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宮原先是想,讓你協助本宮。但皇上的意思是,姜貴妃是更好的人選。”忽哲黛扶了扶雲鬢上的珠釵,“皇上既然這麼說……”
公西意無所謂道:“是我給哲黛姐姐添麻煩了,只是想給他一個驚喜嘛。想想也是,姜貴妃比我位分高,把她隔過去,確實不妥。”
忽哲黛掩面笑道:“生氣了?”
“哪有!”公西意嘟嘴,“就是覺得有些憋悶,你知道我本來也不在乎這些,但是這次是他三十歲生辰啊,我卻什麼都做不了。從早上的祭祖,到午後的百官宴,再到晚上的宮壽宴……只有哲黛姐;姐和姜貴妃能作陪,我連見他的機會都沒有。”
忽哲黛嗔怪道:“你可真是不知足,除了這一天,哪一天你不見不到皇上?只有你不想見,可沒聽說皇上不見你的。”
“可是……可是……”公西意實在是不好意思張嘴,據流姻說,皇帝壽辰當天只能和皇后同寢,這纔是公西意焦灼的原因。自打她回宮後,樑簡不是在勤思閣過夜,就是在上水宮,可是一次都沒去過別處。好吧,她承認她就是這麼自私。
忽哲黛看着正在暗自煩惱的公西意,臉上漸漸失去了笑容。一時間竟然有些不耐,她努力壓制着這一份突如其來的情緒。可是無數的想法還是在大腦裡流竄,同樣是女人……爲什麼公西意生來就佔盡寵愛,而她……從來都不知道,被人愛是什麼滋味。
這後宮的女人們,全都是棋子,只有公西意不是。
每當意識到這一點,忽哲黛都無比的難受。和徐恩斗的時候,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徐恩身上,這樣的難受並沒有顯現出來。但當她平靜下來,回頭看的時候,徐恩也不過是一個可憐的,無人疼愛的棋子,和她一樣。
“哲黛姐姐,你怎麼了?”公西意看忽哲黛失了神,伸手在忽哲黛的眼前晃了晃。
“沒什麼,就是……有點羨慕你。”忽哲黛淡淡道,她淺笑。羨慕的話好像不是第一次說了,甚至從第一次見到公西意的時候,她就開始羨慕了,世間果真有這樣幸運的女子。
“羨慕我?”公西意捂着嘴咯咯咯地笑,“我還羨慕哲黛姐姐呢!”
“本宮有什麼好羨慕的。”忽哲黛移開眼神,帶着不易察覺的嘲諷。
公西意掰着手指頭開始數:“多得我根本就數不過來。哲黛姐姐這麼聰明,能幹,凡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會做事又會做人。不像我啊,空有一腦袋胡思亂想。況且姐姐你啊,這容貌……嘖嘖,真是除了讚歎,還能說什麼呢?”
“一副皮囊而已。”忽哲黛毫不在乎,如果她能選擇,她寧願不要。
公西意激動道:“什麼叫一副皮囊而已,這簡直就是藝術啊!哲黛姐姐,你不覺得你的存在本身,從裡到外都是特別的,獨一無二的,讓這個世界更好的!”
忽哲黛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真拿你沒辦法,就你嘴甜。”公西意笑嘻嘻:“這是必須的拍馬屁技能,我在宮裡還要靠姐姐你罩着呢。”
忽哲黛起身:“本宮就不多留了,這會兒樑耀他們也該回來了,你還要照顧他們。”
公西意站起來賣乖:“恭送皇后娘娘。”
“母妃!母妃!”樑蕭像是一匹小馬駒一樣,橫衝直撞進來,一頭紮在公西意的懷裡,小腦門上全都是汗,顯得髒兮兮的。他稍微蹭了幾下,公西意雪白的衣服上,頓時一片污跡。
“樑蕭,母妃怎麼跟你說的,不洗乾淨不準抱我。”儘管嘴上埋怨着,公西意到底還是沒有推開樑蕭。
“父皇又帶樑耀出宮去了!我也要出宮!”樑蕭這幾日更加按耐不住了,尤其是得知比自己大一歲的哥哥,又自由自在地出宮去了,他心裡更加不平衡。
公西意不知怎麼解釋,樑耀的死訊還在皇宗上掛着呢,本以爲消解一下誤會就行了,但樑簡遲遲沒有行動,誰都不知道他葫蘆裡買的什麼藥。
“這事兒你跟你父皇說,母妃可做不了主。”公西意一推乾淨,白臉還是讓樑簡唱吧。
樑蕭晃着公西意的手臂:“母妃,父皇不答應,你就答應我嘛!母妃有出宮令牌。”
這一晃一晃的,突然什麼東西掉在地上。
公西意眼疾手快,彎腰撿起來,樑蕭就差了一步。
“這是什麼?”公西意打量着手裡的香囊,做工精美,花紋……她沒看錯的,竟然是英文。公西意認真地看着樑蕭:“這是從哪來的?”
