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輪的衝殺,開始了。
軍鼓攜帶不便,追擊時並沒有帶出來。秦霄讓將士們吹起了長角,爲李嗣業鼓勁助威。幾百只號角隆隆的吹起,將整個山谷震得一陣發顫。數萬唐軍將默啜守死的小土坡圍了個水泄不通,齊聲吶喊——“活捉默啜”李嗣業光着幫子,渾身血汗肆流,一陣熱氣騰騰。那柄破風長刀已不知砍下了多少人的頭臚肢體,已變作一片血紅。映着朝霞,閃着寒光。他從本部的兩萬人馬的倖存者中,挑選出了五千精銳,排成了五隊,從山坡的五個方向,開始了大突擊。
秦霄遠遠看着身形如塔裸着身子的李嗣業,滿是擔憂的皺起了眉頭。這一仗是肯定要勝了,要是一不小心失了這麼一個大將軍、好兄弟,可就太不值了。所幸安排了桓子丹率領天兵在他旁邊護衛……可是,戰場之上刀劍無眼冷箭橫飛,誰能百分之一百的保證自己能活下來?菩薩保諾,別讓他出事纔好。
長角的聲音變得越發的高亢,李嗣業率部開始衝擊了!
這是一個圓錐形的平頂山坡,四方有些陡峭,會是冬天的北風吹刮後留下的沙石,寸草不生。突厥人棄了馬匹據守在頂端負隅頑抗。默啜則是被他們圍在最核心,披頭散髮滿面倉皇,看似還負了傷,大腿上流着血。應該是被冷箭傷到了腿部,這才棄了馬躲上了這處山坡。
默啜看着山坡下黑壓壓的唐軍,也看到了秦霄的帥旗,咬牙切齒的握着自己那柄彎刀渾身發抖。他滿以爲這一次能夠輕易的襲破幽州,搶虐到足夠過冬的物資而且爲自己地兩個兒子報仇。沒有想到,到頭來居然栽到了這個來幽州不到一年的秦霄手裡。在東北這一帶。他統治下的草原雄師還從來沒有戰敗過,更何況是這一次是自己的御率親征!
默啜思前想後,突然腦海裡冒出一個可怕地想法:敦欲谷!是他親口說如何如何看破了秦霄的詭計,然後又說唐軍不堪一擊的。雖然事後他極力勸阻我不要發動這一次的戰爭。更不要親征……可是很明顯,那是漢人習慣用的“欲擒故縱”的法子。他明明知道,我是鐵了心要攻拔幽州的。大唐邊防線上,只有東北這一帶略顯得薄弱,更何況還有我地殺子仇人在這裡……難道,打從一開始,敦欲谷就要置我於死地?他的最終目地。是爲了讓他的學生、女婿默棘連上位?
“奸賊!奸賊!”
默啜憤怒的咆哮起來,揮舞着彎刀大怒道:“勇士們。和我一起殺下去,跟唐軍決一死戰,衝出灤河谷!”
“不要啊,大汗!”
旁邊幾個偏將連忙上來將他死死抱住:“唐軍太多、太猛了,大汗殺不出去的!”
“胡說什麼!”
默啜憤怒的一腳踢開了抱着他的兩個偏將,喘着粗氣咆哮道:“我縱橫草原二十餘年。擊敗唐軍數十次!我就不信,一個剛剛出道才幾年地乳臭小兒能將我默啜打敗!勇十們,跟我一起衝!”
默啜激動的朝前跨步衝去,不料大腿上的箭瘡傳來一陣鑽心的疼。頓時流出了汩汩地鮮血來。默啜痛苦的搖晃起身子,好不容易用刀撐着地面算是站穩了,額頭上已是一陣冷汗直流。
那兩個偏將又爬了回來跪在默啜的跟前,其中一個痛苦而不甘的說道:“大汗,事到如今沒有別的辦法了,投降吧!大唐肯定是不敢殺大汗的,好歹能留得一條性命哪!”
“你說什麼。讓我投降、讓草原之王投降?”
默啜大怒,狠咬牙根揮起刀來。朝這個偏將的脖頸一刀斬下:“反賊!我要親手砍了你!”
默啜這一刀下去,滿以爲就能看到一個大好頭臚滾落地上,不料卻是聽到“砰”地一聲巨響,一柄刀橫了過來擋住了自己的刀勢,火星四射。自己砍下地彎刀停在了那個偏將的頭頂幾寸的地方,硬是壓不下去。
“頡質略,你幹什麼!你要造反麼?”
