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陶安泰的身影出現了。杏兒先拍手跳起來,叫道:“小姐你看,潘公子回來了!”
柏小妍也高興起來,快步走上去迎着。但是越離陶安泰近,她越覺得陶安泰的神色有些奇怪。
他看上去還是很平靜,可那平靜中,卻有幾分厲色,好像剛做完一件什麼很緊張的事情一樣。柏小妍不由問道:“你怎麼了,看上去好像不大舒服的樣子?”
陶安泰搖搖頭,一笑,道:“沒什麼。只是剛纔找的那個東西挺重要,又一下子找不着,所以有些緊張了。”
“哦。原來如此。”柏小妍道。她其實很想問問那究竟是什麼,但心裡也明白,陶安泰大概是不想告訴她的,所以沒有說出來。
陶安泰卻從懷裡拿出一個硃紅色雕花漆牌,遞到柏小妍眼前,道:“就是這麼個東西。別看只是個小玩意兒,丟了它卻不得了。”
柏小妍接過來,看了陶安泰一眼:“這麼重要的東西,你也能拿給我看?”
陶安泰道:“是你,又不是別人。”
柏小妍定定地望了他一會兒,抿嘴一笑,仔細看了看小木牌,見上面雕着兩條龍,中間是一朵牡丹,四周圍則是流雲飛蝠當邊。東西不大,但雕刻的着實精美,讓人愛不釋手。
柏小妍還給他,道:“這麼個小東西,能有什麼用,還把你嚇成這樣。放好了吧,別給人看了。”
陶安泰笑起來,收好木牌,道:“我們繼續走吧。”
三人如釋負重,腳步也似乎輕盈了許多。將近午飯之時,便到了一座小村上。
杏兒眼尖,見路邊玉米地裡有個老農正彎腰幹活,便說道:“那邊有個人,我去問一聲,看這兒是什麼地方,可有什麼小店可以歇腳打尖的。”
柏小妍點頭,杏兒便向老人走去,一邊走,一邊喊道:“老人家,借問下路!”
連叫了好幾聲,老人才直起腰回過頭。杏兒穿過田地走到他身邊,兩人比劃着說了一陣話,老人彎下腰繼續幹活,而杏兒則轉身皺着眉走了回來。
柏小妍見她神色奇怪,便問道:“怎麼了,難道老人爲難你了?”
杏兒道:“不是。老人倒是很好說話,他說這兒叫彭家莊,前面路東有個彭家老店,但不讓外來客人吃飯。”
柏小妍也奇怪起來,問:“爲什麼?”
杏兒搖搖頭:“他沒說。我問他好幾次,他都不肯說。再問下去就不耐煩,又幹起活來。”
柏小妍看看陶安泰,道:“這可奇怪了。有吃飯的地方爲什麼不賣給外客呢?”
陶安泰道:“應該是這裡有村霸,故意刁難這些酒館老闆。村裡的小酒館,若說賣飯給村民的話,一天能賣多少?彭家莊處在一個交通便利的地方,倒是來往客人應該不少的。一不讓給外客賣飯了,什麼樣的酒館能撐下去呢?咱們先去看看,是不是這麼回事。”
柏小妍點點頭,三人按照老人所指的地方走去。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看到了老人所說的彭家老店。這店面不是很大,門上經常開關的地方都已經磨得發亮,門限中間也磨得有些凹了下去,看得出之前生意該是很好的。但是現在卻門可羅雀。
他們走進店裡,見老闆和夥計,一個坐在櫃檯裡,一個坐在一張桌子邊,正趴着打瞌睡。就連陶安泰走到櫃檯前,兩人都沒有察覺。陶安泰敲了敲櫃檯,先是老闆一驚,然後夥計也醒了過來。
他倆看看陶安泰等三人,神色依舊帶着剛醒過來時候的木然,然後老闆一揮手,道:“外來的,去前邊村子吃飯吧,這兒不賣!”
“飯店不賣飯,還開什麼?”陶安泰沒動地方問道,“我看你這櫃面上該快窮死了吧,爲什麼不賣飯呢?”
話問的是老闆,但一邊的小二卻不耐煩起來,甩甩手上的毛巾,嚷道:“你管那麼多閒事幹嘛?現在還不晚,到前面村子裡還能趕上熱飯。別在這兒耽誤時間玩兒了!快走,快走!”
陶安泰看着他,道:“怎麼你比掌櫃還厲害?掌櫃還沒有說話,你倒急上了。”
“我能不急嗎?不賣飯給你們,我還有工錢。他要耳根子軟,賣給你們飯了,我這個月就得喝西北風!”說着,瞪了掌櫃一眼。
掌櫃看上去有些生氣,卻又不敢說話,嘆了一口氣轉過眼不看他。陶安泰卻大致明白了,這小二應該是誰派來監視這掌櫃的,他拿的工錢不是當小二的工錢,而是盯人的工錢。
陶安泰走回到柏小妍身邊,問道:“你說呢?我們是就在這兒坐定了,還是去別處?”
柏小妍此刻也被吊起了胃口,特別是她看見掌櫃那一臉憋屈不敢言語的樣子,心中有些不忍,便道:“我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看如何?”
陶安泰一笑,道:“正合我意。”說完,又走到掌櫃面前,道:“掌櫃的,我們要一碟牛肉,一碟花生米,兩個炒菜,一壺酒,三碗米飯。就在這兒吃了。”
掌櫃猛地轉過臉來,嚷道:“不賣!不賣!快走!快走!”一邊嚷着,卻又看見柏小妍和杏兒已經找了一張桌子坐了下來。他更來氣,叫小二道:“一天天就知道盯着我是吧,還不把她倆轟走?”
