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酷暑,下午三點時分。
被太陽曬得冒着白煙的跑道上,墨綠色的四翼運輸機高速奔馳了一段,機首昂起,呼嘯着衝向空中。
窗外,藍天白雲。朝下看去,地面的樹木建築有如積木模型。
第一次的升空實習,畢竟是刺激和新奇的。可是稍稍一陣的新鮮感過後,機艙內的七八個士兵,都不約而同的有些隱隱緊張起來。
作爲預備特種兵,他們都是各軍區挑選出來的軍事尖子。今天的訓練,就是特種兵技能之一的——空降跳傘。
在上飛機之前,他們都已經在地面經歷了嚴格的離機、操縱、着落、疊傘等訓練。可是真正面對第一次的實戰演習,想象着即將面對兩千多米的高空,士兵們還是忍不住有些本能的恐慌起來。
飛行的高度在慢慢的增加,士兵們的情緒也顯得越加的緊張,氣氛也變得有些沉悶起來。負責空降訓練的張教官,一直絮絮叨叨的叮囑着一些注意事項,檢查着士兵們的傘包安置情況。可這些士兵似乎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有些人的神情還略有些呆滯。
張教官對於這種狀況已經是司空見慣了,沉了一股氣,一聲大吼道:“大家準備好了沒有!”
士兵們紛紛身子一震,如同醍醐貫頂一般,本能的齊聲應道:“準備好了!”
張教官心裡泛起一絲笑意。這一批的特種兵學員,是他帶過的最好的一撥了,不管是個人素質還是戰術素養都算得上是一流。儘管如此,他臉上卻一如既往的嚴肅和剛毅,緩了緩語調,說道:“第一次跳傘,緊張是難免的。但是我們是精英,就應該比別人做得更好。別跟我說你們中間還會出現‘機降司令(害怕跳傘留在飛機上的)’,到時候我會一腳把他踹下去。現在,放鬆五分鐘。五分鐘後,開始今天的訓練。”
士兵們被教官這一吼一誇,明顯的放鬆了許多。大家紛紛晃了晃脖子,舒展着手臂,做着一些簡單的準備工作,一時氣氛舒緩了許多。
正在這時,不知是誰哼哼的唱起了歌——“我不是黃蓉,我不會功夫……”
明明是粗獷洪亮的聲音,卻故意尖着嗓子唱這種女生流行歌,那聲音就如同鴨公一般,讓人聽得心裡直發毛。
張教官有些哭笑不得的咧了咧牙,指着坐在左邊末尾的士兵罵道:“秦霄,你小子惡不噁心。這他媽的驢叫還比你哼哼得好聽一點。”
大家跟着一起鬨笑。
秦霄叭的一聲站得筆直:“報告教官,我是在進行最有效的放鬆。”
張教官看着高大挺拔一臉帥氣陽光的秦霄,心裡是又愛又恨。這小子,各項技能評比,都是首屈一指的尖子,大有前途。偏偏個性有些油滑,喜歡出些風頭,不時弄些類似於今天的這種惡作劇,譁衆取寵。但他又是個熱心腸的傢伙,待人接物一團和氣,樂於助人,跟誰都合得來,在部隊裡是個極受歡迎的人物,也算是小有名氣。
張教官不動聲色,衝他招了招手:“你過來。”
秦霄愣了一愣,踏出兩步,走到教官跟前,站得跟標槍一般的筆直。
張教官心裡一陣偷笑:喜歡出風頭的小子,今天就讓你風光個夠。咦,這傢伙嘴裡……
“秦霄,嘴裡嚼的什麼?”
秦霄心裡一寒:“報告教官,是……口香糖。我聽說,嚼口香糖可以平衡坐飛機時的氣壓,不會耳鳴,所以……”
“混賬!你是軍人還是小混混?給我吐出來!”
張教官沒好氣的吼道,“今天你排第一個跳下去。給我放嚴肅點,要是有什麼閃失,丟了小命可沒人給你哭喪!”
說罷,張教官嘩啦一聲拉開了艙門,呼啦啦的狂風吹得一陣瘋響。
秦霄嚥了口唾沫,硬着脖子走到艙邊,強烈的高空氣流就在他面前衝過,臉上的皮肉都要被吹皺了,如同水面激盪的波紋。秦霄深吸了一口,定了定神,心裡倒也還平靜,畢竟平常訓練得挺多的了,而且作爲一名特種兵,心理素質過硬也是基本的要求,在這一點上,秦霄倒是做得不錯。
愣了幾秒,秦霄遲遲沒有聽到教官習慣性的吼叫“預備——跳!”
