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鄭玘難得一見的驚訝模樣,李顯笑的眉眼彎彎,說實話鄭玘是他見過的人裡最會裝的,每天都裝的冷靜自持雲淡風輕,頗有一點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味道,現在總算是見到他變臉了,一時間李顯還有點得意。
“恩,阿爹已經下旨讓我去祭祀山川,這一去就不知道何時能回了。”
鄭玘聽了之後有些不解:“祭祀山川能用多長時間?什麼叫不知何時能回?”
李顯淡定的報出了一連串的山名,鄭玘聽完之後就面色凝重的問道:“你最近做了什麼惹得聖人娘子生氣?”
這一連串的山大略數一數得有數十座,聽上去不是很多,但是它們分佈範圍廣啊,李顯這一去相當於將整個大唐都走了一遍,大唐福域遼闊這一趟走下來一兩年都是短的,這樣看起來跟流放有什麼區別?
哦,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李顯還能有迴歸長安的一天,真的流放了就回不來了。所以鄭玘才懷疑李顯惹到了帝后。
李顯當然不能說實話,真說出來只怕以後連當面告別的機會都沒有了。所以他避重就輕的表示:“沒有,我怎麼會惹阿爹阿孃生氣?只不過是最近四十餘州大旱鬧饑荒,阿爹心憂,恰巧上次……恩,所以我就是出去替阿爹分憂而已,順便帶薪出遊,四處走走,自打來了這裡我還沒怎麼四處看過呢。”
鄭玘瞬間哭笑不得:“你這……當真是胡鬧。”
李顯聳了聳肩:“好啦,不用擔心我,我走了之後你要是有什麼需要的話就去找甘柏成吧。”說完李顯又有些不好意思,一般都是他求助於鄭玘,鄭玘如果真的需要他,大概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錢不夠了吧。
鄭玘倒是很領他的好意,頓了頓說道:“你一路小心,既然只是祭祀,就不要同各路官員來往太過密切,你也不缺銀錢,他們肯定會送你些珍玩,如果不貴重收了也就收了,如果太過貴重最好是不要收。”
李顯點了點頭,他又不傻,前一陣子貪墨案弄死的那些人屍骨還在呢,哪怕他是皇子也不能太肆無忌憚。雖然鄭玘說讓他看着收,但是李顯已經打定主意一路上什麼都不收,反正他也不想結交大臣,也沒想培養自己的勢力,做個閒散王爺是最好不過了。
鄭玘細細密密的囑咐了很多,等李顯走了之後他才嘆了口氣,說實話哪怕對自己的兒子他也沒有這麼細心過,而且不知道爲什麼,對於這次李顯出行,他竟是有些不捨。
這一晚上李顯沒睡好覺,鄭玘同樣沒睡好覺,他忽然有一種想要護衛李顯出行的衝動。只是這股衝動被他按壓了下來,他如今已經今非昔比了,不是之前那個不被人重視毫無根基的王傅,而是軍功卓越的安寧伯,親王代天子祭祀,哪怕有隨行之人也不可能讓一個伯爵去護送,真那樣的話那就是朝廷再打臉了。
同樣做事情他更應該深思熟慮,他已經很多年都沒有任性的權利了。一時之間鄭玘居然有些惆悵。
李顯走的時候動靜也不小,畢竟要在路上那麼長時間,雖然李治和武后都沒有給他限定時間,但是在李顯而言當然是越早回來越好了,宅男……有幾個喜歡天天飄在外面的?
走的那天,李顯坐在馬車上回望九成宮,一時之間心裡有點茫然,就這樣……出門了呢。穿越到唐朝第一次長時間出遠門,李顯忽然生出幾分不捨,恨不得乾脆就跑回去。他離京鄭玘也來送他了,看着鄭玘越來越小的身影,也不知道下次相見是什麼樣的情形了。
李顯去忙他的了,鄭玘反而閒了下來,出征歸來得聖人賞賜,他們也都有了假期。鄭玘這個人平時是個工作狂,哪怕放假了也是悶頭工作,只不過這幾天卻出乎意料的沒有忙這忙那,反而是跟年少是其一樣每天定時看書用飯。
鄭娘和鄭臨江一開始也沒覺得有哪裡不妥,經歷過戰爭的兒子變化太大,就連鄭臨江也不敢在他面前擺老子譜了,倒是鄭娘一如往昔,只不過隨着時間的推移,她總覺的有哪裡不對。
每次過去給兒子送點心鮮果的時候,都能看到他在看書,只是知子莫若母,鄭玘坐在那裡是不是真的看書她怎麼會不知道?書頁半天都不翻一翻,眼睛就盯着一點,說是看書……誰都不信啊。
幾次下來,鄭娘很乾脆的說道:“三郎,若是看不進去也就不要看了,好好歇息幾天吧。”
她也是心疼兒子的,本來這個兒子從小讀書就好,她是盼着兒子當官,可是從來也沒想過兒子能夠封爵!可一想到這爵位是兒子拼命得來的,鄭孃的心就有點不是滋味,她也不求大富貴只希望兒子一生能夠平平安安的,現在兒子這麼反常,難不成……是有爲難的事情了?
