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司制房的大殿中,燈火掩映在紗窗上,林紫菀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角,努力睜大眼睛看清眼前的針線,這些人還真是厲害啊,皇后娘娘的人一走,她們便找藉口將所有的刺繡都丟給了她。
“嘶—”蔥白的指尖暈出一滴血紅,多日的疲勞讓她都有些力不從心了,若不是因着不想給父親招惹不必要的麻煩,她早就將眼前的刺繡一把火燒了,雖說父親他們那般對待自己,可是她們終究是養育自己的人,就算她在恨,也決計不會不管他們的性命的。
“小莞,你怎麼還在這裡啊?”只見一個身穿棉麻的老嬤嬤走了進來,她邁着蹣跚的步子緩緩靠近林紫菀,“喲,這是怎麼了?怎麼還傷着了,可還嚴重?”
林紫菀見着老嬤嬤,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她擺了擺手,隨意的說道,“沒事,眼睛花了而已,只是個小傷口,不要緊的。”
“你這孩子,怎得這般不愛惜自己呢,女兒家家的若是留下個疤痕可怎麼辦啊!”老嬤嬤心疼的執起林紫菀的雙手,隨後又從身上拿出一塊細絹,輕輕的爲她止了血。
林紫菀瞧着老嬤嬤的動作,眼底氤氳了些許熱氣,這認識不過數月的嬤嬤尚且能這般憐惜她,爲何身生父母卻這樣狠心呢!
“好了,小莞,你可記着這手啊莫要在沾水了,若是弄出個好歹就不好了。”老者笑眯眯的看着林紫菀,眼前的這女娃娃與她那不爭氣的女兒還真是相似呢!
林紫菀笑着點了點頭,“嬤嬤,我也就這雙手能看了,自然會好好珍惜的。”
老者聽着林紫菀這番自謙的話,呵呵的笑了兩聲,“你這丫頭,莫不是忘了你那出色的容貌了。”老者說着上下打量着林紫菀,心底有些好奇,“小莞,按理說你這般姿色的不應該在這裡的啊!”
林紫菀眼神一頓,扶着桌子的雙手一緊,隨後又鬆了開來,她淡淡一笑,不在意的說道,“我到寧願呆在這處,正好也少了那些個麻煩事。”
老嬤嬤雖然不知道林紫菀遭遇了什麼,可是從這隻言片語中也知道這丫頭怕是對這後宮沒什麼好感,便也不再多問,她笑着點了點頭,“是啊,小莞你若是不喜歡這裡,怕是沒那個機會遇見老身了。”
林紫菀嘴角一揚,連連笑道,“是啊,是啊,這便是緣分啊,老天對我還真是夠意思呢,讓我遇見了嬤嬤你。”
兩人有說有笑,這時間過得也飛快,這轉眼間宮裡的打更已經來回了兩次了。
“小莞,這夜已過半了,我看你還是先回去歇息吧。”老嬤嬤估摸着再過不久怕是就要到天明瞭,便開口催促道。
林紫菀看了看堆在一旁的刺繡,苦笑着搖了搖頭,“不了,嬤嬤,這東西我都還沒做完呢!”
“你這丫頭,她們不過是誠心刁難你罷了,這些東西哪裡是片刻間就能完成的,你又何必真的就要做完呢?”老嬤嬤嘆了口氣,也不知那些個女官到底是怎麼了,竟然串通一氣來欺負小莞。
“我哪裡不知道她們是誠心刁難,嬤嬤也不怕告訴你,從前我可不是這般好脾氣的,若是旁人欺負了我,我定是要欺負回去的,而且還會變本加厲的討厭回來,只是後來有一人改變了我。”林紫菀說着眼神一暗,心臟又暗暗抽痛,原來過了這麼久,她還是不能忘了那人啊,看來到底還是不能欺了自己的心啊!
嬤嬤聽了這話,眼角皺在一起,露出幾抹笑意,“哦?那現在那人在哪兒呢?”
林紫菀眉頭一皺,似是解脫一般的說道,“該是消失了吧。”
是了,應該是消失了的,不然她又怎會在這宮裡呆着的呢!