小二忙走過去,伸手便拉柏小妍,口中說道:“說了不賣飯,還賴在這兒,不長耳朵!快走,快走!”
柏小妍一閃身,道:“飯館開了就是賣飯的。我們買飯,你們掙錢;一個能填飽肚子,一個能拿到銀子。各取所需,天經地義。我還沒看過這麼悖謬的事,還有把客人往外趕的。”
陶安泰也對掌櫃道:“今天這飯你賣也要賣,不賣也要賣。”
掌櫃一瞪眼,道:“我不給你做!”
杏兒嘴快道:“我來做!”
“沒東西!”
“我去你菜地摘!”
“沒有肉!”
“我聽見你家後院有雞在叫,就算買只活雞了!”
掌櫃給她頂的無話可回,急躁起來,拍着桌子叫道:“你們怎麼這麼無理取鬧?快走,快走!”
正吵間,忽聽一陣濁重的腳步聲走進店來,然後便是粗鑼一樣的聲音喝道:“誰在這兒鬧事呢?”
一聲過後,店裡安靜下來,掌櫃和小二畏畏縮縮地看着他,陶安泰和柏小妍、杏兒則轉過頭去,好奇地望着他。
站在店門前的是一個五短身材的黑臉漢子,頭上扎一頂絳紅的頭巾,包着小小的頂髻,滿臉黑胡碴,粗獷得很。
他看看陶安泰三人,道:“你們是誰,竟敢在我彭黑虎的地盤上撒野?小五兒,你是怎麼幫你順伯看店的,這種強買的人,還不趕出去?”
看打架看得起興的杏兒快步走過去,喝他道:“喂,掌櫃的,現在這個彭黑虎成了彭趴虎了,你還不賣飯給我們?”
掌櫃被她喊得一愣,隨即回過神來,忙說道:“賣,賣!啊?啊不,還是不賣!”
“什麼?還是不賣?”杏兒氣得跺腳,回過頭來看陶安泰,道:“潘公子,這怎麼回事啊,你倒是問問那個趴老虎啊!”
“彭趴虎”、“趴老虎”這兩個外號叫得彭黑虎心裡犯抽,陶安泰聽了卻好笑。但見掌櫃還是不肯賣,他心裡便明白,這看似氣勢洶洶的彭黑虎有可能只是一個打手,真正的狠角色還沒有出來。
陶安泰掐在彭黑虎脖子上的手猛然用力,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講清楚!”
彭黑虎被他掐得喘不上氣,手腳使勁動着讓陶安泰手鬆一點,他好說話。陶安泰手慢慢鬆開,又飛快地提住他的手臂,彭黑虎那龐大的身軀被提的轉了個圈,還沒等他腳跟站定,他便覺得肩膀和腿上一陣痠麻。
“你——”
“我點了你的穴,你可以踏踏實實地說,不必費心想逃跑。”陶安泰淡淡說道,找了張凳子坐了下來。
原來,這彭家老店和彭黑虎家確實是一個家族的,論輩分,彭黑虎還要叫這掌櫃的一聲“叔”。但是人雖然是親戚,可彭黑虎的父親彭海寬的心卻只向着銀錢。他看上了彭家老店這塊地方,就想把它佔爲己有。
掌櫃彭順自然不肯,於是彭海寬便叫人暗暗在他做的飯裡下了藥。正巧那天有外地客商在這兒吃飯,吃過後便叫腹痛,上吐下瀉,走不得只好住在店裡。
彭順以爲只是吃壞了肚子,便延醫買藥,正診治間卻見官差來了,將他捉拿到縣衙裡,說在他的飯裡查到了巴豆。巴豆用少了是瀉藥,用多了是毒藥。而彭順飯裡的巴豆量,卻恰好在毒藥和瀉藥之間,若體質差的真會腹瀉致死。
彭順自是百口莫辯,有苦難言,這時彭海寬便出頭假惺惺託人說情,並做保票以後彭順再不賣外鄉人飯菜,只給本村人打酒,如若不然便將酒館罰沒。彭順心中雖知道這是彭海寬的鬼主意,但還是得千恩萬謝地從牢裡出來,按他劃好的道道去走。開始時候,村裡還有過來打酒的,但沒過兩天,連打酒的都不來了,彭順徹底斷了財路。
他也想着偷偷地給過路人賣點飯,但彭海寬卻派了小五兒來盯着他,還讓自己的小兒子彭黑虎時不時過來看看,敲打敲打他,因此彭順便連偷偷摸摸的機會都沒有了。
今天遇上柏小妍陶安泰三人,軟硬不吃地非要管這閒事,如今彭順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看着被整的動彈不得的彭黑虎,聽着他講事情的起始根由,只有鎖着眉頭苦着臉站着的份兒了。
陶安泰聽完事情始末,轉身問彭順道:“彭掌櫃,如今你是怎麼打算?是賣飯還是不賣?”
彭掌櫃躊躇一陣,嘆息道:“公子,我知道你和這位小姐是爲我好,想幫我開張。可是……可是等你們走了又該怎麼辦呢?他們父子不還得欺負我?說不定欺負的更厲害!你們雖然好心,可是也不能一直留在這兒啊!”
剛說完這句話,忽聽門外一陣腳步雜沓,幾人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莽漢,身穿一件黑色繡青紅色貔貅的大氅,袒着胸膛,帶着二十幾個人趕了過來,口中喊道:“誰在我彭青林的地面上撒野,還傷了我五弟?”
一見這個大漢,彭黑虎高興起來,大喊道:“大哥,大哥救我!這小子點了我的穴,我一動不能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