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顯在接到消息的時候差點嚇死了,第一反應就是帶兵馬去救援,就不提如果李輪出了什麼事情李治武后該有多傷心憤怒這件事兒,就是李顯對李輪的感覺也是不錯的,那是一個非常懂事的男孩子,說話做事都非常有分寸,現在沒看出有什麼大本事是真的,可李顯從來沒有聽說過他有什麼劣跡,對比自己,就知道這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情了。
中軍大帳之內氣氛頗爲沉重,原本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天竺的消息帶來的歡快勁已經過去了,所有人的臉色都十分不好看。
李顯是生氣和擔心,而其餘總管則是非常擔心,不過李顯不說話他們也不知道說什麼,十二個人你來我往的眼神亂飛,最後還是裴行儉開口說道:“殿下還請冷靜,相王殿下雖已落入敵手卻暫無性命之憂,若是相救還要想個萬全之策纔好。”
沒有性命之憂是真的,李顯也懂,吐蕃那邊好不容易拿到這麼一個王牌人質,怎麼捨得那麼輕易就殺死呢?更何況如果真的殺了李輪恐怕大唐軍民都要瘋,只怕不滅吐蕃不會罷休,吐蕃現在還真沒有能力跟大唐抵死相拼,所以李輪是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可是……沒有生命危險歸沒有生命危險,苦頭只怕也要吃不少的,說不定還會被折辱,以皇子之傲,親王之尊……李顯簡直沒辦法想象李輪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只要一想到他會受苦,李顯就坐不住了。
“辦法慢慢再想,現在是必須分兵了。”他看劉仁軌有開口的意思直接擺手說道:“我知道諸位將軍的意思,論理來說鄭將軍距離鄯州最近,由他相救是最好不過的,可是我不放心。”
李顯這一句話出來,底下所有人都閉嘴了,弟弟被再抓了做哥哥的擔心這是應有之義,他們也不能阻攔李顯去救人,但現在的問題是要怎麼救?分兵要怎麼分?誰跟着去?十二總管心裡都有數,不可能讓壽王自己去的。
李顯之前也在發愁這件事兒,最後還是決定跟衆人商議一下,他斟酌了一下開口說道:“這次過去我不打算帶太多兵馬,長途奔襲人多了也是麻煩,更何況鄭清澄也在那邊,到時候說不得我就得先要跟他匯合再說救援的事情,這樣的話,我只帶兩位總管過去便是。”
十二總管心裡對比一下資歷就心裡有數了,果然聽到李顯說道:“如此還要請高總管和李總管和我一同前去了。”
高總管和李總管就是高侃和李謹行了,在這個大帳之中也就是他們兩個的資歷不夠高了,其實過去救相王也並不是什麼不好的差事,留在這裡這麼多能人,他們也不一定能夠出彩,跟着壽王走沒什麼不好。
李顯說完了看高侃和李謹行躬身行禮,轉頭對着裴行儉說道:“裴總管,我走之後,這裡一切就交託於你啦。”
之前帶着十二總管出征並沒有分出什麼主次來,畢竟還有他這個行軍元帥呢,現在他走了總要挑起一個領頭人來,也就只有裴行儉能壓住這些大將了。
十二總管未必沒有一爭高低的意思,只是見李顯選了裴行儉他們再不服氣也只能忍着。李顯懶得管他們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反正天竺軍經被淹了,反抗能力也就那樣,他們要是因爲爭權奪利而導致兵敗,回頭有一個算一個都別想好過!
李顯匆忙收拾了行裝,因爲是急行軍所以輜重也不能帶太多,虎蹲炮自然是要留下的,他就多帶了一些火銃走,他那個標配的車架也不要了,直接騎馬走的,明明要用七八天才能走完的路程他硬生生只用了三天半就趕到了。
半路上的時候李顯收到鄭玘的傳書直接就趕到了涼州匯合,他到涼州的時候是傍晚,鄭玘站在城外等他,遠遠的就看到一身銀鎧紅披風的李顯騎着一匹棗紅色的駿馬領兵而來。
那一瞬間鄭玘忽然覺得自己心跳有些加速,雖然時間地點不太對,可他就是控制不住的想要將人抱進懷裡肆意親吻。
他強忍住內心激盪,看着李顯翻身下馬連忙迎上去行禮:“臣見過大王。”
“鄭將軍不必多禮。”在戰場上和鄭玘見面李顯也是覺得挺稀奇的,雖然他不是第一次見到鄭玘身着鎧甲的樣子,但是之前那都是他征戰回來,身上穿的都是嶄新的鎧甲,而現在……饒是鄭玘那麼幹淨整潔的人也難免灰頭土臉。
“殿下還請入城。”鄭玘忍着笑意跟李顯客氣來客氣去。
李顯沒說話直接上馬跟着鄭玘進了涼州城,涼州城並不大,不過鄭玘到了這裡找時候整頓的也比較像樣,李顯卻也顧不得看這座小城怎麼樣,急急忙忙問道:“如今鄯州那邊到底如何?”