樑蕭緊張了,他總不能說這是搶樑應的吧?
“撿……撿的……”樑蕭眼神飄忽不定,掙脫了公西意的手,“母妃要是喜歡的話,就送給母妃了。反正我不知道這裡面是什麼。”
公西意半信半疑地打開香囊,是一枚銅質的子彈。她的手一抖,子彈掉在青石板上,彈起來飛了很遠。樑蕭飛快地跑去,給公西意撿了回來。
“母妃,這是什麼呀?我問了很多宮女太監,他們都說不知道,就連穆先生都不知道這是什麼。母妃,你知道嗎?”
公西意的臉色發白:“跟母妃說實話,這到底是哪來的?”
樑蕭被公西意的眼神嚇壞了:“真的是撿的。”
“在哪撿的?”公西意逼問道,大梁的皇宮裡怎麼會有這麼危險的東西?並且是隻有誠王八,纔會有的東西!如果它在宮裡出現,這意味着什麼?公西意心裡破不是滋味,七上八下的慌張和無措。難道二哥的報復,已經開始了嗎?
“在……在樑應的房間裡。”
“樑應?”公西意皺眉,幾個孩子裡,最不可能的就是應兒的房間。若是說樑耀和樑緣,她還能理解,也許是誠王八送他們的,可是應兒根本沒見過誠王八。
樑蕭長長的呼了一口氣,這也不算願望樑應那小子吧?本來就是他的東西。
公西意把子彈和香囊收好,對樑蕭道:“這個母妃沒收了,以後要是在宮裡見到類似的奇怪的東西,一定要告訴母妃,知道嗎?”
“我要是告訴母妃,母妃就給我出宮令牌嗎?”樑蕭討價還價。
公西意:“……你不告訴我也可以。”
樑應從書房下了課,剛進門,就被公西意給攔住了。他頗有禮數地給公西意請安,弄得公西意楞了一下。
“母妃,你找應兒有事嗎?”
“啊?”公西意腦子膠着了,“哦,母妃有事情問你。”
樑應歪歪腦袋,好奇地看着公西意。公西意笑道:“你這禮數都是跟誰學的,以後沒有外人不必給母妃行禮。”
“穆先生說,禮數是不能廢的。”
“誰?”
“穆先生,我的師傅。”
“哦,他啊。”公西意心裡誹謗道,也沒見穆恭年多知禮數,這倒反過來調教起她兒子來了。暫且放下這些小九九,公西意正色道:“應兒,你認得這個嗎?”
公西意拿出香囊和子彈頭。
樑應頓時就慌了,公西意沒有錯過那一瞬間樑應的瞳孔的震動。
“看來你知道?”
樑應搖頭:“應兒不知道。”公西意儘量溫和道:“跟母妃說實話,不知道爲什麼這麼害怕?”樑應猶豫了很久,小聲道:“一定是樑蕭跟母妃告狀的,他這個小人。”
公西意傻眼,應兒今年才六歲多,“小人”從他嘴裡說出來,總有着一種喜感。
“怎麼回事?”
“這香囊,不是我的。是我在母后的書房裡無意中發現的,當時母后就要進來了,我就裝進自己口袋了,後來,樑蕭搶了去。我有什麼,他總是要搶。不僅搶我的,還搶大哥的,搶緣緣的,甚至還搶慕城堂兄的東西。每次慕城堂兄都讓着他,可他還是搶。”
公西意捕捉到了她不敢相信的字眼……母后。“哪個母后?”
