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在說出政事皆決於天后的時候,李顯下意識的去看了一眼李弘,李弘的表情沒變,但是雙手卻緊緊的握成了拳。
現場安靜極了,所有人都被李治這一句話給砸懵了,說實話以前李治也不是沒有生病過,對於聖人是不是的要調養身體大家都已經習慣了,而在這種狀態下朝中大權也不曾旁落,也算是側面突出了李治的手段。
只是這一次……大家的第一反應都是:天皇病糊塗了吧?
以往不都是讓太子監國的嗎?就算太子身體不好不是也會讓雍王輔佐太子監國?哪怕自從殺了上官儀之後武后就開始“垂簾聽政”但是在衆人的印象之中武后也是依附於李治的存在。
現在李治要讓她走到臺前,這是要瘋啊?
在場的老狐狸們心思鬥轉,一時之間都沒有說話,劉仁軌倒是想要開口,結果還沒張嘴就看到天皇閉上眼睛了,奉御連忙過來請脈,半晌才說道:“天皇精力不足,需要休養。”
武后果斷髮話:“諸位愛卿也聽得天皇口諭,詔書一事請諸位多擔待,政務繁忙,聖人無法理事,諸位還請各歸各位。”
於是所有人都退了,太子和雍王想要留下,結果武后開口說道:“你們兩個身負要職,還是以國事爲重,這裡有我,你們去吧。”
親孃都這麼說了,他們能怎麼辦?只能先去幹活了,李顯也想跟着走來着,結果武后張嘴就是:“七郎且留下吧,左右你也無事。”
李顯:……這是在說我消極怠工嗎?不過他也的確是很久都沒幹活了,之前戴至德看到他都滿臉的哀怨。
李弘和李德的目光都衝着李顯過來,李顯一臉正色說道:“阿孃和兄長們都有事情要忙,我自然是要留下來盡孝的,兩位兄長放心,阿爹一定不會有事兒。”
李顯說完了之後李德微微鬆了口氣,不知道爲啥,雖然他總覺得這個弟弟能力一般,但是不可否認的是,李顯說出來的話特別的有說服力。
李弘溫和笑道:“七郎身體尚未好全,也請阿孃和七郎不要太過操勞,我們……先去前面了。”
武后點了點頭,李弘和李德就這麼哥倆好的走了,李顯一轉頭髮現武后居然還是一副非常穩重的樣子坐在那裡,不由得好奇問道:“阿孃不要過去嗎?阿爹讓阿孃理政呢。”
武后微微一笑:“你不懂。”
李顯擺出了一副垂耳傾聽的模樣,然後他發現……武后不說話了。
摔,這是親孃嗎?說完你不懂就不說話了,難道不應該給我解惑嗎?我到底哪裡不懂了?阿爹從醒來到現在一共就說過那麼幾句話,掰開揉碎的思考也就是那樣啊。
李顯坐在那裡有些納悶的想着,難道有什麼細節他忘了?武后不說話,李顯在沉思,一時之間寢殿之內總算是恢復了安靜。
而與此同時,中書省那邊已經快要炸鍋了。
前面已經講過,唐朝的聖旨詔書想要發佈出去,不是說皇帝讓人寫完了蓋個印就了事兒的,還要經過三省主要官員簽字蓋章,證明是國家權力機構統一發出的,否則……就算皇帝寫完了蓋上大印了,因爲這份詔書沒有三省簽名,在規制上來講它就不屬於正規詔書,所以比廢紙也好不了多少,別人根本不會聽從的。
三省從嚴格上來講大概是制約皇權的一種存在,而這個存在有的時候很有用,有的時候它也會讓人很頭疼。
現在三省那邊一大半的人在吵鬧着,簡直都快要打起來了。
歸根結底就是李治那一句:政事皆決於天后。
武后一系自然是要爭取到這份權利的,可是太子一系卻不甘心,雍王一系在李德的暗示之下站到了武后一邊,但是太子那邊……卻還有純臣的幫忙,忠於皇帝的這一撥人其實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他們是忠於正統的,以前武后理政是跟在天皇身邊的,那麼就算有人看不慣也沒有特別多的人出來反對。
一個是武后的確有能力,第二就是古往今來這種事兒並不少,這個年代的女人們都彪悍。往前推一個朝代,隋朝時候的獨孤伽羅獨孤皇后還直接幫着老公打天下呢,別的都不說本朝還有一個平陽公主。
在思想還沒有僵化的時代,大臣們對於女人蔘政的事情容忍度很高,但是在女人蔘政的時候他們的政治形象是代表着她們父親or老公的,女人如果想要跳出來代表自己,對不起,哪兒來的您回哪兒去吧。
是的,這個時代也是這麼的不講理,哪怕再怎麼厲害的女人也是依附於男人的存在。
李顯沒有直擊現場,回到王府的時候才知道那道詔令到底是沒有發出去,寫了也沒人簽字,到最後這件事兒還是得讓李治拿主意。
於是第二天李顯就看到了這一幫浩浩蕩蕩的文臣過來打官司,李治這個時候身體已經好一點了,也有精神跟宰相們商量攝政人選了。
李顯是唯一出席的皇子,是的,太子李弘以及雍王李德都被陷在了政事裡,而這件事兒他倆的立場太難把握了,而李弘……不用說李治,李顯都能猜出來這貨肯定敢當面駁回他爹的想法,反正李弘踩自己親孃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現在涉及到了更加重要的攝政之爭,就算是親母子又能怎樣?