默啜憤怒的瞪着旁邊那個橫刀救偏將的漢子,驚怒交加。頡質略是一名出色的勇士,一年多前默啜自己平定拔野古部時發現並留在身邊重用的。他一向還是蠻聽話老實的,沒想到今天卻幹出了這樣大逆不道的舉動。
頡質略的眼神就如同鷹鳩一樣冷漠犀利,看得默啜心裡一陣發寒。他緩緩的收起來刀,沉沉的說道:“大汗,這個時候你不應該再屠殺自己身邊的忠臣和勇士。他們這樣做,也只是爲了大汗着想。”
“你是在教訓我麼,頡質略?”默啜氣鼓鼓的收起刀來,看着山下正在往上衝突的唐軍,不由得擰起了眉頭,沉聲說道:“你可別忘了,當時我可是饒過了你的宗族和族人,還賜給你牛羊讓你當首領。你居然敢質問我?你別忘了,你只是我的奴隸和牲畜,你沒有這個資格!”
頡質略一聽默啜這些話,不由得有了一些怒意。他全沒有像平常一樣謙恭的退下或是拜倒,而是忿忿的說道:“是啊大汗,你真的很仁慈!你將我們拔野古部的族人殺去了三分之二,牛羊擄去了三分之二,然後讓我帶着族人給你當奴隸!這些年來,你自己親手殺了多少草原的牧民?你只知道屠殺和橫徵暴斂,你滿以爲憑藉強大的武力就可以統治一切!現在你滿意了?你最引以爲傲的軍隊,被大唐打得一敗塗地全軍覆沒!”
“你、你好大膽!”
默啜大怒,一刀就要砍殺下去,頡質略怒聲一喝,挺刀迎上了默啜的刀鋒,一聲錚然大響。旁邊的武衛的們都朝這邊撲了過來,默啜大喊:“擒殺叛賊!誰殺了頡質略,我就讓誰當拔野古部的首領!”
頡質略怒聲大喝:“我看誰敢動!默啜,你好愚蠢!事到如今,你更應該像個勇士和男人一樣的戰鬥下去。我們這些人。原本也是忠心護衛你!沒有想到,到了這個時候,你仍然不改你地暴戾與殘忍,要殺身邊的忠臣義士!兄弟們。這樣的暴君,不值得我們爲他賣命!”
“你——混賬!”默啜大怒不已,奮力的將刀下壓。頡質略冷笑:“大汗,你沉溺於酒色疏懶武技,已經不是當初地那個草原狼王了!我甚至只需要一隻手,就可以輕鬆的擊敗你!”
“你們——還不上來殺了這個逆賊!”
默啜又羞愧又惱怒,只能歇斯底里的怒吼。一個奴隸。居然這樣的詆譭自己,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要知道在草原上。被人說成“武藝差、沒力氣”,可是一件最讓男人羞恥的事情,比當面抽耳光更讓人難堪。
可是很奇怪,這些人只是團團的圍在周圍,居然都沒有殺上來。連那兩個跪倒在地的偏將也站了起來,冷冷地看着默啜。默啜打從心眼裡泛起一陣絕望:他們。都要反我了?
頡質略的眼睛裡,露出了狼一樣殘忍和狡黠地眼神,他突然哈哈大笑:“看到了麼,暴君默啜!你已經失去了人心。沒有人願意爲你賣命了!兄弟們,我們是勇士,但是更要爲一個值得的君主去賣命、去拼殺!爲了默啜這樣的人,不值得!他只知道滿足一己私慾窮兵默武橫徵暴斂,草原的部族被他屠殺的還少麼?”
衆人默默無言,冷酷的看着這一幕。默啜不甘心地吼道:“勇士們,不要聽他妖言惑衆!我們都是草原的男兒和勇士。就應該殺光中原人,入主中原。我做的。是對的!我再重複一遍,誰殺了頡質略,我就讓他做拔野古部地首領!”
“沒人相信你了,默啜!”頡質略眼色一沉,突然一發力,挑起彎刀朝默啜喉間抹去。
默啜只感覺眼前一道白光閃現,然後就親眼看到了眼前噴出的鮮血——那是自己喉間的鮮血!