老人瞧着林紫菀那副絕望的模樣,眼底流露出幾分擔憂,看來這丫頭是受了情傷了,難怪這麼絕妙的人兒怎得就在這司制房了,倒真是可憐這丫頭了。
一時間,屋子裡便只剩下呼吸聲了,老者懊惱自己怎得非要問起這些事,這下可好,勾起了不愉快的回憶。
林紫菀收拾好了心情,一擡頭便看見老者那略帶憐惜的眼神,眼底染上深意,隨後她將手中的刺繡扔了出去,而後開口說道,“算了,嬤嬤,你說得也有理,我看我們還是先去休息吧。”
老者沒料到林紫菀忽的說出這樣的話,她愣了半晌,才笑着起身,“是啊,小莞,時候也不早了,我看你也早些休息。”
“我這就去了,嬤嬤也快些休息吧。”
老者點了點頭,佝僂着身子朝着門外走去。
林紫菀瞧着老者那蹣跚的身影,心底無端的生出一絲悲哀,或許她也會如嬤嬤一般,在這宮裡呆上數年,直至那份斑白攀上額角。
天微微亮,一陣風帶着絲絲寒氣鑽入了延禧宮,納蘭鳶攏了攏衣衫,靜靜的靠在牀邊,桌上的紅燭正滴着淚,似乎在表明主人的一夜無眠。
“娘娘,你怎得又起了這麼早?”胭脂起來之後,按照往日的習慣,便瞧見那窗上掩映的燭火,心上一急,忙踩着步子過來了,沒想到自家娘娘真的醒了。
納蘭鳶瞧着推門而入的胭脂,勾起嘴角,淡淡的一笑,“睡不着,便起來了。”
“娘娘,可是這些日子遇到了什麼煩心事,奴婢怎麼覺得您最近憔悴的很啊?”胭脂瞧着納蘭鳶那微微泛白的臉龐,皺起眉頭,娘娘在丞相府時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精神不濟啊。
納蘭鳶緩緩起身,望着窗外悠悠轉亮的天空,輕飄飄的說道,“這宮裡待久了,哪還能自自在在啊。”
“娘娘......”胭脂擔憂的瞧着納蘭鳶,難道果真如她們所說,這後宮啊待不得的。
“好了,我沒事,你也別擔心了。”納蘭鳶偏過頭,瞧見胭脂的樣子,輕笑了聲,“對了,我們也有好些日子沒見莞兒了,也不知道她身上的傷可好些了!”
胭脂頓了下,隨後想起自己給林小姐送藥時,那人躺在牀上那蒼白的模樣,心底悠悠的嘆了口氣,不過娘娘現在都夠煩心的了,她可不想娘娘在爲了旁的事勞神,於是便簡單的說了幾句那人無恙的話。
納蘭鳶鬆了口氣,當日若不是爲了她莞兒也不會衝撞了靈嬪,說到底是自己連累了她,“胭脂,等會兒我們便去瞧一瞧吧。”
胭脂聽了這話,忙搖頭說道,“娘娘,以你現在的身份實在不宜往那處跑得,再說了現在靈嬪娘娘那邊虎視眈眈,我看我們還是就在御花園和幾個娘娘那裡坐坐便好了,莫要讓她抓到了您的短處啊。”
納蘭鳶眉頭輕蹙,清明的眼底閃過一絲厭惡,“胭脂,你覺得我像是那種畏首畏尾之人嘛?”
胭脂搖了搖頭,自家娘娘怎麼可能是那種人呢?
“那你認爲我是那種軟柿子嘛?”
“這.......”胭脂不解的看着納蘭鳶,“娘娘,你問這些做什麼啊?”