“咋回事呢?”
秦霄心裡正納悶,正準備回頭看一眼,卻冷不防的屁股上捱了一腳,身體猛然衝出了機艙,直直的朝下掉去。
身體一下就失重了,大腦本能的有些眩暈起來。
秦霄心裡氣岔:“媽媽的張教官,居然用這種陰招害我!等老子升官當了你的上司,天天踢你的屁股!”
可是轉瞬片刻之後,秦霄心裡卻緊張起來,原因是,降落傘居然沒有自動張開!
秦霄飛快的抓到胸前的手動開傘繩閥,準備開啓備用傘包,用力一扯——壞了,居然毫無反應!
再扯,扯,扯扯扯!
還是沒反應!
秦霄腦子裡轟的一響,頓時一片空白,絕望的想到:完了!完了完了!想不到我居然這麼倒黴,第一次跳傘,就成了空葬!
下落的速度越來越快,刮過耳邊的狂風已經如同怒吼的怪獸,讓秦霄打成心底裡,泛起一陣陣絕望。原本打算的要好好欣賞一下白雲飛鳥的閒情逸致,現在已經不知道拋到哪裡去了。
幾秒鐘的時間裡,秦霄已經將張教官家的所有女性問候了個遍,現在,他連揹着炸藥去炸張教官家房子的心都有了。
“想不到,我秦霄英明神武了半輩子,居然在這樣風華正茂的花樣年華,窩囊無比的掛掉——媽咪呀,我還沒娶媳婦呢!”
秦霄絕望的閉上眼睛,腦子裡盡閃現出一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突然間,秦霄感覺身體飛快的旋轉起來,而且斜斜的橫着飛了開去。
“怎麼回事!”
秦霄驚恐的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身體居然止住了下落,正在飛快的水平移動,而且整個身體旋轉得比鉈鏍還快,自己已經根本無法控制動作。
腦海裡一陣血氣翻騰,眩暈得不行。儘管是體質過人訓練有素的特種兵,秦霄也在這時瞬間失去了意識,暈了過去。
眼前一片混沌,渾身痠軟無力。
“我怎麼了?”
“我這是在哪裡?”
“發生了什麼事情?”
秦霄喃喃的自言自語,可週遭一片漆黑,腳底下也是一陣虛無,自己竟像是飄浮在半空之中。
正在這時,耳邊響起一個蒼老而低沉的聲音——“該練功了,你還在躲懶麼?”
秦霄大驚——“是誰?”
隨即跳起身來,擺了個左實戰式的散手搏擊照門。
“嗯?”
聲音漸近,一個灰衫長鬚極其高大的老人出現在他面前,面容清瘦,卻如同古鬆一般透出一股沉穩之氣,“你這孩子,今日是怎麼了?我們師徒倆前幾日剛剛纔說好,你一入夢我便來教你武藝,你難道就忘了麼?”
秦霄愕然:師父?……入夢?……武藝?
老人驚疑的看着秦霄:“你這是怎麼了,一副茫然的樣子?昨日你還信誓旦旦的跟我說,要學得好功夫,創下一番偉業,今日便糊塗起來了麼?”
秦霄摸不到頭腦,看那個老人的裝束舉指,又忍不住一陣好笑:“老人家,你這不是在拍戲吧?那導演也太小氣了,給你配這麼一套寒酸的行頭。”
心裡卻暗道:估計是個跑龍套的。
老人皺了皺眉頭:“拍戲?導演?行頭?你這小子,今日爲何這般瘋言瘋語,莫不是被門夾了腦袋?咦——”
老人一聲低呼,“你爲何不像我教你一般的扎馬打坐練氣,卻擺如此拙劣的照門?”
秦霄一聽可就不服氣了:“老人家,拍戲就拍戲,臺詞可不能亂說——我的散手搏擊,可是全隊數一數二的厲害,出了名得過獎的。”
秦霄緩緩收起了架式,頗有些對牛彈琴的不耐煩:“算了,你老人家也不會懂。”
老人臉上閃過一陣寒氣,微怒喝道:“好個狂妄的小子!”
語音剛畢,老人的身體如同鬼魅一般直朝秦霄襲來,右手一掌直直拍到了秦霄胸前。
秦霄還沒來得及反應,就本能的發出一聲慘叫——“啊!”
眼前豁然一亮,秦霄醒了過來。頭很疼,身上也像虛脫了一般毫無力氣,心裡本能的就想到:今天沒有半夜吹緊急集合哨吧?這一覺睡得真死,要是誤了集合就完蛋了!
