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離開荒涼但卻自由自在的極北大教區，達朗道爾吉開始感受到與更大權力相伴的枷索。旋風也才意識到，即使遠離蓋婭城，跑到地方軍隊當官，仍然擺脫不了教士們的控制。
這支軍隊名稱裡既然有“愛教”一詞，意味着它不是中立的國防軍，而是宗教軍隊。不過，和歷史上那些奠基在意識形態基礎上的軍隊有所不同，護教軍裡沒有專職從事洗腦的官員。朝陽聖戰時代，卡欽斯基大力宣揚“最後聖戰”的思想。聲稱由高科技武裝起來的現代軍隊，是科學魔鬼吞蝕人命的最大憑藉。如果能征服這些軍隊，世間再無科學魔鬼，人類將永不再戰。
這個說教吸引了當時各國軍隊中許多低級官兵。他們每日操練那些現代化武器，對它們的殺傷力最有體會。打完這一仗，就能把它們都銷燬？這種號召太誘人了。所以，由各國叛軍聚集起來的早期護教軍裡面都是狂熱教徒，根本不需要另設思想教官。當年的護教軍同時就是宣教團體，每攻下一處，便由指揮官帶頭向民間宣講教義，強制當地居民參加真理教。
天下初定以後，由於各地叛亂不斷，“最後聖戰”的承諾無法兌現。不過，護教軍已經成爲官方軍隊，其傳教功能一點點剝離給專職教士，本身則日益官僚化。前幾代狂熱的軍隊教徒死光以後，新加入的官兵往往只是把軍隊當成飯碗，對教義多抱着應付態度。即使這樣，後任教主仍不給軍隊配備專職教士，原因是怕這些人和官兵日日相處，沾染上他們的舊習氣。
於是，自第四代教主開始，教會便爲護教軍制定了奇特的“官兵教義考問制”。相同或者更高教階的教士隨時可以對某個軍官進行考問，內容隨意在教義教法中選擇，考問結果實行一票否決制。如果一名軍官的教義不合格，仗打得再好也不能升遷，甚至會降職。
安排這樣的制度，是要讓各級軍官終日保持誠惶誠恐的狀態，對教義教法的學習不敢懈怠。隨時牢記自己真正的老闆是誰。都在執行控制軍隊的任務，教士團在明，稽察隊在暗。
軍官的日常工作是帶兵操練和打仗，教義教法肯定不及天天鑽在經卷堆裡的教士懂得多。所以，軍官通不過抽考的事經常發生。不得已只有上下打點，以求保官。只有戰爭年代，這種制度才暫停一段時間，避免干擾軍隊打仗。而今，和平已經超過二十年，考問制又成爲籠罩在各級軍官頭上的陰影。
崇聖大教區頭號軍官便是達朗道爾吉。李永賢最有權力考問他。但出於政治考慮，首席大教士還不想難爲這個新來者。倒是巡迴教士坤贊直接向兩大主官發出考問貼。這種東西表面上類似邀請，問問被考的軍官忙不忙？有沒有時間回答問題？接到考問貼的軍官沒人喜歡接待這些教士，但都得硬着頭皮見他們。
兩名主官像養成院學生那樣，垂首站在坤贊面前。這位巡迴教士東一句，西一句，開始並沒問什麼尖銳複雜的問題。兩人對答如流，以爲很快就能過關。突然，沒有任何先兆，坤贊就提了個古怪的問題。若一位現任教士之女與舊人族羣的男子偷情，依照教法當作何處置？
達朗道爾吉一聽，氣不打一處來。“笑話，天底下哪有這種事！要說教士的兒子奸了舊人家的閨女還有人信。教士的女兒和渾身臭氣的舊人上牀，她怎麼不牽頭驢來？”
“莊嚴！肅靜！”坤贊毫不客氣。“我是代教祖與列聖在考問你！”
達朗道爾吉稍稍冷靜下來，話沒有剛纔那麼激烈。“抱歉，我是帶兵打仗的官，你最好問我和軍事有關的教規，問我一個捉姦的題幹什麼？”
考問制規定，每個教士都是代表蓋婭之子、死去的歷代教主，以及在任教主來考問軍官。對於他們出的題，軍官答不出來不算最大過錯，但如若頂撞教士，那就要被記下重重一筆。達朗道爾吉最受不了這個，在極北大教區，誰也不敢給他這個氣受。現在若不是旋風在一旁轉圜，達朗道爾吉來到崇聖大教區後第一次考問便要砸鍋。
好容易打發走坤贊，達朗道爾吉煩悶至極，便把旋風留下喝酒。他的部下很多，這個布里亞特粗漢覺得旋風最能講幾句貼心話，邊喝邊將牢騷發泄出來。“唉，生不逢時！”由於心緒不佳，達朗道爾吉的舌頭很快就不利索。“早生二十年……遇上……平叛，還能打開心仗。教士也不敢過來嘮叨。現在……唉！”
也是仗着酒力，旋風把藏在心裡很久的想法講了出來。“將軍要想打仗，眼下就有仗可打！”
“不可能！和誰，難道咱們現在就和李永賢攤牌？”
於是，旋風把他私下裡收集的有關“魔鬼禁區”的情報了一遍。“據說那裡至少住着一萬人！全部都是悖教犯，崔立志他們根本不敢進去抓人。”
大約聽到第十句上，達朗道爾吉的酒就嚇醒了，聽到最後完全木然。“旋風老弟，你這不是酒話吧？世間真有這等奇事？”
“我可以用腦袋擔保。”
達朗道爾吉愣了半天，才又開口道：“有仗打當然最好。不過進入魔域作戰，護教軍有八九百年沒幹過這種事了吧！”
“所以咱們才能夠取得天大功勞啊。”旋風知道，這個時候應該把主官擺在前面擋風險。接到江玉琴的威脅後，他已經決定硬着頭皮闖禁區。但如果有軍隊在外面接應，壓力自然減少了一層。
“不不不！根本不可能。”旋風這個建議徹底把達朗道爾吉澆醒了。“誰敢去？你能湊齊一百個人闖進廢墟嗎？”
旋風多年在稽察隊任職，經常接觸科學魔鬼，天不怕地不怕。稽察隊裡形成的傳統，比如執行任務前後要作法、祈禱、齋戒等等，他也從來不參加。所以，那“百邪不侵之說”倒有幾分真實，旋風首先在精神上就不會被魔鬼侵染。不過其他人就不好說了，刀山火海可以闖，魔鬼禁區完全不同。眼前這位殺人無數的將軍，立刻就表示出怯意。
“別人我不知道，那個坤贊肯定願意去。他那麼忠心耿耿，《朝陽啓信錄》可以倒背，一定有膽子闖禁區，抓反賊。”同樣被詰問半天，旋風也早窩了一肚子火，想看看這個花架子教士的笑話。
不料，旋風這個笑話沒有看成。坤贊一聽有大量悖教嫌犯逃入禁區，立刻拍案而起。“我就知道李永賢這裡藏污納垢。旋風，我和你一起進去偵查！”