鄭玘見他焦急忍不住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的說道:“大王還請稍安勿躁,稍後臣自會詳細稟報。”
李顯定了定神看鄭玘並不着急的樣子心裡多少鬆了口氣,他這一路全憑着一口氣撐到這裡的,現在這口氣鬆了整個人都有點疲憊不堪,便有些沒精打采的說道:“也好。”
李顯知道自己現在的精神狀態並不好,所以有再多的疑問也要休息之後再說,否則……就算他想問恐怕鄭玘也不會回答,而且這兩天急行軍他不好受手下的士兵更不好受,大唐馬少,他一路還能縱馬奔馳,好多士兵卻只能跑步過來。
想到這裡李顯心裡也有點過意不去,他轉頭對着高侃和李謹行說道:“既然已經到了涼州,今晚就讓大家好好休息一下吧。”
高侃和李謹行臉上倒是看不出疲憊,他們兩個在外征戰慣了,這點路倒也不算什麼,聞言立刻吩咐下去讓大軍在城外安營紮寨。
鄭玘早就將城中的刺史府給收拾了出來給李顯住,李顯到了那裡之後新衣熱水都已備齊,他跟鄭玘說了一聲就匆匆去洗漱了,這些日子爲了趕路洗澡就不要想了,他覺得自己都快臭了。
鄭玘本來就坐在外面的院子裡等他,刺史府這裡都是他的人,也不怕被別人看到有閒話傳出來,只是他左等右等等了半個時辰都沒有把李顯等出來就有點坐不住了。
他起身敲了敲門喊了兩聲:“阿授?”
結果沒聽到應答他就忍不住推門而入,結果就看到某人躺在浴池裡仰頭睡的天昏地暗,身子還在一點點的往下滑,若是鄭玘來晚一點估計李顯就要直接滑進池子裡了。
鄭玘走過去輕輕喊了他兩聲,結果李顯睡得依舊很熟只能無奈的伸手將人抱出來,然後親手幫他擦乾身體,一邊擦一邊有些心疼,這些日子李顯瘦了不少,之前好不容易養回來的那點膘這幾天就全不見了,而且仔細看看脣上還有些乾裂起皮想來這一路也風餐露宿也沒過好。
鄭玘又是幫李顯擦身體又是幫他穿衣服,這樣李顯都沒醒,只是哪怕睡着了的時候他的眉頭還皺着,鄭玘把人送到臥房之後也沒出來,就這麼陪着李顯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李顯悠悠轉醒,醒來之後睜眼盯着牀幔居然有一瞬間不知今夕何夕,這些日子他每天醒來看到的就是帳頂,牀這東西似乎離他很遠了。
“醒了?來,起來把這碗藥喝下去。”鄭玘溫潤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李顯回過神來轉頭看着他剛想說什麼,結果看到日光忽然就愣住了:“我……我這是睡了多久?”
“你應該問你是怎麼睡着的!”鄭玘一手託着藥碗沒好氣的說道。
李顯也不記得自己怎麼睡着的了,只記得他本來是在沐浴來着,現在想來……大概是洗到一半睡着了吧。
在鄭玘面前他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反正鄭玘也沒少在溫泉裡把他折騰的疲憊不堪,在水裡睡着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李顯起身端過鄭玘那碗藥,細細一聞就知道里面都是舒筋活血補氣養血的藥材,一擡手就都灌了進去,味道自然是不怎麼樣的,不過他現在也能忍受了。
鄭玘等他喝完就拿來衣服細心的幫他穿上之後說道:“先去用飯吧。”
“現在什麼時辰?你吃了嗎?”
“剛到辰時,還沒吃,一起吧。”
李顯喝了一碗藥也還是覺得餓,於是直接二話不說埋頭苦吃,等吃飽了之後才問道:“鄯州如何了?”
鄭玘頓了頓看着李顯說道:“阿史那都支自封十姓可汗,你應該是知道了,當時他反叛的時候契苾何力帶兵在跟吐蕃對陣,阿史那都支從他背後偷襲,契苾何力不敵就帶着人馬退到了涼州。”
“也就是說相王如何契苾何力也不清楚?”李顯咬牙,很想罵髒話,卻又怕被鄭玘揍只能把自己憋了個半死。
鄭玘看他這個樣子安撫道:“你不要自亂陣腳,阿史那都支想必還要用相王來和大唐交換好處,相王不會有事兒的。”
李顯搖了搖頭苦笑道:“我們臨走之時阿孃還叮囑我要照顧好八郎,如今卻……”
鄭玘勸慰道:“你和相王分兩路行軍,想要照料也照料不到啊,更何況誰也沒想到阿史那都支會公然反叛,天后又怎會怪罪於你?”