“既然我不是那種人,自然不會怕那靈嬪了,之所以處處讓着她,不想惹出事,擾了這延禧宮的清淨罷了,如若她處處相逼,我又何必讓着她呢!這一次便是我太軟弱,才害了莞兒。”納蘭鳶說着輕輕的攥緊雙手,心底卻是連連嘆息,她的世界終究無法安寧了。
胭脂本就覺得自家娘娘該拿出一絲妃嬪該有的威嚴,在這後宮之中太過和善,可不是什麼好事,如今見自家娘娘終於認清了事實,連連點頭,贊同的說道,“娘娘,你能這麼想,奴婢也就放心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靈嬪娘娘若真是欺人太甚,娘娘你大可不必怕她,總歸你的位分是高於她的。”
納蘭鳶瞧着胭脂那氣鼓鼓的模樣,嘴角一揚,伸手輕輕的敲了下那丫頭的腦袋,“這話你便只管在我面前說說就可以了,千萬莫要再外人面前說這不得體的話,被靈嬪聽了去,她還不得將你好好的修理一頓。”
“奴婢纔不怕呢,不是有娘娘護着我嘛!”胭脂說着揚起嘴角,帶着幾分自豪的說道。
納蘭鳶無奈的搖了搖頭,“你啊,我肯定會護着你的,只怕日後我也沒能力護着你,所以啊,你還是管好你這張口無遮攔的小嘴吧。”
“知道了。”胭脂摸着自己的嘴,委屈的說着,轉而又揚起笑容,“不過娘娘怕是又在說笑了,您哪裡會沒有那個能力呢!”
在這後宮裡,爾虞我詐,勾心鬥角,這前期風光,後期潦倒的事又不是沒有發生過,她哪裡又能百分之百的保證自己能在這宮裡站穩腳跟呢!
納蘭鳶無奈的一笑,隨後說道,“好了,不說這些了,我們等會兒便去那司制房瞧一瞧吧,對了記得帶上我的那件雪紗。”
“娘娘,你去司制房不是去看林小姐的嘛,怎麼還要帶上雪紗呢?”胭脂說着摸了摸腦袋,不解的看着納蘭鳶。
“你瞧瞧,自己說的話怎得就忘了呢,雖說我不介意與旁人起正面衝突,可是若是爲了不相干的人再讓莞兒受罪了,我可過意不去,所以這最起碼的僞裝還是的做一做的。”
胭脂恍然大悟的拍了下自己的腦袋,“原來如此,還是娘娘想的周到,我這就去拿。”
納蘭鳶擡起頭,瞧着胭脂那風風火火的模樣,莞兒一笑,一雙含情的眉目倒映在那溫熱的茶水上,着實撩撥人心,只可惜這般動情的畫面卻無旁人來瞧。
司制房內,一羣女官圍着那堆在一旁的刺繡,嘰嘰喳喳的說個沒玩。
“這林紫菀當真厲害,這做工都還沒完成,就撂在了一旁。”
也不知是誰說了這句,緊接着便是接連不斷的嘲諷謾罵聲,掌事的李嬤嬤坐在中間這頭都快被吵炸了,她冷下臉,不耐的拍着桌子,“安靜!你們真當我這掌司不存在是嘛!”
一個較爲大膽的女子本就不滿林紫菀的行徑,所以這會兒說話也有些口無遮攔,“嬤嬤,這林紫菀仗着皇后在背後爲她撐腰,便倦怠偷工......”
“混賬!”
這女子話還未說完,便被李嬤嬤扇了一耳光,她登時吃痛的捂着臉頰,一雙眼更是帶着淚花,“嬤嬤,我說的都是事實!”
李嬤嬤頭疼的看着女子,這人還真是愚蠢,說話都不經大腦,這話若是被有心人聽了去,這司制房上下只怕是會倒大黴,她面含慍色,冷聲說道,“李梓,你在這宮裡待了這麼長時間,有些話該說,有些話不該說,按理你也該清楚的啊!怎得到了現在還這般不開竅。”
“嬤嬤,我......”李梓心頭一震,才明白自己剛剛犯了多大的錯,她噙着淚可憐兮兮的看着李嬤嬤。
“來人,李女官口不擇言,將其重打二十大板,關進柴房去!”李嬤嬤冷冷的打斷李梓的話,這幫世家小姐當真還以爲這宮裡和她們家一般嘛,這樣沒腦子!若是她不好好整頓一番,若是後來賠了她這司制房可就是虧大了。
李梓看着走上來的幾個人,頓時花容失色,一張臉慘白的如同白沫一般,她伸着手死死的拽着李嬤嬤的衣襬,“嬤嬤,我錯了,你放過我吧。”
“還愣着幹嘛,還不快帶下去!”李嬤嬤說着厭棄的甩開了李梓。
一羣人看着忽然大發雷霆的掌司,紛紛噤了聲,不敢在說一句,剛剛還在李梓身後附和的那幾人也都將頭垂的低低,唯恐這把怒火燒到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