而李德,自然是要站在李弘的對立面的,到時候估計這倆兄弟都能唱一臺戲了,只有李顯……他出席不出席大家都不反對——這貨已經自己把自己的繼承人資格給搞掉了,還反對個啥勁兒?
而且李弘覺得李顯最近對自己很親近,應該會幫自己說話,李德覺得李顯是自己人肯定會幫着阿孃說話,所以這倆兄弟也都很放心他在那裡。
於是李顯又一次目睹了文臣們掐架的本事,尤其是太子一系和一些純臣,聽着他們說話李顯都替他們捏一把汗,好幾個都說武后處理政務不合格的,還有就差直接指着武后的鼻子說她牝雞司晨的,這尼瑪是找死呢?他必須有理由相信這些人肯定上了武后的黑名單留待查看了。
當然最出衆的大概就是郝處俊了,上一次郝處俊成功制止了李治想要讓李德和李顯去編排音樂的抽風想法,李顯本來對他還挺有好感的,但是沒想到這一次郝處俊也站在了太子那一邊。
不過李顯看得出來郝處俊其實是一個非常正直的人,正直卻也不呆板,勸人也勸的很有水平,哪怕覺得他以後前途無量,李顯也不得不承認郝處俊真的有本事,這貨直接出口成章了啊。
瞧瞧人家怎麼說的:“嘗聞禮經雲:‘天子理陽道,後理陰德。’則帝之與後,猶日之與月,陽之與陰,各有所主守也。陛下今欲違反此道,臣恐上則謫見於天,下則取怪於人。昔魏文帝著令,身崩後尚不許皇后臨朝,今陛下奈何遂欲躬自傳位於天后?況天下者,高祖、太宗二聖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也。陛下正合謹守宗廟,傳之子孫,誠不可持國與人,有私於後族。伏乞特垂詳納。”
李菊福!看看人家這水平,壓根就沒有攻擊武后政治能力,也沒有說女人不能幹政,只擺出了一條——她不姓李啊。
說實話要不是李顯是穿過來的知道最後的勝利者是誰,他沒準也要站到郝處俊那邊去了,實在是說的太有道理了,而且郝處俊說話的時候語氣很溫和,用詞也不尖銳,擺出了一副就事論事的範兒,哪怕是心裡不高興的武后也不得不佩服郝處俊這份氣度。
當然佩服歸佩服,黑名單是免不了的。
李治聽了之後果然猶豫了,郝處俊說的的確有道理,他之前壓着武后不也是因爲這個理由嗎?
中書侍郎李義琰見狀連忙跟着補刀:“處俊所引經旨,足可依憑,惟聖慮無疑,則蒼生幸甚。”
於是天后執政這件事兒就被放到了一邊,但是總要有個處理國政的人吧?
李治猶豫了一下開口就說:“太子病弱,不堪勞累,着雍王李德,壽王李顯與東宮官員代爲處理政務。”
李顯聽了之後抖了抖擡頭看着李治特別想要推辭,媽蛋,他就是個圍觀打醬油的啊,求放過啊!