李顯搖了搖頭心想:你當然不知道了,女人要是不講理起來那簡直就是要命。
“算了,我過來也不是因爲怕被阿孃怪罪,我心裡也是擔心八郎的,要不然,你都在這裡了我來其實也沒多大用處。”
論起調兵遣將,一百個李顯也比不上一個鄭玘啊。
結果他沒想到鄭玘卻搖了搖頭說道:“吐蕃那邊大概是怕我給鄯州這邊帶來壓力,之前已經被我趕到祁連山了,這兩天似乎又有冒頭的趨勢,吐蕃兵馬不少我還要回去坐鎮,你若不來,我恐怕也分身乏術了。”
李顯一聽也不廢話了直接說道:“那把高總管和李總管喊過來吧,我們商量一下怎麼攻城。”
高侃和李謹行休整了一夜此時精神比李顯看起來要好的多,他們兩個資歷深厚對着鄭玘卻不敢擺譜,沒辦法,雖然鄭玘的軍銜不高,但是他身上還有這一個壽王傅的職銜,連洮州行軍元帥壽王都要對他以禮相待,他們作爲壽王的下屬自然也不能託大。
李顯坐在上面直接說道:“還請鄭將軍將情況說一下吧。”
鄭玘點了點頭直接說道:“阿史那都支這次帶來的人並不多,也就幾千人馬的樣子,不過那些突厥人個個都驍勇善戰,這個只怕不用我說兩位總管也知曉,只是如今還有一個棘手的問題就是,相王帶來的兩門虎蹲炮都落入了阿史那都支的手中。”
李顯聽了之後臉色一沉,他想了想嘆了口氣說道:“相王之前帶來的彈藥並不多,這兩天阿史那都支可有使用過虎蹲炮?”
鄭玘點了點頭:“有兩門虎蹲炮已經守在了北門和西門。”
李顯一聽就明白了,北門是防着鄭玘,西門則是防着他的。
高侃開口說道:“如此,不如我們也給裴總管去信調幾門虎蹲炮過來?”
當初兵分兩路的時候因爲李顯這邊壓力更大一點,所以一共六門虎蹲炮有四門都給了李顯,而李輪就帶了兩門走。
如今對方有虎蹲炮,他們也不是沒有,天竺那邊大概是用不太上了,調來這裡也正合適,只不過就是怕時間長而已。
結果沒想到鄭玘卻搖頭說道:“不僅僅是虎蹲炮的問題,虎蹲炮威力再大對方只有兩門也就守兩個城門我軍人數比他們多許多,若不是投鼠忌器,也不至於打不下鄯州城。”
李顯立刻問道:“他們用八郎威脅你?”
“也是也不是。”鄭玘嘆了口氣說道:“每次攻城的時候鄯州的百姓或是我軍落在阿史那都支手裡的俘虜就會被趕出來,而阿史那都支的人則在後面放箭,這樣一來我又怎麼能下令進攻?只能鳴金收兵啦。”
“卑鄙小人!”李顯氣得不行卻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實際上鄭玘都沒有太好的辦法,他能怎麼樣?
高侃和李謹行對視一眼,他們兩個心裡都有點納悶,這位鄭將軍怎麼又突然婦人之仁了起來?是了,這種狀況的話的確是無比棘手,但是對於老將們來說這事兒也不是沒遇到過,都有自己的應對方式,簡單來說,那些被推出來當炮灰的肯定是沒辦法救,但是想要不揹負罵名的方式也挺多的,鄭玘怎麼會沒有辦法?
他要真的連這點辦法都沒有恐怕也不會有如今的成就了。於是高侃和李謹行都老老實實的坐在那裡不吭聲。
高侃是不想說,李謹行是不好說,他是靺鞨人,嚴格來說也不算漢人,很多事情上他的立場都比較尷尬。
李顯憤憤不平了一會之後擡頭看着鄭玘問道:“那就這樣僵持下去?”
鄭玘微微一笑:“當然不是,所以我借用了大王的方法。”
“啊?”李顯真的茫然了,他一點也不記得自己幹了什麼事兒能夠左右戰場局勢的。
鄭玘一邊說着一邊拿出了一張紙,那張紙上一條條一道道縱橫交錯看的李顯犯暈,高侃和李謹行忍不住也湊過來看了一眼。
不得不說,老將就是老將,李謹行只看一眼就說到:“這是……涼州圖?”