“不是正清宮的那個不見了的母后,是跟母妃關係很好的那個母后啊。就是美美的那個,現在不就只剩下一個母后了嗎?”
公西意不說話了,如果說這是在忽哲黛的書房裡找到的……是誰故意放在她書房中的,還是她自己的東西?這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又有什麼誤會?她握着手裡光滑冰涼的子彈,陷入沉思。
“母妃?母妃!你怎麼了?”
公西意笑笑:“這是從皇后書房拿的這件事,不要告訴別人,好不好?”
樑應點頭:“父皇也不可以嗎?”
“父皇可以,但是母妃會跟父皇說的,所以應兒誰都不要說,恩?”
“應兒知道了。”樑應重重地點頭,又加了一句道:“母妃,我錯了。我不該隨便拿別人的東西的,以後應兒不會了。”
公西意嘆氣:“你怎麼這麼乖呢?恩,母妃相信你。出去玩兒吧。”
樑應跑了出去,公西意看着手指上勾着的香囊,細細地盯着看。密密麻麻的英文非常緊湊,她可不相信哲黛姐姐能看懂。但是她看懂了……Ifyouarestilllookingforthatonepersonwhowillchangeyourlife,ta‘kealookinthemirror.
公西意突然笑了,二哥可真是……
草原上的夜空,彷彿離地面特別近,繁星皓月,伸手可得。
忽哲格脫下沉重的盔甲,穿上軟軟的羊毛氈,躺在草地上。轉眼間,竟已過去這麼多年,仇也報了,心了死了,剩下的真的就是一口氣而已。甚至連這一口氣都不屬於自己,是方戈的一口氣,他不讓斷就斷不了。
一個年輕的男孩躡手躡腳地走到忽哲格身邊,卻又不敢靠的太近。
“這麼重的腳步聲,還躲什麼?”忽哲格偏偏頭,“你是幾號?”
“11.”男孩很害羞。
忽哲格對此嗤之以鼻:“好好的人,就不能好好起名字嗎,舵主也真是有品位。你來做什麼,找我嗎?”
男孩點點頭,他害怕極了。同伴們都說,元帥喜歡男人,尤其是他這種皮白肉嫩的。若不是舵主讓他來,他是打死都不會來的。這時再回頭看看四周,一個人都沒有,這麼偏遠的地方……還是晚上……
忽哲格哭笑不得:“難道你不是有話對我說?”
男孩點頭。
忽哲格“噌”地坐起來,嚇得男孩連連後退。
“你倒是說呀,點頭能說明問題嗎?”忽哲格瞪着眼睛,男孩就更不敢說話了,緊緊抿着嘴,渾身僵硬如木地站着,要是光線好,就能看到他手背上微微立起來的絨毛。活脫脫像一隻受驚的貓咪。
就這麼僵持着,忽哲格看見夜色中走來一個男人,坐着的身子立馬躺下,還不忘找一個最舒服的姿勢。被稱作11的男孩兒,在低着頭彷彿也看見了星星,那是忽哲格的眼睛。
方戈大步流星地走過來,鑲嵌鐵箍的長皮靴不知踩死了多少花花草草。11號男孩兒看見舵主,彷彿看見了救星,連忙跑開。他已經全然忘記了舵主交給他的任務,只顧着落荒而逃。忽哲格看着走近的方戈,夜色中覺得哪裡不對。
“你……你的頭髮呢?”忽哲格有點兒結巴,方戈的頭髮真的越來越短,現在已經短到不能再短了,再短就是光頭了。
“少說廢話。”
“這哪是廢話,我的天。”忽哲格一下子就站了起來,盯着方戈的極短的黑髮,“你不會又想出家了吧?再短就跟和尚沒什麼分別了。”
“出家?”方戈勾起一抹邪笑,“的確有人要出家了,不過不是我。”
“誰出家這麼大的動靜,連舵主你都驚動了?”忽哲格挑眉,“你別說,讓我猜猜。看你都不遠百米,親自來通知我了。說吧,是你妹妹出家了,還是我妹妹出家了?”