秦霄痛苦的睜開眼睛,試着晃了晃脖子,卻入眼看到一個年約三十餘歲的婦人,正一臉擔心和嗔怪的盯着他:“你這孩子,嚇死孃親了!大半夜的不睡覺,鬼叫什麼?”
秦霄大驚,猛的一下彈坐起來:“你是誰?又是拍戲的?”
他看到,這個自稱是她孃親的人,身着一襲圓領布衫,身上披着一件睡袍——赫然是古時人物的裝束!
少婦一臉驚異的看着秦霄,伸手摸到了他的額頭上:“宵兒,你沒事吧?你莫不是生病了說胡話,竟連孃親也不認識了?”
“霄……霄兒?”
秦霄愕然的打量着少婦,隨即又看了看自己——居然是個八九歲孩童的樣子,隨即大驚叫道——“怎、怎麼會變成這樣?我、我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這時,他腦海裡卻翻騰起這般奇怪的景象——自己騎在牛背上,吹笛放牛,和一些孩子們抓魚捉蝦,眼前的這個“孃親”來到小河邊,責怪而又溺愛的叫他回去吃飯;陳舊的桃木餐桌邊,眼前的這個“娘”將菜碗裡僅剩的一尾小魚夾到他碗裡,還將自己碗裡的米飯倒了一半給他……
一片混亂!
秦霄心中大驚,一臉的呆滯、惘然和驚恐——我怎麼,會有這種記憶?眼前的這個女人,我居然對她很熟悉,感覺很親密,難道——她真的是我媽?
見到孩子這副樣子,婦人明顯嚇壞了,慌亂的替他蓋好被子,叮囑他不要亂動,然後張惶的朝外跑去!
“娘!”
秦霄自己也奇怪,爲何就這般順口的叫了出來,“你去哪裡?”
“孩子,你定是生病了,我去請郎中幫你看看病。你切莫到處亂跑,害娘擔心你!”
秦霄腦海裡更加混亂,一時說不出話來。
婦人急匆匆的走了,剩下秦霄一個人愣在牀上,不之所措。
幸得秦霄具備了特種兵優秀的心裡素質,片刻的驚慌之後,他漸漸冷靜了下來,仔細觀察了一陣四周的情況。
這是一間比較破舊的木屋,幾乎沒有什麼傢俱。牀邊的小桌上,一盞油燈的火苗搖搖曳曳,將小屋裡照得影影綽綽,整個房間裡一股濃濃的煙火味,和江南雨季時特有的淡淡的黴味。自己身上蓋着青布粗棉布的被襖,還縫了幾處補丁。拍了拍牀板,全然不是部隊裡的那種鋼鐵上下層分牀,而是硬實的木板,搖一搖,還吱呀呀的響。
正巧這時秦霄有些內急,像是要大號了,便一翻身從牀上跳起來,又猛然發覺自己的身體居然變得矮小了許多,那張並不太高的木牀,居然也到了他齊腰的位置。
這下秦霄真的嚇壞了——這、這是怎麼回事?我真的變成小孩子了?慌張張的在身上摸索了一陣,發現自己身上正套着一件粗棉布的對襟小褂,那骨骼皮肉,正是如假包換的小孩子身體!
渾渾沌沌之間,秦霄自己也弄不清楚,是怎麼提着那盞搖搖欲熄的油燈,摸到房外的廁所的,腳下還打滑過好幾次。外面正下着雨,從泥濘的屋檐下走過,泥水淺了滿腳。
“啊呀……真臭!沒抽水馬桶也就算了,總該有個化糞池,刷點水泥吧……”
內急得厲害,秦霄暫時也顧不得許多了,慌張的解開腰間的布條褲帶,掀起了褲子,一眼看到自己兩腿之間,不由得絕望的喊道:“完了完了,大蛇變蚯蚓了!”
“張教官,你個腦袋噴糞的張教官,你這一腳也太狠了吧!閻王爺還只踢人去投胎,你卻一腳把我踢到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還變成了未成年兒童!你怎麼不去國家足球隊,當個超級射手啊,這樣中國足球就有希望了!”
秦霄痛心疾首的抱怨了一陣,隨即轉念想到一件事,不由得讓他身上激出了一身冷汗——“莫非,我也像某些小說中的男豬腳一樣,跳傘下來遇到了時空斷層,來了個穿越?”
“這回又是異世界還是哪個不知名的朝代?天哪!這次真的完蛋了!”
臭氣熏天的茅廁裡,一陣陣慘烈的尖叫,不絕於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