,怎能管她這個奴婢叫姨姨。
“我知道了——”公西意站好,“你快去躺一躺,我也哄着藥藥睡會兒,起來再洗澡也不遲。”
躺在寬的可怕的大牀上,藥藥睡着了,公西意卻很清醒。看着牀頂上絢麗的木雕花,華麗的帷幔,她怎麼也睡不着。
樑簡,應該還是她愛的那個樑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