鄭玘回過神來,看着自己阿孃點了點頭沒敢說實話,他能說他剛剛其實是在想周王現在到了什麼地方,一路可還順利?
說實話自己出徵的時候還不顯,畢竟李顯是在天台山這邊,也算是他的地盤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可是現在他在這裡李顯出去了,他就忍不住開始擔心。
李顯除了那次祈禱山川從來沒有出過遠門啊,而且……鄭玘總覺得有些奇怪,雖然有大旱當藉口,但是朝廷祭祀一般都是找一座名山祭祀就行了的,剩下就是各地自己祭祀,李顯這個……反而像是有意讓他出去多待一陣子似的。
鄭娘看說完之後鄭玘繼續發呆,忽然心裡一動,張了張嘴卻並沒有說出什麼來,她提醒鄭玘多用點點心之後就離開了,轉頭就去尋鄭臨江了。
“什麼?你說三郎心裡有人了?”鄭臨江有些迷茫的看着老婆,有點不明白老婆爲什麼這麼說。
鄭娘楊氏也沒指望自己男人能察覺出什麼來,她仔細想了想說道:“這兩天三郎茶不思飯不想的,連看書都不能集中精神了,經常發呆,說不定就是在想哪家小娘子了。”
鄭臨江聽了之後直接笑了:“那還不好?之前你不是一直擔心三郎娶不上媳婦?若是女方家境還行,三郎又喜歡,便是去聘了又如何?不是我說,我這兒子除了天子女娶不得,還有誰家的女兒不能娶?”
鄭臨江是得意的,他這個兒子生的特別值,雖然到現在自己除了勳職沒有別的任何實職,但是鄭臨江也算是看開了,之前屢試不第他都看得開,現在就更不用說了,反正兒子有出息,他就等着享子孫福就是了。
楊氏瞪了他一眼:“莫要輕狂,你這話說出去就是給三郎惹麻煩了。哎,我是擔心,之前還想找門當戶對的姑娘,現在……只要家境還行也就是了,但是……三郎近一年時間都不怎麼在家裡,他出徵之前就沒有這樣的表現,出征回來就這樣……大郎,你說三郎會不會看上了番邦女子?”
鄭臨江愣了一下忽然眉毛倒豎:“他敢!”
番邦在唐朝時候的名聲並不好,尤其是最近這段日子,他們家兒子幾經生死,身上添了幾道疤還不都是那些番邦人乾的好事兒?他兒子應該……不至於犯渾吧?
鄭臨江想着想着就想去質問鄭玘,結果卻被楊氏給攔了下來:“你快算了吧,這事兒你越幫越忙,還是我去問問三郎吧。”
鄭臨江想起兒子最近身上越來越迫人的煞氣默默的點了點頭。
於是坐在書房之內思考着李顯出去到底有什麼別的政治意義的鄭玘,就看到了去而復返的親孃。
“阿孃?”鄭玘有些奇怪,他家孃親的臉色看上去不太對,有什麼事發生?
楊氏坐下之後決定不跟兒子繞彎了,她兒子在朝堂之上都能混的順風順水,繞彎什麼的她肯定不是兒子的對手,還是直接問吧。
“三郎,你實話告訴阿孃,你是不是……看上了哪家小娘子?”
鄭玘有些莫名的看着楊氏:“阿孃怎麼會這麼問?並沒有啊。”
楊氏仔細觀察着兒子的表情,看上去不像是作僞,忍不住還是問道:“你這兩天茶飯不思,心神不屬的不是有了心上人又是什麼?你喜歡哪家小娘子就跟阿孃說,就算難,阿孃也會盡力爲你求來的,三郎莫要自苦。”
鄭玘……鄭玘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跟楊氏說了,他有些無奈的表示:“並沒有什麼心上人,阿孃焉知兒不是爲政事發愁?”
楊氏拍了他一下:“我還不瞭解你?不要在阿孃面前耍花招。”
那口氣就是……看上誰了趕緊承認了,你娘自會爲你去下聘。
鄭玘收起書本笑道:“若是此人阿孃不喜呢?”
楊氏臉色微微一變,難不成真是胡女?