東宮一系有些不甘心,但是這次他們沒辦法反駁了,太子李弘在李治病倒之後也傳出身體不太好的消息,而且之前李治就讓李德曾經和東宮官員們一起處理政務,這一次再加上一個壽王李顯,他們的確沒有反對的理由。
最主要的是,這一次武后一系沒有說話,雍王那一系也沒有說話,而純臣那一邊,兩個皇子理事比天后理事能夠讓他們接受。
這件事兒似乎就這麼定了,李顯好歹乾巴巴的說了句:“阿爹,兒子經驗不足只怕對雍王無甚幫助,還請阿爹斟酌。”
李治對李顯是非常和顏悅色的,他甚至伸手拍了拍兒子的頭說道:“不會就學,難道你還要一輩子都不會嗎?去吧,多聽多學。”
李顯憋屈的回到了王府,然後正好碰到白胖子在花園裡追着蝴蝶亂撲,撲不到不說還自己滾了兩滾,滾玩了站起來暈頭轉向的原地轉兩圈,繼續傻呵呵的找蝴蝶撲。
李顯:……他真的樣的是老虎不是狗?
鄭玘比他回來的早,見到李顯就說道:“東西已經搬得差不多了,只不過我阿爹阿孃不願意住過來,非要在原來的房子裡住着。”
恩,鄭臨江和楊氏面對李顯的時候總覺得有些彆扭,一直拿捏不好態度,雖然李顯態度挺平和的,但……那是壽王啊。
“你一個人住過來?”李顯歪頭看着鄭玘。
鄭玘拉着他的手往裡走:“恩,這裡上朝也方便。”
李顯瞬間化身他家白虎一個德行,笑的傻呵呵的,說實話鄭爹鄭娘不來的話,他也是鬆了口氣,面對這兩位的時候他心理壓力也有點大。
鄭玘一個人過來就好啦,以後鄭玘就不用那麼辛苦的每天留宿都要找藉口,或者是好幾天都不能留在這裡,反正王府和伯爵府是隔壁,誰也沒那個閒功夫每天蹲在王府門口和伯爵府門口看鄭玘回沒回家啊,更何況……就算回去了也可以翻牆嘛。
李顯的心情難得好了那麼一丁點,然後鄭玘就問他今天發生了什麼事兒,李顯上一秒還笑呵呵的跟福娃似的連下一秒就皺成了包子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阿爹讓我跟六郎一起監國。”
鄭玘聽了之後頓了頓,剛想說什麼一看李顯那個表情瞬間就笑了:“你啊,擔心什麼?哦,是該擔心,太子要跳腳了吧?不過如今東宮十率那幾個領頭的被調走的調走,降級的降級,宮衛基本上都是我在管,不會出事兒的,不用擔心。”
李顯抓了抓頭:“算了,到時候能者多勞,讓雍王去忙吧,我就混吃等死打醬油好啦。”
說完就被鄭王傅拍了一巴掌,對於自家學生死活不肯上進的屬性,鄭王傅覺得他都快要絕望了。
雖然說是讓李德和李顯監國,實際上大小事務更多還是跟宰相們商量的,這個時候就體現出宰相多的好處了,哪怕劉仁軌是太子那邊的都不能阻擋李顯的開心。
哎呀媽,本來以爲要被各種政務摺子壓垮了,結果發現有好多人可以來分擔非常開心有木有啊!
不過第一天的時候,李顯還是有點鬱悶的,皇帝生病了不能上朝了,所以他們的固定辦公地點就變成了東宮以及中書省,恩,爲了做的不那麼難看,李治還是讓東宮官員參與監國的。
而這兩天太子一直就沒出現過,聽說是病了,至於是真病了還是假病了那就不知道了。
說實話李顯過來之後才發現他真的是來學習的,因爲除了戶部和工部他還了解一點,別的部門他都沒怎麼了解過啊,分工都是做什麼的他知道,但是讓他想辦法批奏摺……算了吧。
最後李德看李顯實在是痛苦,只好把人扔到了戶部尚書戴至德那裡,李顯到了戴至德那裡這纔算是鬆了口氣,只不過時不時的還要被李德拽過去學習一點東西。
不得不說,這還是有用處的,李顯考慮問題一直都十分片面,而且行爲一般都比較簡單粗暴,基本上都是誰惹了我我就要當場抽回去,而到了國家這一層面上,很多時候不能當場抽回去,那就必須採取迂迴政策,怎麼收拾不是收拾呢?
