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姑娘乍一聽聞是江陰侯世子,再沉的瞌睡也給驚醒了。手掌撐在辛枝肩頭,無精打采睜了眼,因着背光,很是辛苦才瞧清了人。
“世子?”這會兒是真病得抽了絲兒,站不起來,只得歉意看着人,儘量顯得恭謹些。
五姑娘潮紅着臉,身上發了汗。額發貼在腦門兒上,再被她在辛枝頸窩裡蹭一蹭,更添狼狽。這副病怏怏的姿態,又恰好處在這間破廟裡,瞧着絕對算不上嬌美。好在她底子不差,中了暑熱,面頰像染了胭脂,病容楚楚可憐,倒是叫人心軟。
侯府世子到了跟前,姜家一行沒有不施禮的道理。兩位爺趕忙起身,躬身問了安好。二爺姜昱垂眸時候,眼中帶出些凝重。藉着擡手時候展開的袖袍,順帶將身後七姑娘遮擋一番。
兩人自小的默契不是鬧着玩兒的。身後那個瞅着這空當,毫不猶豫,連帶坐着的小杌凳,輕輕擡起來,極快往角落裡再挪一挪,離來人越發遠些。還不忘半遮半掩,閨中的禮數,難得這樣中規中矩遵從着。
“無需見外。今日巧遇,也算有緣。既是這雨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下來,索性大夥兒一處湊個熱鬧,說說話。”
這人真是不客氣,很是自來熟,接過福安遞來的杌凳,揮一揮衣袍,落落大方與姜家人湊了堆兒。
侯府世子既發了話,這情面便是駁不去的。侯府雖不及國公府勢大,可侯府身後傍着的後族朱氏與周太子,卻是不容小覷。
更何況,朝廷之上爲了與頗得文王看重的公子成抗衡,太子正拉攏昭儀母子與國公府世子顧衍。其間多少說不清道不明的糾葛。總之這人,絕非姜家能夠開罪得起。
“五姑娘這是身子不妥?”大度免了她禮,賀幀眼角瞄見偷偷躲閃那人,心頭不覺好笑。
那人到底都教她些什麼,竟讓她初次見面,便畏他如虎?他便是再****多情,也不會對個沒長成的姑娘下手。目光不由落在她握着扇柄,青蔥般白嫩的手指上。手背肉呼呼,該是還沒到抽條的年歲。這樣秧苗似的小白菜,莫非那人還怕他看上了眼?
五姑娘心力不濟,便由姜家大爺出面,將其中原委道個明白,又替她失態告了個罪。賀幀頷首,說了兩句場面話,算是盡了關切之心。
他此來目的,爲的可不是姜家五姑娘。於是話風一轉,正正朝向角落裡,埋頭專注把玩扇墜子那人看去。“廟裡昏暗,這位是……”拖着長長的尾音,藉口天氣說事兒。
這回是逃不開了。七姑娘哀嘆一聲,還以爲他幾人自顧說話,忙活着,沒她插嘴的餘地。不想這人眼神兒這樣厲害,記性也好,沒將她這無干之人,忘到哪個旮旯裡頭去。
於是換做兩手執扇子,規規矩矩起了身。屈膝福一福,捏着平和的調子,一板一眼道,“姜七見過世子,世子爺萬安。”話裡尋不出丁點兒錯處,無趣得很。
賀幀端看她半晌,離得近了,才發現她個頭比她想象還要嬌小。做派瞧不出當下貴女半分大膽嬌柔,全無妖嬈柔媚的韻致,更覺不合他胃口。隨意揮手允她坐下,心頭卻在默唸:原是姜家排七的姑娘。卻不知她這樣兒的,何以得了那人眼緣。
越是琢磨,越覺她身上藏了秘密。倒不是一眼瞧出她特別,而是對那人眼光,深信不疑。
“原是七姑娘。之前也見過的,難怪覺得幾分面善。”好容易趕巧,他便趁熱打鐵,多加試探。麓山地界上,顧氏一家獨大。他不易施展開來,處處被那人掣肘。可惜世上還有天命一說,竟在此處被他遇見了人。
七姑娘吃驚鼓着眼珠子,她何時見過這人了?與他相熟的,不該是五姑娘姜柔麼?這要她如何回話?
問一句“何時的事兒呀?怎地我不記得?”這不就是說,您認錯了人,或是我壓根兒對您沒甚印象。前者是她不懂事兒,落了世子爺臉面。後者更厲害,簡直就是目中無人了。
尊卑跟前,對錯不打緊,永遠是拳頭硬的說了算。上頭怎麼說,底下的大多隻剩逢迎附和。她又不是諫臣,何必在隨口一句話上,與這位硬碰硬。
如此一來,不好反駁,便只能應和。可這莫須有的事兒,要叫她如何圓謊?若被揭穿了,她不等同於自打嘴巴,落下個不實誠的壞名聲?更何況,若是見過,她方纔並未如五姑娘那般主動見禮,卻是大大失了禮數。
七姑娘眼皮子朝下撇,眼瞼擋了目中沉吟。片刻後擡起眼,不經意捕捉到他眼底異色。心頭一動,瞬時有幾分明白了。
雖鬧不清緣由,卻能肯定,這人八成是故意刁難她!否則不會丟下句“咱兩之前見過”,再沒了下文。真心結交的,哪個會置對方於如此尷尬的境地?多少也得提個醒兒,點明瞭何時何地,這纔好讓人接話不是?
處於他那樣的位置,又是侯府出身,豈會不懂其中的道理。餘光瞥見這人好整以暇,含笑悠悠看他,分明是打定主意不開口的。更讓她心中篤定。
她得罪過他麼?若不然,爲何這人甫一見面便直衝衝挑了她發難?
實則賀幀確實別有用心。他是想瞧瞧,眼前這躲躲閃閃,卻能讓不耐煩幼安糾纏的那人,放下身段親送她下山,到底有何異於常人的本事。
他說之前與她見過,這話千真萬確。只是在場獨他一人知曉其中原委,而這小丫頭至今被矇在鼓裡。
從她起初驚愕的神色,不難猜出那人未在她跟前提及此事。對他戒備這樣深,反倒由他了如何高興,便如何捏造。
衆人便見這位世子,一手輕拍膝頭,眉頭高挑着,微微俯身向前問七姑娘道,“莫不是姑娘不記得本世子了?”懷着莫大的遺憾,悵然搖一搖頭,像是多大的事兒,值當他仰天長嘆了。“這可如何是好,本以爲與姑娘頗爲投緣,卻是本世子一廂情願了。”
這話說得真是……含糊其辭,既輕佻,又暗藏鋒芒。
她與他,清清白白,素未謀面,哪兒來的投緣?且她巴掌大的臉面,能叫侯府出來的世子,“一廂情願”?給她幾個膽子,也不夠看的!
瞧他一副嬉皮笑臉,咄咄相逼,逮着這話頭不肯罷休的模樣,七姑娘溫溫和和,含羞笑起來,眉眼彎彎。藏在扇子後邊兒的小臉兒誰也瞧不見,卻奕奕泛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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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以爲美羊羊好欺負咩?掉進去一個世子,再來一個也不嫌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