他雙眼瞪得極大的看着頡質略,龐大肥碩的身軀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山頂上,所有的突厥人都靜靜地看着這個倒在地上抽搐的大汗,心裡也不知道在想着什麼。頡質略看了默啜幾眼,直到他嚥下最後一口氣,還大聲說道:“勇士們,我們去投靠大唐!”
“逆賊頡質略,受死!”
剛剛那兩個偏將冷不防地從旁邊揮刀砍出,頡質略大驚失色,一舉刀迎了上去,不料還是慢了。被其中一柄刀直直的砍到了自己脖間,整顆頭臚頓時翻倒下去,滴溜溜的正好滾到了默啜身邊。
這些突厥戰士,全都默默無聲的跪倒了下去。看着喉間不斷流着血的默啜,有些人居然還是情不自禁的流出了眼淚。儘管很多的時候,這其中的大部份人都對這個默啜恨之入骨。可是他畢竟是草原公認的王者,是精神的象徵和支柱。一但他真正倒下以後,這些突厥戰士們才發現,自己心中已經沒有了信念在支撐,已經失去了戰鬥的勇氣。
半山坡上,正在率隊衝殺的李嗣業突然發現,突厥人的抵抗變得弱了許多。而且山頂上發出了一陣陣騷亂,突厥人都在棄了戰鬥朝山頂聚集而去。李嗣業大惑不解,怒聲罵道:“狗日的跑什麼?別跑!”
山腳下的人也發現了一些異樣。秦霄拿起望遠鏡朝山頂看了一陣,不由得搖頭嘆道:“默啜死了。”
他身邊的杜賓客等人頓時驚道:“怎麼可能?大帥親眼看到了麼?”
“沒有親眼看到,阻擋物太多了。”
秦霄說道:“可是,突厥人的帥旗已經倒了。默啜縱橫草原二十餘年,沒有人比他將戰士的榮譽看得更重。除非他死了,不然他的帥旗不會倒。可是現在,李嗣業還並沒有攻上山頂。那麼,默啜要麼是自殺,要麼是死於譁變。”
杜賓客借過秦霄的望遠鏡筒看了一陣,搖頭唏噓道:“照卑職看來,應該是死於譁變。如果是自裁,他應該會讓手下的人投降纔是。可是現在看來,並沒有。突厥人還在做着最後的抵抗。而且這些年來,默啜屢施暴政已經在草原上失了人心。這一次他鋌而走險來攻打幽州,估計就是想用這一場勝利,來穩固自己在北方的統治地位吧?可嘆一代梟雄,居然就以這樣一種方式死於非命!”
秦霄輕挑了一下嘴角,也是搖頭微笑:“是啊,我也感覺挺失落的。一直以來,我都想和默啜認真的交一下手,見識一下草原梟雄的厲害之處。沒有想到,居然還沒有睹過面說過一句話,他就這樣死了。這樣一算起來,他的兩個兒子和他自己,都是直接或間接死在我手上。阿史那一族中,我可是欠下了幾條人命了。”
杜賓客略看了秦霄幾眼,不由得笑道:“卑職聽大帥的意思,好像還挺爲默啜惋惜的?”
秦霄微微一笑:“談不上惋惜吧。只不過,他的確是一個很出色的對手。萬里草原,他憑藉着鐵腕統治了二十餘年,屢次挫敗大唐。從大周到今天的大唐,我們一直拿他沒有什麼好的辦法。沒想到啊,我卻這樣誤打誤撞的將他給擊敗了,真是天意!”
“大帥就別謙虛了。有大帥這個對手,默啜之敗是遲早的事情。或許他今天這樣的死法,還更顯得體面一些呢?要是被生擒了押解到長安,那才更是顏面無存。”
杜賓客說道:“卑職只是有些可惜,這默啜的死,不僅失去了一些價值,估計也會帶來一些麻煩。”
“哦?”
秦霄有些疑惑的看着杜賓客:“你的意思是,北狄會大舉來犯,爲默啜報仇?”
杜賓客說道:“大帥難道不這樣認爲麼?”
秦霄搖頭,微笑:“我當然不這樣認爲。今天就算是生擒了默啜,我也會將他就地處斬。”
“啊?”
杜賓客不由得驚道:“大帥,默啜是北方草原之王,他要是死了,肯定會讓北狄同仇敵愾前來找大唐和大帥拼命,爲默啜報仇!大帥爲什麼還要……”
秦霄看着一臉驚愕的杜賓客,不由得呵呵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