好在上元二年新春時節還是挺消停的,吐蕃老實了,新羅被打趴下了,大唐現在最主要的就是熱熱鬧鬧的搞生產。
武后在上次執政時間風波之後,依舊跟以前一樣很淡定,彷彿從頭到尾這件事兒都跟她沒關係一樣,但是李顯知道武后並不是什麼都沒做。
武后直接找了一幫青年才俊,文人學士開始修書,並且密令他們參決朝廷奏議——這個是鄭玘告訴他的,既然是密令在現在當然除了那些文人學士之外就沒什麼人知道了,鄭玘情況特殊自然是知道的。
不得不說,現在這個年代各種輿論風向都是攥在文人手裡的,而且這年頭不興文字獄,所以文人是有議論朝政的權利的,當然這個議論自然也是在一定範圍內,總體而言肯定不像是後世那麼寬宏。
武后這樣看起來似乎是沒辦法的辦法,可是李顯知道文人……尤其是文人多的話,他們的意見就算是朝廷都不能無視的,而且這些文人學士之中有好多還是中小世家出身,縱然大世家話語權更重一點,可是中小世家也不能忽視啊。
武后的選擇大概跟鄭玘一樣開始走基層路線。一開始的時候並沒有人把這件事兒放心上,或者說……其實有人猜到了武后的想法,不過聰明的沒有說出來。
聰明人猜到了不說,笨人猜不到,再加上知情人也不會說出來,等時間長了大家發現的時候,武后在朝堂之內的勢力已經又一次形成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傳來的流言,說天皇欲遜位於太子。
李顯在知道的時候表示十分驚訝,更讓他驚訝的是他知道的時候這個流言已經在中下階層傳了個遍了,這一次高層反而是知道的最晚的。
“我就說誰這麼沒腦子敢傳這種話。”李顯嗤笑一聲:“要是阿爹真的有意思遜位給太子的話,監國的就不是雍王和我了好嗎?”
所以高層沒有人說這句話,都說太子生病了,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大概是藉口,最近這段時間東宮那邊進進出出的人可不少,熱鬧程度比新鮮出爐的監國親王李顯的壽王府強多了,這哪裡有個養病的樣子?
鄭玘淡定的喝了口茶:“他們這是要害死太子。”
皇帝還活着呢你們敢隨便亂傳這句話?這不是明顯讓天皇忌憚太子嗎?說實話鄭玘還是有點可惜的,他的天羅地網都快佈置的差不多了,結果現在卻要喊停,因爲李治和武后大概要出手了。
真是太可惜了,鄭玘沒想過在李治和武后出手的時候順便使絆子,天皇眼睛雖然不好但是心卻不瞎,他現在敢整太子,等回頭他死的也會很慘。
太子出了問題,天皇可以出手,但是並不代表臣下能夠出手,畢竟太子代表着正統,鄭玘這行爲其實比之謀反也差不了多少了。
真是太可惜了啊。
“現在大家都會打輿論戰了啊。”李顯想着覺得有點好笑:“對了,你覺得……真的是太子讓人動的阿爹的藥?”
說實話李顯有點不信,李治對李弘多好啊,古往今來李治算是最溫柔的皇帝爹了吧?雖然李顯記得清朝的時候康熙對他家太子似乎也不錯,但是結合後來的一廢二廢,他就覺得有點不相信了。
李弘這樣還要害死親爹,這心是怎麼長的?
鄭玘頓了頓才說道:“天家無父子。大概是天皇的身體逐漸好轉讓他着急了吧?”
之前太子的動作一直都不是特別大,再跟武后的對峙中他也嚐到了甜頭,有的時候反而會對武后一系做點無關痛癢的退步,反正事後有他爹幫忙找回場子。
但是這一切的基礎都是在李弘確定自己快要上位的基礎上,畢竟李治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之前病過一次,那個時候就很嚴重,雖然不敢去想,但是大家心裡都有一個概念那就是那把龍椅估計很快就要換個人坐了。
李弘是這麼認爲,但是李治如果身體好了呢?李弘自己的身體不好,他還能等的起嗎?更何況到了現在他還沒有兒子,別說兒子,他連一個孩子都沒有,而李賢那裡兒子女兒都有了,甚至還有一個是嫡長子。
如果李治的身體好了,他的精神也恢復了,那麼……他會不會想要換太子?別說什麼嫡長子不能廢,如果真的不能廢的話,那麼他的叔叔李承乾也就不會是那麼一個下場了。
從動機上來講,李弘有着最大的嫌疑,畢竟無論是武后還是李德他們兩個肯定都不希望李治過早駕崩的。
朝堂上暗流涌動,李顯完全當成不知道,反正這種政治鬥爭只要不波及到他,他還是別參合進去比較好,本來想要捧殺太子的計劃也要暫停了——他都自己作死了,李顯就看熱鬧好了。
結果很快他就悠閒不起來了,大唐邊境戰事又起。
阿拉伯軍隊在征服了波斯帝國的呼羅珊地區之後,越過烏滸水侵入布哈拉,布哈拉正好屬於安西都護府的管轄範圍。
安西都護府大都護壽王李顯:媽蛋,這幫王八蛋是欠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