對這個兒子楊氏知道,壓是壓不下去的,但是跟他講道理是沒問題的。
於是楊氏直接說道:“只要身家清白,撐得起這伯爵府,阿孃又不是那麼不講道理的人。”
楊氏這是直接給鄭玘劃定了一個範圍,身家清白,撐得起伯爵府,說實話符合這兩樣的女子其實也不算太多,出身清白還好,能夠撐起整個伯爵府,小家碧玉是不行的,只有大家閨秀才可能。
鄭玘對這兩樣其實沒什麼概念,前世的時候他髮妻早亡,後來想要續娶的女子也都因爲箇中緣由錯過了,基本上就是一個人過了一輩子,這一輩子本來他也沒想娶妻,然而不娶妻說不過去,所以雖然那兩位小娘子都是個有緣由的夭折,在鄭玘眼裡大概真的就是他自己命太硬了。
幸好,這命硬倒也不克爹孃,從那之後他就收了娶妻的心思,反正一個人也不是不能過,現在看到他娘舊事重提,他也有些心累,不知道怎麼解釋的好,只不過……他哪裡表現的像是有心上人了啊?
楊氏看鄭玘一副不開竅的樣子,忽然覺得這貨……搞不好隨他父親了,壓根就不知道什麼是喜歡,哪怕看上了哪家小娘子只怕也……
想到這裡,楊氏忽然覺得要點醒一下兒子了。
於是楊氏也沒繼續追問只是說道:“三郎,你要記住,如果真有心儀之人,只要合適就不好放棄,否則以後後悔的就是你了。”
鄭玘無奈的聽着楊氏念念叨叨,然後楊氏就拐到了喜歡人是什麼感覺上面,楊氏說,一天到晚都想着她,念着她,擔心她吃不飽穿不暖,擔心她受委屈,見到她就開心放鬆,這樣的大概就差不多了,楊氏也想他找個能讓他有這種感覺的。
鄭玘一開始還不置可否,他接觸的小娘子太少,基本上沒什麼人能夠給他這樣的感覺,只不過隨着楊氏絮絮叨叨的說,鄭玘忽然腦子裡就閃過一個人的臉。
那是個很年輕,可以說是年幼的人,一張臉帶着點嬰兒肥,五官精緻眼神明亮,明明長得很好看卻偏偏笑起來傻乎乎的,那是……周王李顯!
鄭玘整個人都驚悚了,說實話,如果把楊氏說的條件都代入的話,李顯好像還真的……哪兒哪兒都符合。
說實話跟李顯呆在一起鄭玘基本上就是很放鬆的,因爲李顯這個人太純粹了,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開心就笑不開心就板着臉,還會弄吃的,還會做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他在前線的時候收到李顯暗中送來的東西的時候,那一瞬間真的是很感動的,他的感情世界一向貧瘠,多少年都沒有人這樣牽掛他了。
而且他和李顯之間還有別人無法知曉的默契,他們互相知道彼此的秘密,並且相信對方絕對不會說出去。
可是……可是就算鄭玘再怎麼感情遲鈍也知道,這是不對的,他阿孃是問他中意什麼樣的小娘子,李顯又不是小娘子!
楊氏眼見着兒子有開始發呆忍不住搖頭嘆了口氣,算了,問不出來就問不出來吧,就算兒子喜歡上胡女,只要他沒帶回來,楊氏都打算裝看不見,如果帶回來了……只是做個妾,那也無所謂,不過那也要在娶妻之後。
楊氏什麼時候離開的,鄭玘並不知道,他自己現在真的是心亂如麻了,說實話他有點慶幸現在他在放假,要不然這個狀態去工作肯定是不行的。
鄭玘是個習慣什麼問題都自己尋找答案的,但是現在他忽然猶豫了,總覺得繼續思考下去會得到一個他全家都絕對不樂於見到的答案。
於是意向硬氣敢作敢當的鄭玘,頭一次縮了,不再去想這些麻煩事兒。可是他雖然不想了,本能卻不放過他,他依舊在關注着李顯的各種消息。
而李顯這一路過的還算不錯,出行準備十足,除了路上有點枯燥之外,他過得還是不錯的。
他的第一站是華山,沒辦法,距離這邊近嘛。華山那裡也是有祭臺的,李顯到了那裡知道祭臺不是在山頂而是在山腳之後就鬆了口氣——這尼瑪要是讓他穿着大禮服爬華山,還不如直接殺了他痛快!