李顯這才仔細看了一下,發現這張圖上面畫的形制的確是跟涼州城很像。
鄭玘點了點頭說道:“沒錯,這是涼州城,不過這是涼州城地下隧道圖。”
地下隧道?李顯腦中靈光一閃擡頭看着鄭玘問道:“你也是打算玩地道戰?”
鄭玘點了點頭:“在不想過多傷人的情況下,也只能從內部破城纔是最穩妥的方法了。”
鄭玘也不想這麼費事,但是沒辦法,對方手中有人質,別說他不能不管大唐軍民,縱然他能不管,將那些人都射殺了之後對方如果用相王來要挾呢?他還能不管不顧嗎?所以還不如一開始就想些別的法子,哪怕到最後不能成功,至少他努力過了。
李顯皺了皺眉:“你既然想到了這麼一個辦法,阿史那都支會不會也防着這一點呢?更何況下面的地道就算挖成了又要選擇從那裡突入呢?涼州城內的情況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但是有個人知道。”
“誰?”
“契苾何力。”
李顯聽了之後才恍然想起來:“哦,對啊,他怎麼沒在這裡?”
之前鄭玘就說了契苾何力被吐蕃和阿史那都支兩面夾擊,不得不退至涼州整頓,結果從昨天到現在他都沒有看到契苾何力。
鄭玘見李顯似乎並沒有遷怒契苾何力的樣子這才放心了,他沒讓契苾何力直接過來也是想要看看李顯的態度,聽到李顯這麼說之後立刻讓人去請契苾何力過來。
李顯低頭看着那張地道圖,發現那張圖上畫的比當初他在柳州佈置的好多了,不僅僅規整而且能想到的都想到了,只是他還是有些擔心,這樣細心謹慎自然是好的,但是……真要施工起來要拖多久呢?
契苾何力來的很快,李顯沒怎麼見過他,這是一個高大魁梧皮膚黝黑的男人,毛髮茂盛看上去十分的不好惹。
而如今這個不好惹的人一進來就直接對着李顯跪下用生硬的雅言說道:“罪臣契苾何力拜見壽王殿下。”
李顯連忙起身將他扶起來說道:“契苾將軍快快請起,你又有何罪可言?”
契苾何力一臉慚愧的說道:“是罪臣不小心才讓阿史那都支那個小人鑽了空子,還累的相王殿下身陷囚籠。”
李顯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阿史那都支既然敢這麼做想來他早就和吐蕃有勾結了,我們在明他們在暗,自然是不容易看破他的僞裝,契苾將軍不必太過自責,還是先想想怎麼打下鄯州救出相王纔是正事。”
契苾何力聽了之後心裡鬆了口氣,他和阿史那都支一路行來關係不好也不壞,對方突然反叛他之前卻毫無所覺,如果真要說他失職他也沒話可說的,如今看壽王顯沒有怪罪於他,心裡多少有點感激。
鄭玘站在一旁也覺得滿意,李顯處理事情越來越成熟了,安撫契苾何力十分到位,也就不用他說什麼了。
實際上,李顯說的就是他想的,這件事兒吧嚴格來說契苾何力也是受害者,如果真的要追溯源頭的話,那就要怪李治將阿史那都支派過來了,但是要是再深入一點說,如果不是當初他上書擔心李輪這一路能將太少,阿史那都支也不會派到李輪手下,這事兒如今也說不清了,乾脆也別說了,大家還是先把那孩子救出來再說。
契苾何力的確是有能力的,雖然在鄯州城並沒有駐紮多久,但是對於鄯州城的情況卻可以說是瞭如指掌,畢竟是自己的地盤,總要先熟悉一點纔好。
涼州城裡規劃十分混亂,畢竟是小城有處在偏遠之地,不過如今亂也有亂的好處,那就是很多地方阿史那都支未必能夠派重兵看管,地道戰這種事兒也不是不能成功的。
只不過要怎麼做還要細細商議,李顯過來也不是來當擺設的,結合一下對後世地道戰的記憶偶爾提出幾個點子也能讓人眼前一亮,高侃和李謹行紛紛覺得天皇讓壽王做洮州行軍元帥到底是有考量的。
結果商量到一半的時候就有人來報說鄯州那邊有大批人馬出城不知道在忙活着什麼,李顯等人都有些奇怪,放下手中的輿圖登上城牆遙望。
鄭玘拿着望遠鏡看了一下就臉色十分不好的放下來,對着李顯說道:“阿史那都支……在堆京觀。”
李顯愣了一下之後頓時氣的手直髮抖,恨不得立時派兵打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