方戈根本不理會忽哲格的嘴皮子功夫,冷冷看他一眼:“何默。”
“誰?”“我只說一遍。”
忽哲格驚呆了,這些年都發生什麼了?南臨少主何默,那可是一位翩翩真君子,怎麼就出家了呢?”早已死絕了的八卦細胞,再次在忽哲格身上覆燃了,他很久都沒這麼激動了。
“怎麼了怎麼了,快說發生什麼了?”
方戈皺眉:“你能不能離我遠點兒?”他看着快要蹦到他身上的忽哲格,嫌棄地後退一步。他是來談正事的,不是來聊八卦的。
“忽哲宇被樑簡調到北邊的防線了,這不是正如你所願嗎?”
“這跟何默出家有什麼關係?”
“忽家軍一路南下,都把南臨的門打開了,這時候樑簡一道調令,忽哲宇能甘心嗎?趁着調期沒到,他的大軍一直殺到了南臨城,何夏帶着他的鶯鶯燕燕,四處逃竄。這次樑簡是下定決心要攻陷南臨,何夏大勢已去。”
“所以何默出家了?”
“也有另一種說法,爲情所困。”
忽哲格暗暗搖頭:“嘖嘖嘖,我師弟還是一如既往的有魄力啊,這幾年打下來,我還以爲他的能耐都被公西意給磨平了呢。”不過腦子地脫口而出,說完就後悔了。果然,方戈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
“咳咳,我是說公西意太迷人,樑簡被迷住了……就是這樣。”
“與其說你師弟有能耐,不如說你親哥哥能耐更大。”
“我哪有什麼親哥哥。”忽哲格頓時沒了嬉笑,面色平淡,“方戈,你別忘了。我之所以跟着你,就是爲了有朝一日,毀了忽哲宇。毀了他,就是毀了忽家。”
“我忘不忘的不要緊,你自己記得就好。”
一時間,兩人間的氣氛冷淡下來。忽哲格話鋒一轉,強硬地轉移了話題:“方戈,我越來越覺得,你跟樑簡有的一拼了。”
“你才發現嗎?”方戈冷淡道。
“就像我看不懂當初爲什麼他隱忍不發,而現在你又把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城池,拱手還給他……你們倆到底想怎麼樣呢?”
“他的想法?”方戈不屑一笑,“恐怕他心心念念都在想,怎麼利用我解決大梁多年的弊病呢。這就是他跟樑辰的不同,樑辰縱然天生奇才。但是玩政治,他遠不如樑簡。”
“怎麼說?”忽哲格太好奇了,這還是他第一次聽方戈這麼詳細地評價樑簡。
“大梁的弊病,不在於兵弱,而在於分權。也許樑辰在世的時候,樑簡的心思還放在一統天下上,不過這些年他總算是看清楚了。自然想利用我,撬動整個權力鏈,斬斷重組。”
“怎麼利用你?”忽哲格自認爲自己也算聰明,但是還是看不明白。方戈就像看白癡一樣,看了一眼忽哲格,卻什麼都不說了,急的忽哲格跳腳。
“還能怎麼利用,我要亂,他助我更亂,越亂他越好下手。到頭來還能落得個撥亂反正的好名聲,翻來覆去也就這麼點兒手段。你說,等到將來一統天下,樑簡是會借範家的手,還是忽家的手?”
“自然是忽家,從他立我妹妹爲後就能看出來。那範家小女,不過是個妃。”
“你錯了。”方戈冷笑,“他之後借各家之力,把權集中在自己手上,要是我沒猜錯,這一統天下的事情,自然他要自己完成。他可不會給下一個大梁皇帝,留下權臣當道的朝廷。”
方戈說完這一席話,忽哲格看他的眼神都變成了崇拜:“你說的很有道理,不過我有個小小的疑問。將來一統天下的,爲什麼是樑簡?”
方戈反問:“什麼意思?”
“一統天下的,爲什麼不是你?”
忽哲格終於暢快了,他就覺得方戈的話裡,哪兒不對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