祭祀的準備工作早就有先頭部隊過來準備好了,李顯到了這裡之後休整一晚,第二天太陽還沒升起來的時候就抹黑跑過去祭祀。
李顯到了那裡開始進行各種步驟的時候,太陽已經有點露臉了,說實話李顯的心一直都是提着的,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下雨,但是不希望在他祭祀的時候下雨,那簡直是太要命了。
結果……上天大概是沒有聽到他內心的祈禱,只聽到了他念的祭文,反正祭文剛燒完,晴天就變成了陰天,然後比較溫柔的是一開始還是下小雨,但是緊接着變成了中雨,最後成了瓢潑大雨。
好不容易搞定祭祀儀式連滾帶爬身上已經差不多快溼透了的離線:老天,我真是謝謝你了啊。
這一次李顯比較機靈,早早的就派人去收集消息,看這一次是哪裡下雨了。下面回的消息是四十餘州有一半下了雨,另外一半就沒有繼續下雨了。
李顯點了點頭,看着下面人各種崇拜的目光簡直分分鐘要扛不住了。尼瑪,老天太給面子也不是好事兒啊,他是曾經想過要裝神棍,但是怎麼裝裝成什麼樣那都是由自己控制的啊,現在……總覺的被老天給坑了呢。
不管怎麼說下一站還是要繼續去的,華山附近大雨下了三天,三天之後李顯繼續上路。
而與此同時,天台山九成宮內帝后二人已經都驚訝的不行了:這樣也行?
雖然之前李顯祈雨就下雨了,帝后二人更多的是當成了一種巧合,畢竟後來也大旱了不是?一場雨也不過就是解了一下燃眉之急,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這一次主要也是讓李顯出去走走,別讓他整天想着情情愛愛的,當然也算是間接分離他和鄭玘,對於祈雨這件事兒,二人雖然也抱着希望卻也沒有太過相信。
誰能想到,真的……那孩子去祈雨就真的下雨了呢?那麼多名山大川呢,大部分都是在發生乾旱的地方,這要是都走過來,都下雨的話……今年說不定還能有點指望?
其實別說李治和武后覺得不可置信,就連鄭玘都覺得李顯有點神秘了——這貨是不是還有別的身份?
大雨下了兩天,李顯走到下一個祭祀點,然後……祭祀的時候就又下雨了。
摸一把臉上的雨水,李顯覺得自己都要麻木了,不知道回去之後……他會不會被供起來?
而九成宮內……帝后二人也都麻木了,兩個人的想法出奇的一致:我到底要看看能下多少場雨!
李顯一路走一路玩,但是隨着祭祀的舉行,隊伍裡的人對他是越來越恭敬,最後那樣子感覺恨不得把他給供起來了——不是身臨其境的人是感受不到的。
好好的大晴天,太陽在天上烤的人都要焦了,結果周王去祭祀,雨就來了。李顯走過的地方就留下的各種傳說都快能夠組成話本了。
天台山長安城這兩處地方消息更是靈通,大家都知道周王祭祀就下雨的事兒了,於是很多老百姓都在討論:周王殿下不會是龍王託生的吧?
畢竟傳說之中只有龍王有布雲司雨的能力,周王這個感覺還真像啊。
於是在李顯不知道的時候,暗地裡他又多了個稱號:小龍王。當然這個稱號也就是他了,聖人乃真龍天子,皇子自然就是龍子,被封親王稱呼一個小龍王也算不得多出格,這要是換一個人,估計李治就要怒了。
就這樣,李顯一路走一路挨澆,恩,只有在祭祀的時候挨澆,他總覺得大概是老天看不慣他穿大禮服,要不然平時在路上的時候怎麼不下雨呢?偏偏他祭祀的時候就下雨?
只是……下雨下多了也不好啊,李顯那裡消息終究是慢一點,九成宮內李治已經有點發愁了。
咸亨元年五月十四日,連日澍雨,山水溢,溺死五千餘人……
下雨太多了,就變成山洪了,沒辦法李治只能下詔,讓人快馬追上週王一行,詔書也寫的很簡單:兒子,別祈雨了,都發山洪了,過猶不及啊,你快回來,百姓已經承受不來。
李顯接到詔書的時候整個人都傻了,他這……剛剛走到崑崙鎮啊,基本上連大唐的一半都沒走到呢,現在這就要回去了?鄭玘現在也在天台山那裡,他回去……他家爹孃不會有什麼意見吧?
就在李顯糾結的時候,李治第二封詔書也緊跟着到了,這次李治很溫柔的告訴李顯:兒子,你想玩就去玩吧,就是別祭祀了,哦,不,是祭祀的時候祈禱風調雨順你看行不行?咱還是別祈雨了吧。
看着這份詔書,李顯一時之間有點無語,看來李治是真的不想讓他短時間內就回去的。李顯嘆了口氣,認命的想要繼續走。
結果沒想到他這次就沒走成,不僅僅沒走成還遭遇了穿越過來以後最大的危機:金齒部,望部,和蠻部三部寇邊!
而這幾個部落的領地和大唐的交界處……正好在崑崙鎮。
李顯:放我回家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